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命來!”長孫成亮瞪着血紅的雙眼,勢若瘋虎一般地向李泰撲了過去,一張原本尚算英挺的臉上滿是扭曲的猙獰。
“幹什麼?你要幹什麼?啊,殺人啦,救命啊!”李泰本自滿心歡喜地等着長孫成亮表忠心呢,卻沒料到會出現此等變故,一時間反應不及,被長孫成亮抱了個滿懷,這才驚覺事情不妙,一邊拼死掙扎,一邊高聲呼救了起來。
李泰雖是養尊處優之輩,可勝在身高體胖,力量還是不小的,再加上從小習練騎射的緣故,倒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物,至少不比往日裡的長孫成亮來得差,只可惜這會兒已然陷入了瘋狂狀態的長孫成亮力量暴增了不少,無論李泰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長孫成亮那熱情到了極點的擁抱,哥倆個相擁着滾倒於地。
“我殺了你,殺了你……”如癲似狂的長孫成亮口中怪叫連連,一翻身將高胖的李泰騎在了胯下,雙手掐住了李泰的脖子,使勁地掐着,可憐李泰原本就心慌意亂,膽氣被掠之下,十分的力氣最多也就剩下了三分,竟然傻不楞登地躺在地上,任由長孫成亮肆意施爲,眼瞅着性命即將不保之際,外頭聽到響動不對的王府校尉們衝了進來,一見自家主子盡然被人如此蹂躪,哪還能忍得下去,自是毫不客氣地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一通子拳腳招呼過去,愣是將長孫成亮擊得口吐鮮血,這纔將李泰從險境中解救了出來。
“混帳,該死的混帳,氣、氣死本王了!混帳,爾竟敢如此無禮,本王……”李泰被一起子親衛簇擁着,一邊撫摸着已然青腫了起來的脖子,一邊氣喘吁吁地念叨着,滿心眼裡全是死裡逃生的後怕。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殺,殺,殺!赫赫……殺!”長孫成亮儘管被幾名武藝高強的王府親衛壓得趴倒在地,可兀自掙扎不休,整個身子拼命地扭動着,滿臉子的瘋狂之意,再配上滿頭滿臉的鮮血,簡直如同魔怪一般,瞧得李泰一陣子心悸。
“殿下,究竟發生了何事?”一片慌亂之際,聞訊趕到的王府典軍萬重山衝了進來,一臉子焦急之色地問道。
“這廝竟敢謀刺本王,該死的狗東西,爾等是做甚吃的?嗯,虧本王好吃好喝地供着爾等,要用着爾等之際,都死到哪去了……”李泰眼一瞪,沒好氣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子臭罵,末了揮了下手道:“將這廝先押下去,快去請蘇司馬前來,快去!”
依李泰的性子,吃了如此大的一個虧,自是恨不得一刀劈了長孫成亮,可李泰畢竟不是傻子,並沒有衝動到不顧一切的地步,除了顧忌到長孫無忌之外,更因覺得此事未免太過蹊蹺,只能強自忍住砍了長孫成亮的慾望,吩咐將兀自叫罵不休的長孫成亮先行押下去,自己卻氣憤難平地在書房裡急速地來回踱着步。
王府司馬蘇勖來得很快,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便已出現在了書房中,只是氣息卻很是紊亂,看樣子趕得有些子急,一見到李泰,也沒多客套,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殿下,究竟發生了何事?”
蘇勖的問話與萬重山如出一轍,可李泰卻沒敢衝着蘇勖發作,苦笑着摸了摸青腫的脖子,搖了搖頭道:“姑父來得正好,本王也在納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話說到這兒,李泰頓了頓,這才接着道:“長孫成亮那廝來見本王,那話裡話外都露着要幫本王的意思,還裝模作樣地要拿聯名摺子給本王看,卻不曾想全是假的,那廝竟然暴起襲擊本王,若不是府中親衛來得快,本王這會兒只怕早已命歸九泉了,這個該死的混球!”
