第五十九章

琳箐和昭沅趕回去後,發現應澤躺在一棵樹下打瞌睡,一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樂越和洛凌之在一旁坐着。洛凌之一言不發,樂越正百無聊賴,看見他們精神一振,立刻跳起來湊到近前小聲問怎麼回事,琳箐嚮應澤那裡使了個眼色。

樂越恍然領悟,原來是老龍回雲蹤山懷舊鬧的,只是這場懷舊動靜未免太大。

再過了約半個時辰,清玄派的弟子們趕到了,他們被那場震動嚇得不輕,紛紛議論是否是地龍翻身或者雲蹤山有大妖怪要出世。太子聽在耳中,神色變幻不定,清玄派的弟子們看見洛凌之,大爲欣喜,立刻圍上前問他爲什麼不告而別,只有佟嵐恭恭敬敬地站到太子身側。

樂越仍然懶得理清玄派的人,閃遠了些,洛凌之對師弟們的追問閉口不答。太子向着他們的方向揚聲道:“洛凌之。”

洛凌之轉身,向太子的方向行了兩步:“殿下。”

和禎露出一個微笑:“洛凌之,方纔你詢問本宮的話本宮還未回答你。不錯,我佩戴的劍,就是玄清劍。”

他伸出右手,隨侍的侍從單膝跪地,雙手託着一把樣式古樸的長劍放入他手中,劍柄上掛着一枚綠珠和黃色的劍穗,正是清玄派歷代掌門方有資格佩帶的玄清劍。

和禎握着長劍,舉到眼前:“這柄劍,是本宮臨出發前,師父親自給本宮的,本宮只是暫時使用。不過,本宮已經和師父商定了他日這柄劍的主人。”

他一揚手,把劍丟向身邊的佟嵐,佟嵐急忙上前接住,牢牢攥在手中跪下:“多謝太子千歲!”

和禎噙着笑望着洛凌之:“洛凌之,你是不是癡心妄想地以爲,這把劍會是你的?你既無能力,又不識時務,只不過因爲生下來起就在師父身邊,才做了清玄派的大弟子,說實話,你真是丟師門的顏面。”

其餘的清玄派弟子都變了顏色,可他們不敢得罪太子,只能默默地站着。

和禎挑眉:“本宮顧念昔日同門情誼,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恩准你留在清玄派,望你今後更謹慎些。別太不知進退,自以爲是。”

洛凌之神色從容地靜靜站着,待太子的話說完,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解下腰間的佩劍,一起遞到旁邊一位清玄派弟子手中:“替我交給師父,我就不向他老人家拜別了。”

那樣東西是清玄派的弟子人人皆有的身份銅牌。

那名清玄派弟子僵僵地看着他:“大師兄……”

洛凌之右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從此刻起,我不是大師兄了,多保重。”轉身大步離開。

佟嵐向他的背影朗聲道:“大師兄何必賭氣呢,他日我當上掌門,一定還會繼續尊你爲大師兄。師父說,他也會繼續把你當成大徒兒。”

洛凌之好像沒聽到般,繼續向前走。走到樂越身邊時,向他拱拱手,道:“越兄,這一路多謝了,暫且告辭,欠你的情,來日再報。”

樂越攔住他:“喂喂,那你打算到哪裡去?”

洛凌之笑了笑,沒有回答,縱起身形,沒入林中。

太子的視線凝在洛凌之消失的方向片刻,又掃過滿面悽惶與不忿的清玄派衆弟子,臉色陰晴不定,突然揮手喝令立即啓程回京。

杜如淵走到樂越身邊,道:“樂越師兄,我們也該走了。”

樂越的目光也膠在吞沒洛凌之身影的林子方向,思量再三,還是放心不下:“杜兄,我有點擔心洛凌之。不然這樣,你我暫分兩路,你先回王府,我去追洛凌之,以後直接去西郡,你我鎮西王府的招親會上見。”

杜如淵思索片刻道:“也好。我爹在這裡,我肯定要回家一趟,不然我娘那裡也交代不過去。而且去西郡,有些事情還要預備一下。我回去後先試着說服下爹,不過可能暫時不會成功。”

鎮西王郡主的招親會是五月二十,他們就約定五月二十在西郡郡州府的東城門見面。

昭沅肯定跟着樂越。琳箐也說要和樂越一起走,好在路上繼續找她要找的人。應澤他老人家則要跟着樂越繼續報恩。於是只剩下商景陪着杜如淵回家。

定南王和太子一行騎馬沿着官道出發,樂越和昭沅琳箐應澤一起轉身走向林間的小路。

琳箐一邊走一邊問樂越:“你幹嗎這麼擔心洛凌之啊,他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清玄派反倒更好吧。”

樂越搖頭:“你不懂,洛凌之這個人死心眼,他和本少俠不一樣,重華老兒跟清玄派就是他的天。他連劍都不要了,現在心灰意冷,萬一一時想不開,找個樹杈,掛上腰帶,或者爬上一座山頭,往下一跳,咻——唉!”

