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陽山的紅日初升之景,美到了極致。連綿高聳的山脈,間或有數座直插雲霄的山峰突起!在東邊天際噴薄紅日的映照下!曳曳生輝,氣勢磅礴。
時近深秋,山上密林成海卻是一片蕭瑟肅殺之氣!在山風的吹蕩下,或枯黃或半黃半翠的落葉紛飛着!飄蕩着!遠遠望去,帶給人無盡的悲壯和淒涼。山腳下,馳來了四匹快馬。史那賀和薛楓馳馬在前,身後,是高忽和風鈴兒。
“雪峰兄弟,你看!我們的山寨總寨就在這座山峰之上。”史那賀在馬上揚起馬鞭指着面前的一座峰頂,朗聲道。粗獷的聲音,在風中傳播開去。
“大哥,此山山勢險峻!可藏數萬甲兵啊!”薛楓笑道!清冷的山風吹拂起他寬大的袍袖。
“哈哈,不錯!”史那賀哈哈大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牛角號,對準口中嗚嗚地吹了起來。悠揚洪亮的角號聲在風中激盪着,遠遠地消散於山間。
半晌,峰頂敲起了震天的鼓聲。一條被人爲拓寬的可跑馬的山道上,從峰頂的那一端,十數騎飛馳而下,掀起漫天的塵土。蹄聲如雷,快若旋風,片刻的功夫,就來到了史那賀四人的跟前。
十數名面向粗獷一色素衣短袍腰挎彎刀的漢子,紛紛從馬上縱身而下,整齊劃一地跪倒在地,吼道:“迎接大首領回山!”
“好了,兄弟們免禮。傳我的命令,全山兄弟全部集合,列隊迎接貴客!”史那賀喝道。
“喏!”十數名大漢齊聲答道,除了留下兩人兩騎引路外,剩餘之人又翻身上馬策馬向峰頂馳去。
山腳至峰頂,如果步行,大概需要1個時辰。薛楓粗粗估略了下,海拔可能在1000米的樣子。史那賀和薛楓一行策馬馳去。大約兩盞茶的時間,就到了峰頂。
峰頂,方圓起碼數裡。北邊和東邊是一片茂密的參天樹林,西邊則是一片極大的開闊地,密密麻麻的石屋和木棚聯排接踵,毫無任何規則,一眼望不到邊。樹林的邊緣處,隱隱可以看見成羣的馬匹在其間慢慢遊蕩着。風中偶爾會傳來幾聲高亢的馬嘶。
眼前,是一個數畝大小的空場,場中一側立有一杆紫紅色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史”字。大旗後面,是一間巨大的聚義廳。樣式雖然簡陋卻也氣勢不凡。
場中,黑壓壓的!清一色秀衣短袍的漢子們昂昂然佇立在風中,鴉雀無聲,肅穆之極。
史那賀攜着薛楓的手,緩緩走到隊伍跟前!面上掛起溫和的笑容,大聲道,“兄弟們。這位馮雪峰先生,是我史那賀的兄弟!今日。在我的盛情邀請下,他。他就要成爲我們當中的一員……從今日起,雪峰兄弟就是我珉陽山寨的二首領……兄弟們,用我們的方式,歡迎二首領的加盟!”
衆漢子齊刷刷地拔出彎刀,刀鋒向上!一起吼道,“歡迎二首領!歡迎二首領!”冰冷耀眼的刀鋒在陽光下閃爍着刺眼的強光,一片霸絕天下的殺氣充斥於峰頂!繼而又消散在幽深連綿的山腹之中。
薛楓微微一笑!“承蒙兄弟們不棄,雪峻今日來得大寨!從今日起,雪峰就是諸位的生死弟兄,患難與共,生死相隨!”
“吼!”人羣發出震天的迴應。
薛楓面帶微笑,心裡卻盤算着!這羣山賊數目看上去並不太多!千把人罷了。倘若如此的話,剿滅起來倒也不算太難。
看着薛楓若有所思的樣子,史那賀突地一笑,“兄弟,是不是看咱們的兄弟比較少啊?”
“呵呵!大哥,就這千把人馬?”