“怎麼會這樣?”蘇勖一聽之下,登時就愣住了,滿臉子難以置信的樣子。
“本王也在奇怪,這廝與本王素無恩怨,怎地欲要刺殺本王,這,這又是從何說起?難道是長孫無忌的意思?這也不太可能罷!”不說蘇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便是李泰自己也納悶得很,死活也沒搞清這裡頭究竟是哪出了錯。
“奇怪了,這不可能啊。”蘇勖皺着眉頭想了想,搖着頭道:“據昨日線報,長孫成亮確實是在私下聯絡官吏,準備擁立殿下,這事情是確鑿無疑的,今日來訪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斷沒可能做出這等沒名堂的勾當,再說了,長孫成亮雖也有點武藝,卻不是甚高手之輩,他就算要謀刺殿下,也絕無可能親自動手,更不可能赤手空拳地就這麼傻乎乎地來了,這裡頭一準有蹊蹺,殿下可曾派人去請御醫來看個究竟?”
“本王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也罷,就先叫個太醫來看看好了。”李泰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蘇勖的言中之意,立時提高了聲調道:“萬重山,爾拿本王的名刺到太醫院請肖醫正來上一趟,就說本王病了,其他事不得多言,快去!”
李泰素來得李世民的寵愛,但凡身體有甚不適之處全都由太醫院管着,這一條可是聖上欽定的,別的皇子有病要找太醫,都得先稟明瞭聖上之後,再由太醫院派人,唯有李泰例外,只要他叫了,太醫院就得立馬派人去,點着了誰都沒得商量,必須馬上就去,這會兒太醫院醫正肖抿正好有空,自是一請就到,可到了魏王府之後才知道是給長孫成亮下診斷,再一看長孫成亮那等瘋狂勁兒,登時驚出了身冷汗,在一起子王府親衛的彈壓下,匆忙地給瘋狂叫罵的長孫成亮檢查了一番之後,心立時涼了半截,也不敢多說甚子,急匆匆地便趕回了王府書房。
“肖醫正,怎樣了,那廝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見到肖抿滿頭大汗地走進了書房,李泰顧不得寒暄,一張口就問個不停。
“殿下,長孫成亮入魔了。”肖抿心裡頭滿是疑惑之情,卻又不敢問事情是如何鬧到這般田地的,只能是伸手抹去頭上的汗水,如實地說了一句。
“啊?這……”李泰一聽之下,立時傻了眼,直愣愣地看着肖抿。
“肖醫正,此人可還有清醒的可能?”蘇勖早已知道該是這等結果,倒也不甚吃驚,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
“不好說,似這等入魔之人,有時尚能清醒一陣子,可大多數時間都是癲狂不可理喻之人,要想根治幾無可能矣。”精神病這等玩意兒便是醫學發達的後世都無法醫治,更何況缺醫少藥的大唐時期,肖抿雖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醫生之一,卻也拿這等臆症束手無策。
“肖醫正,老夫有一疑問:這病是因何而起,會不會是中毒所致?”蘇勖一聽此症無救,心立時沉了下去,皺着眉頭思索了一下,接着問了一句。
“這個……”事關重大,肖抿不敢輕易下定論,略一猶豫之後,苦笑着道:“下官也不敢下定論,引發臆症的誘因極多,毒物或許也有此可能,只是下官無能,實是查不出長孫公子的真實病因,慚愧,慚愧!”