聽樂越這麼一說,昭沅也有些擔心了。琳箐嘀咕道:“他要是真想不開,留着劍抹脖子不是更快?我看他沒那麼纖細。”

他們沿着路繞過一個拐角,竟然看到前方的樹邊站着一抹熟悉的紅。

琳箐立刻振奮精神:“喂,小鳳凰,你跟着我們做什麼?”

鳳桐雲淡風輕地道:“幾位要走,方纔沒來得及道別,所以過來說一聲。”

琳箐冷笑。樂越抱一抱拳:“客氣客氣。”

他們正要無視掉鳳桐繼續趕路,鳳桐悠然向昭沅道:“令尊辰尚近來安好否?”

昭沅渾身一震,僵僵地站住。鳳凰果然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它渾身的龍鱗戒備地豎起。樂越按住它的肩,問鳳桐:“尊上鳳君近日好麼?”

鳳桐彎起眼:“樂越少俠真會開玩笑。”

樂越嘿嘿笑道:“哪裡哪裡,鳳公子,彼此彼此。”

鳳桐細長的眼眸凝望着他:“他日諸位若到京城來,我必定擺酒相待。”

樂越再抱抱拳:“多謝多謝,到時定不負約。”拽着昭沅,大踏步離開。

鳳桐的聲音最後從背後傳來:“你們要找的人,往西北方的山上去了。”

南郡一帶多山,除了雲蹤山外,還有幾座高矮不一的大小山峰,錯落分佈,有斷有連。

鳳桐指給他們的那座山就在不遠處,樂越遙遙打量了一下,挺高。他和昭沅琳箐應澤一道氣喘吁吁地爬到山頂,果然看到了洛凌之。

洛凌之正坐在懸崖邊的一塊石頭上,樂越深知這個時候不能刺激他,讓昭沅琳箐和應澤在後面的樹叢中暫時休息等待,獨自小心謹慎地一尺尺接近洛凌之:“洛兄。”

洛凌之回首看他,浮出一絲疑惑的神色:“越兄?”

樂越打個哈哈:“哦,我聽說,這座山山頂看風景不錯,就爬上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會碰到洛兄你,哈哈,真是巧。”趁機走到洛凌之身側坐下,確保他在自己擡手就能抓到的範圍,“洛兄,你覺不覺得坐在山頂看四方,胸懷會豁然廣闊起來?”

洛凌之沒有回答。

樂越擡手指向前方:“洛兄,你看那邊的山,那邊的樹,那邊的水,那邊的曠野,山河多麼壯闊!這就是屬於我們大丈夫的天地!在這種山河天地裡,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洛凌之收回一直飄在懸崖外的視線,轉到樂越身上:“越兄,我只是上來坐坐,不是來跳崖的。”

樂越頓時有些尷尬,抓抓後腦道:“是我多管閒事……”

洛凌之輕聲道:“多謝。”

樂越拍拍洛凌之:“唉,洛兄,現在你我同病相憐,都是被逐出師門的天涯一匹狼了。不過,做獨行俠也很有前途。”

看着遠處的山,樂越又想起了少青山,不知道師父和師弟們過得好不好,青山派的新房子是不是已經開始挖地基了。

他還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經常翻過山到清玄派和青山派之間的山間空地中找洛凌之玩。因爲那時候師兄們年長,只有洛凌之和他差不多大。洛凌之雖然規規矩矩的有點死板,又是對頭門派的,但也總比沒人玩強。後來他漸漸長大,懂得了門派恩怨的深重,加之添了十幾個師弟,也就不怎麼找洛凌之了,再之後發生了師兄們投靠清玄派事件,洛凌之就徹底變成了敵人。

如今大家都離開師門,想想過去的恩怨真是小孩子鬧事,毫無意義。一陣山風便吹得乾乾淨淨。

能毫無芥蒂地再做朋友,倒是件好事。

樂越問洛凌之:“今後有什麼打算?”