“兄弟,你來,你看!”史那賀指着山峰四周那密佈于山林間和羣山腳下的無數個村落,大聲道,“居於峰頂之上的!全是本寨的大小頭目,而我們真正的力量,在下面。平日裡,他們就是守法良民,而我們一旦起事!他們就會披掛上陣衝鋒向前!”
薛楓暗暗一驚!好絕妙的佈置!難怪岷州官府拿這夥賊寇毫無辦法,他的真正力量都已經化整爲零隱藏於山林民間,拋頭露面的都是精銳,這千餘人在這羣山中來去自如,行動如風!官府確實是無可奈何。再加上他們意不在打家劫舍,從不擾民,有雄厚的財力來源,官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傳我的命令!立即在聚義廳擺上酒席,諸位首領參加!爲雪峰二首領接風洗塵!”史那賀回過頭來,吩咐了下去。
酒宴很快就擺好了。聚義廳內,設了兩排長長的案几,一邊坐着5個青衣短袍壯漢,另一邊,坐着3個白鬚飄飄的長袍老者,面相清俊。
正當中,擺了三個長約一米的案几,史那賀居中而坐,薛楓居於右側,而左側的案几後面,還空着。
“史大哥,你可回來了。”一個悠遠的淡淡女聲傳進,一個身着絳紫色短裙!腳穿長靴,腰挎寶劍的秀麗女子飄然而入。
“飛羽妹子,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馮雪峰兄弟,我請來的二首領。”史那賀霍然站起,笑道,“雪峰兄弟,這是山寨的首領歐陽飛羽,原先是二首領!如今你來了!飛羽妹子就委屈做個三首領吧。”
薛楓微微一震!心中暗道,“果然是你!”平緩了下情緒,他朗聲一笑,“雪峰見過飛羽首領!”
歐陽飛羽呆了一呆,兩隻似水的雙眸打量着薛楓——高大的身材,雖然並不雄壯卻也英挺。黝黑的臉龐上掛着親和的笑意,整個人看上去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她緩緩點頭,“歡迎二首領!”
這時,下方一邊的一個白鬚老者站起身來,大聲道,“史大首領,這不合規矩吧?此人來路不明,怎麼就能做我大寨的二把交椅?”
“李空大叔。雪峰兄弟與我相交甚深!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他的加入,與我山寨的發展大有裨益……這二把交椅,他是坐得的。”史那賀面色略有不愉,低低道。
“史大首領,珉陽山寨是歐陽家祖輩流傳下來的基業,大首領對小姐以及山寨有大恩。所以當之無愧坐了頭把交椅,但這二把交椅理應是小姐來坐,豈能交於一個外人?”李空激憤的情緒溢於言表。
“李空大叔。山寨既然由史大哥統領,他就有權做主。飛羽一介女流,做個三首領足矣。”歐陽飛羽緩緩走入案几後面,坐下,淡淡道,“李空大叔,你對我歐陽家的忠誠,飛羽銘記於心了,還望大叔以大局爲重。”
“小姐,此人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何能當得大任?”李空老臉一片赤紅,辯解道。
史那賀微怒,正要說話。薛楓站了起來,走下場中。環視了一下衆山寨大小首領,笑道,“李空首領說得不錯!雪峰確實是一介書生,但書生未必就是無用之人,雪峰願意竭盡平生所學,爲光大本山寨鞠躬盡瘁!”