“廢物!本王……”李泰一聽事情已無可挽回,頓時怒從心起,臉色一變,立時就要破口大罵,好在蘇勖眼尖,一見李泰的暴躁性子要發作了,忙輕咳了一聲,出言打斷道:“有勞肖醫正了,此事關係重大,還請務必慎言,來人,提絹五十匹爲酬禮,送肖醫正回府。”
絹五十匹相當於近千貫錢,抵得上肖抿近十年的俸祿了,這等賞賜不可謂不重,不過嘛,這錢並不好拿,這是封口費,而蘇勖那句回府則點明瞭是要肖抿回自己的府上而不是回宮中,這裡頭的意味可是深了去的,好在肖抿也算是在宮廷裡呆久了的人物,這等話裡的輕重還是明白的,也知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不敢再多留,拱手爲禮道:“多謝殿下恩賜,下官這些天正好身體不舒服,打算請幾天假,若是殿下沒有別的吩咐,下官這就告辭了。”
“嗯,去罷。”李泰雖有些子捨不得一次性拿出那麼多的錢物,可一來蘇勖已經開了口,李泰也不好反悔,二來麼,只要能暫時堵住肖抿的嘴,爲自己贏得緩衝的時間卻也勉強算是物有所值了,也就不再多說些什麼,只是揮了下手,示意肖抿退下。
“姑父,本王總覺得這事情來得蹊蹺,會不會是有人設套子要害本王?”待得肖抿去後,李泰暴怒的心態總算是平靜了下來,疑惑地看了眼蘇勖,試探着問道。
蘇勖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是不是有人設套如今已經不重要了,現如今要緊的是殿下該如何應對,唉,眼下長孫成亮在殿下府中入了魔,這瓜田李下的,殿下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的,長孫司徒那頭只怕是交代不過去了……”
一聽蘇勖如此說法,李泰哪還忍得住,立馬跳着腳吼着打斷了蘇勖的話道:“有何可交待的,該死的,本王不計較這廝謀刺本王之罪也就罷了,他自己犯病關本王甚事?再說了,這廝原就是誠心要幫着本王,本王又何苦去折騰於他,說破了天都不關本王的事!”
李泰所言不是沒有道理,用來說服一般人那是絕對足夠了,可問題是長孫無忌壓根兒就不是一般人,他會如何想只怕不是李泰所能決定得了的,別的不說,就說長孫成亮是長孫無忌所有希望的寄託,如今人在魏王府上得了臆症,說是跟李泰無關,長孫無忌能信麼?就算能,他又豈會不遷怒於李泰?這一條李泰看不到,可蘇勖卻是預見到了,此時見李泰如此理直氣壯地吼個不停,頓時心中有氣,冷冷地看了李泰一言,沉着聲道:“殿下請自重,值此關鍵時刻,切不可妄自動怒!”
一聽蘇勖這話說得重,素來敬重蘇勖的李泰立時軟了下來,苦着臉,皺着眉頭,低聲地說道:“姑父,此事真與本王無關,唉,這是從何說起呢。”
見李泰服了軟,蘇勖也不好過於己甚,放緩了口氣道:“殿下這話某信,可司徒大人是否會信?不見得罷,就算他信了,心中又豈能沒有芥蒂,事到如今長孫府那一頭已是指望不上了,既然如此,事不宜遲,那就提前發動了罷,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啊,姑父的意思是即刻動手?”李泰見蘇勖說得如此慎重,愣了一下,猶豫地問道。
蘇勖面色陡然間堅毅起來,斬釘截鐵地道:“不錯,只能如此了,殿下即刻傳令下去,加派人手聯絡大臣,準備後日早朝時發動,不給其他諸王留下反應的時間!”
“好!那就這麼辦了!”李泰本就是個果敢之人,倒也不怕事,見事已至此,自是橫下了心來,咬着牙,揮舞了下拳頭,高聲地喝了一句,滿臉子的激動之意,可轉念又想起長孫成亮之事尚未解決,略一沉吟道:“長孫成亮這廝該如何議處?”
“送回去!殿下將事情經過直截了當地親自告知司徒大人。”蘇勖沒有一絲的遲疑,沉穩而又堅決地回答道。
“這……,姑父,您不是說長孫司徒不會信了本王的解釋,那爲何還要本王去解說?”李泰一聽之下,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忙緊趕着問了一句。
“信不信在他,說不說可在殿下,此事既然是在殿下府中發生的,該說的總得去說,爲此而落人口實不值當!”蘇勖揚了下眉頭,解釋了一句。
李泰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步,思索了片刻之後,一擡頭,滿臉子堅決狀地道:“那好,就請姑父拿本王的令牌即刻開始聯絡大臣,本王這就送成亮回府!”