洛凌之輕嘆道:“暫時還不知道。”

樂越看着他落寞的神情,脫口而出道:“最近西郡王的郡主要公開招親,肯定很有趣,我們要過去看熱鬧,你要不要一起去?”

洛凌之思索了一下,點頭:“好。”

關於去西郡也捎帶上洛凌之這件事,琳箐難得地沒有贊同樂越。她認爲他們現在需要時刻商量關於天下和對付鳳凰的大事,多個洛凌之在場不方便說話,等於多個累贅,身邊有應澤這個胃口宛如無底洞的累贅已經夠煩了,現在簡直煩上加煩。樂越很堅持,他說做人不可以不講情義,昭沅贊同樂越。

琳箐恨恨地瞪昭沅一眼:“你有不跟着樂越說話的時候嗎?”

昭沅道:“你以前也一樣……”

琳箐忿忿地跺腳走了,樂越欣慰地把手搭上昭沅肩膀:“說得好。”

他們在夜晚前趕到附近的一座小鎮,找了家客棧。

半夜,整個小鎮都在沉睡的時候,昭沅悄悄從被角中爬出,無聲無息地打開窗子,鑽到屋外。

它爬到屋頂,月光下,有個黑影已經站在屋頂上等着它,拎起它飛到了城鎮外的曠野上空。

應澤帶着它落到一條河邊:“小龍,你想求本座教你什麼?”

昭沅誠懇地看他:“請你教我能快點變強的方法。”

應澤眯起眼:“爲了幫那個凡人?”

昭沅知道應澤對樂越有成見,但還是點點頭,又補充道:“我也是爲了能打敗鳳凰,奪回護脈龍神的位置。”

應澤的神情很莫測:“也罷,本座想看看,你這條小龍到最後會得到什麼結果。不過,本座不會白教你,將來你也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昭沅立刻用力點頭。

應澤遂道:“那本座先教你一些最簡單的養氣方法。”

應澤說,他是應龍,和昭沅不屬於一種龍,所以有的修煉法門不一樣。不過,□□華,養仙氣,這種最基本的修煉仙元方法是一致的。

應澤告訴它,龍,並不是只有在水中才能修養仙氣。月光的陰潤之氣,太陽的陽澤之氣,雲氣霧氣,甚至吐納間的氣息,都可以吸收精煉,納入體內,蓄養仙元。

打根基的關鍵兩個字就是“養”與“蓄”,養和蓄不需要特定的場合時辰,這本該是無時無刻都在進行的事情,要變成水到渠成般自然。

昭沅暫時還無法達到應澤教它的境界,它只能一步步小心地按照應澤教它的方法吐納。試着讓仙氣緩緩在體內順暢運行,週轉。

它悟性不算慢,應澤挺滿意。

應澤又告誡它,天地間有清氣,也有濁氣,萬不可爲求速成,吸收因暴戾、血光而產生的濁氣,更不可以殺戮來養自身,否則會墮入魔道,反噬其身。所以有時說,仙與魔,只是一步之差。

應澤乃上古龍神,他教給昭沅的,都是天庭最上仙的修養之法,比昭沅的龍爹辰尚自然高明瞭不少。昭沅吐納了幾個時辰,就覺得渾身舒暢,有種從未有過的輕快之感。

天漸漸泛藍時,昭沅抖去身上的露水又悄悄鑽回樂越身邊,把頭湊進枕邊,閉上雙眼。

昭沅一天天地修煉,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變化。應澤教導它,修煉仙法猶如積水成淵,一點點累積之後,會在某日,因一個契機,徹底脫胎換骨。

它跟着樂越一路向西郡去,應澤每天夜裡要教導它,胃口日益增大,走了三四天,當日搶來的盤纏也漸漸要被吃光。

樂越趕在傾家蕩產之前,在途經的一個小城中做了點小買賣,賺些路費補貼。

他做的買賣就是自己的老本行,替人算卦看相。

可惜樂越年紀輕,縱使舌燦蓮花,別人也覺得他不牢靠,比較像騙錢的,不肯光顧他。

樂越也不氣餒,蹲在城隍廟前那張租來的破桌後,繼續招攬生意。他蹲到天將中午時,突然有人狂奔而來,高喊:“不好啦,孫將軍帶人要殺進城裡來了!”

樂越茫然地看着街上來往的行人頓時開始四散逃命。

不會這麼黴吧,賺個盤纏都能碰見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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