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忽面色一變,俯下身去,探了探少年的脈息。他是習武之人,對醫道略有涉獵。少年脈息雖然微弱,但很平穩正常,看樣子是身子太虛加上又有些情緒激動導致的昏厥。
想了想,高忽抱起少年,大踏步向驛館內行去。
薛楓的臥房外,一棵桂花樹下。孫延真落寞地站在那裡,臉上浮現着古怪的神情!秋風蕭瑟,微微涌來!卷裹起她白色的衣裙一角!有些熱情又有些失落的眼神遠遠地落在那一片屋檐下,像極了一幅潑墨淡妝的秋風仕女圖。
“延真小姐,麻煩你看看這個孩子。”高忽過來,輕輕將少年平放在地上!躬身一禮,低低道。
“哦?”孫延真裙襬一掩!蹲下身試了試少年的脈,擡起頭,微笑,“他是餓昏的!給他點水喝和東西吃!就無礙了。”
“敢情好。延真小姐,駙馬爺醒了嗎?”高忽笑道。
“他!他大概還在睡吧。你家小姐,就在裡面照顧他呢。”孫延真淡淡地說,臉上浮起一片紅暈。耳邊,似乎又想起剛纔那一陣陣隱隱傳出來的男歡女愛之聲!她……
高忽點點頭,抱起少年去了外院。
轉眼間,已經是華燈初上了。鶯歌臉色漲紅地從薛楓懷裡掙脫出來,急匆匆穿好衣裙!嗔道:“你壞死了,這大白天的,讓延真姐姐她們笑話我。”
薛楓在牀上舒展了下身子,也自顧披衣而起。雖然還有些睏乏,但出了這一身臭汗,又擁着美人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精神已經恢復了八成。
他嘿嘿笑道,“鶯歌,這哪裡是白日!你看,外邊。天都黑了,燈籠都點起來了。”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別裝病了,走,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完了。我要洗洗身子。嗯,你也得洗洗。”鶯歌過來輕輕爲他繫上了紫色的袍帶。
兩人一起走出房門,去了驛館的“餐廳”。這是驛館專門騰出來的一間供欽差一行用餐的大廳。當然,士卒、隨從和侍衛們一干人等。是沒有資格進廳用飯的,也容納不下那麼多人。
鶯歌的三個侍女雅麗,雅錦,雅曲,還有青霞,已經準備好了一大桌案的豐盛晚餐。有肉有魚有水果蔬菜點心,在大唐來說,已經是很奢侈的了。這是歧州刺史管平特意交代的!他甚至把他府中的廚師都調來了驛館。
細心的青霞用銀筷挨個在菜品裡“檢驗”着。出了薛楓被綁架那檔子事之後,小心一點總沒大錯。
說是集體用餐,其實也就是3人。薛楓,鶯歌和孫延真。薛楓坐下。左邊是鶯歌,右邊是孫延真,他左看右看!笑道,“鶯歌,這麼些飯食,我們三個吃太浪費了。去叫高忽先生進來一起吃吧。”
鶯歌溫柔地看了他一眼,讓身後的雅麗去喚高忽。高忽只是她泉蓋家的一個侍衛!薛楓尊重他!不拿他當下人,無非是疼惜她!她焉能不明白。其實,在薛楓心裡,高忽也是有一定位置的,也不僅是愛屋及烏。畢竟,在這王權社會,有這麼一個武藝高強高來高去的忠心手下!對他來說有益無害。當然,他是現代人,本身也沒有那麼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
高忽進得廳來!臉上一片激動之色。
薛楓起身!“高忽先生!以後我們一起用飯就好了,來,請坐!”
“駙馬,高忽不敢!”
“高忽叔叔,讓你坐就坐吧,都不是外人,坐吧。”鶯歌笑道。
“謝駙馬!謝小姐。”高忽欠身,恭謹地在下首坐下。
薛楓回頭一笑!“青霞!你也坐下吃吧,忙活了半天,歇歇吧。”
青霞臉色一震!連連道:“不,奴婢不敢!”