“賣弄口舌而已。”李空也坐了下去,不屑地道。
“口舌之力也未必比兵戈之威差多少。古時蘇秦憑藉三寸不爛之舌,縱橫戰國,坐了五國之相,叱吒風雲數十載,可謂一怒而天下懼,安居而天下熄。漢時張良,又是懷抱書簡幫助高祖劉邦打下了數百年的漢室江山。而三國之名相諸葛孔明,更是書生而胸懷百萬甲兵,火燒新野、空城之計、草船借箭、木牛流馬……羽扇綸巾談笑間牆擼灰飛煙滅,成就了蜀漢一國的不朽輝煌!放眼歷史,以書生之身而協助帝王成就霸業者,如車載斗量不計其數……李空首領!焉能小覷於書生?”薛楓慷慨激昂,凜然道。
衆人面面相覷,史那賀撫須而笑,歐陽飛羽深邃的目光盯着薛楓,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讚賞。而李空,氣呼呼地扭頭,“與大賢自比自己,當真是厚顏。”
“雪峰自然不能與前人大賢相提並論。雪峰是無用書生還是有爲之人,還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吧。”薛楓淡淡一笑,轉身回坐。
此刻的情景,再聯繫起史那賀的介紹,薛楓基本弄清了珉陽山寨的“概況”,此山寨之主,原是歐陽飛羽的祖先,後來,史那賀來到此寨,幫助沒落的山寨走上興盛,故而成爲大首領。而山寨之勢力,也大體就分爲了兩派,一派是史那賀培植的絕對嫡系,另一派是以李空爲首的歐陽家老人。
“好了,雪峰兄弟的博學大才,日後諸位首領自然會見識到。兄弟,值此酒宴之際,你可否再講一個段子爲大夥助興呢?你那些精彩的鬼狐書段子,我可是聽上了癮了!呵呵。”
“這?”薛楓峰苦笑一聲,站起身來,“既然大哥說了,雪峰就權且說個段子,給諸位首領助助酒興。”
“傳說,某地的一座寺廟中,常有妖精出沒誘騙男人,勾魂奪魄,把他們的陽氣吸乾至死!聶小倩,一隻活潑的少女狐妖,和師妹烏鴉精冰兒,就是被千年樹妖姥姥挖掉了心,而受制於她,爲她捕獵男人的妖精。曾嘗情愛滋味卻慘遭拋棄的姥姥對情愛二字最爲痛恨,遂在她們身上下了詛咒,一旦愛上凡間男子,付出感情,便會立即打回原形,魂飛魄散!她深信!無情,便是妖的最高境界……”
“只有寧採臣自己知道,他已經無法放下對小倩的感情,不管她是人是妖,堅決愛她到底!小倩不肯相見,採臣便每天給她寫信,求燕赤霞代爲傳遞,紙寫光了便寫在牆上、地上,直至寫到手麻木了仍然繼續寫,手指還腫了個大瘤……”
“姥姥大發雷霆,更乘機把小倩嫁給黑山老妖,以作爲自保條件!小倩爲令寧採臣死心,甘心順從。然寧採臣竟敢在婚禮當日,攔途搶親!燕赤霞明知道他們的戀愛只有苦果但也被寧採臣的勇氣感動,臨危之際出手相救,協助兩人逃走。黑山老妖大怒,派衆妖追殺……”薛楓一邊回憶着在現代社會看過的著名聊齋電影《聶小倩》,一邊閉上眼睛敘述着。
一個悽美的人鬼愛情故事,被薛楓化爲平實而煽情的語言娓娓道來,廳中衆山寨首領的心神彷彿被牽扯着走進了一個漫天鬼魂飛舞、真情泣血的幽幽境界裡,或恐懼,或傷感,或感動,或焦灼……衆人的情緒伴隨着薛楓語調的起伏而變幻着,久久不能自已!
尤其是歐陽飛羽!早已深陷其中,清秀的臉上掛着兩行清淚,她不知在什麼時候站起身來,呆呆癡癡地望着場中長吁一口氣的薛楓,淚眼朦朧地顫聲問道:“雪峰先生,這就完了?那可惡的黑山老妖……那寧採臣和聶小倩最後有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薛楓望着衆人過於迷醉的神情,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倘若蒲老先生早生千餘年,在這泱泱大唐,必然可借一本聊齋鬼狐故事行遍天下,何至於清苦終生鬱悶而終?
望着歐陽飛羽期待而迷離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故作傷感道,“最後,聶小倩化爲魂魄之體,而寧採臣也終於也找到了她……但他們之間,卻隔着一道永遠過不了的陰陽橋!”
“太悲慘了!”歐陽飛羽低低地絮語着,木然地坐了下去,“上天太不公了!”
“鬼狐之事,本就虛無縹緲,雪峰信口開河,諸位見笑了。”薛楓朗聲而言,看着一臉痛苦酸楚的歐陽飛羽,忍不住淡淡一笑,“飛羽首領,人世間的事情其實就是這般,這男女相愛卻未必能夠相守,大概,對於寧採臣和小倩來說,能擁有這麼一段感天動地的愛情,他們已經知足了!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
“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歐陽飛羽眼前一亮,一道如水的眼神深深地投向了薛楓。
“好!”史那賀帶頭鼓起掌來,廳中,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