天塌了!儘管初夏的氣溫熱得很,可長孫無忌的心卻冰涼到了極點,饒是長孫無忌久經宦海,早已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可一見到着被捆成了一團,還不斷地掙扎着、嘶吼着的長孫成亮,長孫無忌的心頓時沉了下去,面色雖尚能保持不變,可眼神卻迷茫了起來,不言不動地看着長孫成亮,就連李泰在身邊說些什麼,他都沒能聽得進去。
爲什麼?爲什麼?怎麼會這樣?長孫無忌心中一陣攪疼,胖臉抖了抖,牙咬得咯咯作響,好一陣子發呆之後,這才揮了下手,示意府中的下人上前去將長孫成亮帶下去安置好,一雙老眼略顯呆滯地看向了李泰,語氣冷漠地說道:“老朽教子無方,此賊竟敢謀刺殿下,老朽定會好生管教,多謝殿下不計前嫌,還親自附送回府,此情此心,老朽感佩在心,殿下既然有傷在身,老朽也不敢多留殿下,老朽再次謝過了。”
長孫無忌話裡說是謝,可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哪有半分謝意,倒是充滿了逐客之意,令李泰很有些子吃不住勁,好在來前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倒也沒有當場發作,眼瞅着再無法從長孫無忌處得到支持,也就懶得多留,再加上脖子上的青腫之傷雖是不算太重,卻也難受得緊,也不打算多留,自嘲地笑了笑,拱手爲禮,告退了一聲,自領着一起子王府親衛打道回府去了。
”父親,您要爲小弟作主啊,這事情來得蹊蹺,該即刻稟報陛下,糾出兇手,爲六弟報仇!”
“還查什麼,這不明擺着就是李泰搞的鬼!”
“就是,可憐六弟還想着幫這個惡賊,如今卻落到這般田地,父親,您可不能輕饒了那廝!”
“父親,此事蹊蹺,雖不見得是魏王所爲,可也一準跟他脫不開關係!”
……
李泰前腳纔剛走,長孫無忌的幾個兒子立時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人人臉上都滿是憤概之意,倒是長子長孫沖默默無語地站在那兒,聽得幾個兄弟瞎扯一氣,卻全然沒說到正題上,立時心中有氣,端起了長兄的架子,喝了一聲道:“都閉嘴!”
待得一起子弟弟們安靜了下來之後,長孫沖走到長孫無忌的面前,躬身道:“父親,六弟出了此等事,您千萬要保重,依孩兒看來,這事情只怕另有緣故。六弟這兩天私下串聯下頭的官吏,這事情父親您是知道的,按理來說,六弟是真心要幫着魏王殿下的,殿下沒有理由要害六弟,除非六弟得知魏王殿下要不利於我長孫家,可眼下朝局混沌,奪嫡之爭箭在鉉上,我長孫世家雖是不才,卻也算得上一股不小的助力,魏王殿下縱然勢大,可並也無得罪我長孫世家的必要,故此,孩兒以爲此事當是別有蹊蹺,或許是有人要假借六弟來陷害魏王殿下也說不定。”
長孫無忌爲相多年,心機非尋常人可比,哪會不明白長孫衝所言的道理,只是一者心疼愛子遭此劫難,對於李泰不免有些子遷怒;再者,奪嫡之事他心中早已有了主張,卻不是可以對人言之事,哪怕是自己的兒子都不行,此時也不想多說些什麼,冷冷地掃了眼神色各異的諸子,面沉如水地道:“朝局之事非爾等所能妄議,誰敢再談論此事,爲父定不輕饒,衝兒留下,其餘人等全都退下!”
“父親,這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六弟他……”待得衆人散去,長孫衝心有不甘地說了一句。
長孫無忌臉上臉上掠過一絲狠戾之色,一揮手打斷了長孫衝的話道:“不必多說,爲父心中有數,唉,你六弟生性聰慧,向來是我長孫家的楚翹,如今出了岔子,爲父豈能不心疼,只是,唉,只是他不該瞞着爲父去瞎整,終究惹出了禍事了,此事須查個水落石出,但卻不可明查,交待下去,暗中查探,務必將亮兒這一兩日的行蹤徹底查清,此事便交由你去辦,切記,就算有所得,也絕不可妄動,爲父自會有所安排。”
“是,孩兒遵命。”長孫衝倒也沒有推脫,躬身應了一句,大步退出了書房,望着自家兒子離去的背影,長孫無忌的眼神模糊了起來,一行老淚終於忍不住脫框流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