薛楓搖了搖頭!知道她等級觀念甚深!只是一個侍女,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敢跟駙馬平起平坐的,即便是薛楓將她收了房。於是,也就不再勉強。
一頓飯吃下來,孫延真默然無語,鶯歌偶爾會與薛楓調笑幾句,只有高忽詳細地邊吃邊給薛楓講諜報商衛的情況。出乎薛楓的意料之外,諜報商衛組織在高忽的精心操辦下,一旦走了正軌,發展非常迅速,目前,長安周邊的州府縣,已經都建立起了層層的組織體系,道設衛團,州府設衛旅,縣設衛所!鄉設衛哨,甚至一些偏遠山村,都發展了衛戶。實行垂直管理,下層只對上層負責。而且,分爲暗衛和明衛兩種,暗衛身份隱秘!只有道的衛團長才能掌握其底細,多是忠誠可靠之人;明衛,則依託薛氏商行的營銷系統,他們同時也是薛氏商行的“員工”。
這個明衛暗衛的分置,是風鈴兒向鶯歌提出的建議!這讓薛楓對風鈴兒這個風塵女子有些刮目相看。“這個女人,不簡單!”他暗暗道。
“駙馬!情況就是這樣了。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們商衛的耳目就會遍佈天下的。根據風鈴兒小姐的提議,所吸引發展的暗衛從三教九流中篩選!允許舉薦,但必須舉薦人當保人確保其可靠忠誠,而明衛則直接從薛氏商行夥計中選拔。不過,就是開支有些大!讓李維有些頭疼!呵呵。”高忽恭聲笑道。
“不怕,開支再大,也要保證商衛的發展?”薛楓堅定地說,“高忽先生,辛苦你了。”
“高忽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高忽起身躬身失禮,“以報駙馬、小姐厚恩!”
“對了!高忽先生,你救下的那個少年怎樣了?”孫延真在一旁淡淡插了一句。
“好多了。正在外面吃東西,我正想跟駙馬說這事呢。”高忽眉頭一皺,“駙馬,剛纔有一個少年硬闖驛館要找您喊冤告狀!”
“哦?喊冤告狀?讓他進來,我奉旨巡察天下,也有勘察刑獄之事的職責。”薛楓微微一笑。
“這?駙馬,他告的非是常人,是……”
“什麼人?”
“道王李元慶的小兒子歧州侯李辰!”
薛楓愕然。告大唐藩王?他沉吟着,“讓他進來,你們也聽聽,看看這其中有什麼冤屈。”
高忽出去將少年帶了進來。已經是深秋時節了,但他穿得卻還是單衣,襤褸不堪。很多地方都露着紅腫的皮肉。臉上,污垢滿面,兩道淚痕清晰可辨。
“我爹死得好慘。我娘生死不明,求求欽差大人。救救我娘吧!”少年有些畏懼地擡頭看了薛楓一眼,旋即低下頭去,抽泣起來。
“你莫哭,仔細跟本欽差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薛楓和氣地說道。
“欽差大人,小人今年14歲,名叫龔亮,我爹龔明義在這歧州經營一個糧行。那日,我娘在店鋪內幫忙。歧州侯府內的大總管李赫路過,看見我娘就進來調戲,我爹上前阻止。被李赫一腳踹了個跟頭。從那以後,沒人再到我家的鋪子裡買糧。再往後,李赫說給我爹100兩銀子要娶了我娘,我爹不肯,被他手下的奴才痛打一頓。到了晚上,我家的糧行突然着火,我爹被活活燒死!我娘被一夥蒙面歹徒搶走至今不知去向。我,只好在城內的城隍廟裡安身,每日靠乞討爲生。”龔亮失聲痛哭。
“可惡!”鶯歌在一旁怒斥道。
老掉牙的欺男霸女!薛楓苦笑一聲,“龔亮,你爲什麼不去刺史衙門去告狀,反而跑到本欽差這裡來。”
“欽差大人,小的去刺史衙門告狀數次,都被衙門的差官大人攆了出來,小的沒法子,聽說欽差大人來到歧州就冒死前來告狀!請欽差大人爲我爹孃伸冤!”龔亮涕淚交加,引得鶯歌和孫延真一陣唏噓。
“是個苦孩子,駙馬,幫幫他吧。”孫延真嘆息一聲,望着薛楓。
薛楓剛要說話,門外侍衛來報:“駙馬爺,刺史管平大人採訪!”
薛楓哦了一聲,“有請!”
管平急匆匆走了進來,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龔亮,躬身施禮,“下官見過駙馬大人!”
“管大人不需多禮,請坐。高忽先生,帶他下去換身衣服吧。”薛楓笑着衝高忽道,指了指仍舊在低低哭泣不已的龔亮。
“駙馬大人,我聞報此子來告狀,便趕來了。恕下官直言,這事駙馬大人管不得。”管平凝聲道。
“哦!爲什麼?”薛楓心裡暗道!什麼管不得!不就是一個藩王嗎?有什麼了不起,長孫無忌那種皇親國戚!張亮這種開國元勳,我都照動不誤。更何況,如今我手中有聖旨和尚方寶劍。他原本是想跟管平打個招呼,讓刺史衙門去處理下此事,但聽到管平的這句“管不得”,他就立馬打定了主意,管了!既然上天讓自己手中有了一些權力,力所能及地幫一下窮苦危難的老百姓,有什麼不可以!
“駙馬大人,此事不太好辦哪。道王是當今陛下的親兄弟,而李辰又是道王最寵愛的幼子。”管平低低道。
“依管大人的話,就因爲涉及藩王皇親,就撒手不管百姓的死活了?皇親國戚也要遵從國法,豈能欺男霸女?”薛楓冷笑。
“駙馬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此子所告之事,沒有證據,下官暗中派人查了,放火和搶人的是岷州的一夥山賊,而不是歧州侯府的人。歧州侯府的大總管李赫在歧州橫行不法,下官是知道的,但他有道王的庇佑,下官……實在是無能爲力。”管平眉頭一跳,有些激動地說。
“這歧州侯爲人如何?”薛楓淡淡道。
“這?”
“在本駙馬這裡,管大人儘管直說。這兩臺小姐都是薛楓的知己親人,請直言無妨。”薛楓笑了笑。
“李辰爲人管平說不上什麼,但自從陛下下旨封其爲歧州侯之後,他在歧州……哎!”管平嘆道。
“大唐藩王,不是沒有封地嗎?”薛楓有些好奇地問。
“駙馬大人,藩王雖然沒有封地只有封號,但卻可以憑藉着封號和皇族的勢力,圈佔土地!插手商賈……”管平又是一聲長嘆!“這歧州侯,也是前年纔來了歧州,名義上是開設商行經營買賣,實際上……單城外的農莊就有3個了。”
“這樣?管大人沒有上奏朝廷參他?”
“下官多次上奏,但卻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好吧,此事我會慎重考慮的,管大人。”薛楓起身,意思是要送客了。
管平走後,薛楓陷入了沉思。按說,這麼一件小案子,不用費多大力氣,但牽扯到皇親國戚,又不能不慎重。這倒不是怕,而是謹慎。
“鶯歌,你讓高忽先生去安排一下,動用一下商衛的暗衛詳細調查一下這個歧州侯,速速來報我。”薛楓擡頭對鶯歌一笑。
鶯歌點點頭,帶着三個侍女離去。薛楓轉首望着孫延真,“延真小姐,多虧了你的鍼灸之術,我感覺身子完全好了。”
孫延真臉上莫名其妙地一紅,低頭道,“駙馬,明日,延真想在歧州開設個行醫棚,爲無錢治病的百姓診病,成嗎?”
“沒有問題。我還要在歧州呆一些日子,我會安排人手協助延真小姐的。”薛楓微微笑着,“略盡綿薄之力吧,也莫要累壞了身子。”
“嗯,多謝駙馬成全。”孫延真低低答道,
“好了,青霞,讓東方巖派兩個人跟我出去溜達溜達。來歧州一天多了,還沒看看這歧州是個啥樣子。延真小姐,你早些休息。”薛楓起身向外行去,青霞緊緊跟隨其後。
東方巖親自帶了十多個侍衛!便裝跟着薛楓出了驛館。薛楓也換了一身清袍,腰束玉帶,頭戴逍遙冠,足下一雙皁靴,活脫脫一個富家闊公子模樣。
夜色籠罩下來,街道兩旁的店鋪雖然已經關門打烊,但卻都掛起了帶着標誌的紅燈籠,街上行人來往,倒也非常熱鬧。
信步行去,突聞前方人羣喧鬧,亂糟糟的。薛楓加快腳步,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一所妓院。寬敞的大門樓上,懸掛着一個碩大的燈籠,燈籠上有“雅閣”二字。門口,一羣人圍攏着,堵住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