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這部大車的慣性實在是太巨大了,巨大到令李貞感慨無比的地步——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將歷史攪亂得面目全非了,可沒想到轉來轉去,歷史再次回到了原點,儘管時間上比原先的歷史整整提前了一年,可結果卻依舊無甚太大的出入,照舊是諸王奪嫡紛爭不斷,到了頭來,太子之位最終還是落到了最無能的李治手中,而諸王依舊不得不面臨着被貶出京師的下場。
面對着眼下這等局面,李貞還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再加上一個莫名其妙的李千赫,更是令李貞滿腹的疑惑,愣是搞不明白這裡頭究竟是何蹊蹺,站王府大門口發了好一陣子呆之後,沒奈何,苦笑着搖了搖頭,徑自轉回內書房去了,畢竟眼下事情還多着呢,實無可能爲了一個李千赫費上太多的心思。
莫離、納隆兩大謀士早已等候在了書房內,一見到李貞走將進來,各自忙要起身見禮,李貞笑着擺了下手道:“本王說過多次了,二位先生見了本王都不必行禮。”話音一落,自顧自地走到上首坐定,可莫離、納隆二人還是堅持着將禮行完,李貞也只能是無奈地聳了下肩頭,開口道:“都說說看,如今究竟是怎個局面?”李貞這三天來始終被困在宮中,自是不清楚外頭如今是何等樣子,即便後頭到各宮走動,可也不好打探消息,至於燕妃素來是個低調之人,自是不會跟李貞說起朝局,如今回到自個兒家中,還真是有些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緩解一下“情報慌”的。
納隆自是清楚李貞如今的心急,略一側身,面色平靜地開口道:“啓稟殿下,四位王爺如今尚在宮中,並不曾回府,不過聖旨卻是已下:吳王李恪爲潭州刺史;魏王李泰爲均州刺史;蜀王李愔行事狂悖,削封邑及國官之半,貶爲虢州刺史;紀王李慎爲襄州刺史,至於殿下您去哪兒目下尚未曾有定論,朝野中爲殿下抱不平者衆,只是依某看來,這不過是在表達對聖上不經朝議便定下太子的不滿罷了,並非是真心要擁立殿下。”納隆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只是拿眼看着李貞,似乎擔心李貞會有所不悅,
“嗯,這一條本王自是理會得了。”李貞笑了一下,頷首示意納隆繼續往下說。
納隆會意地點了下頭,接着道:“長孫無忌曾於朝會上提議將殿下打發往巴州,幸得蘇定方、程知節兩位老將軍領頭表示反對,這才作罷議,至於兩位老將軍所推薦之幽州刺史之位,卻未能得聖上允諾,是時,長孫無忌在朝堂上遭致羣臣攻訐,其狀甚是不堪,據聞,其回府之後曾大發雷霆,後經恰逢其會的崔澤相勸,這才稍停。”
“哦?呵呵,看樣子這個崔澤還是有兩下子的麼,這樣也好,這枚棋子將來或許能派上大用場也說不定。”聽聞長孫無忌受窘,李貞就跟三伏天吃了根冰棍般舒心,放聲大笑了起來,末了,突地想起了李千赫的事情,忙緊趕着問道:“哦,對了,本王先前進府時遇到了李長史,據他自稱,將調往吏部任侍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稟殿下,此事極爲突然,‘旭日’也是今日一早才得知此消息,據聞是因輔助殿下有功而得以升遷,吏部考績上是這麼寫的,具體是否如此,尚不得而知。”納隆皺了下眉頭,有些子不確定地說道。
嗯?輔佐咱而得功?這他孃的從何說起?李貞一聽之下,滿頭的霧水——這李千赫來李貞府上就職前後算起來也不過半年不到的時間,還從未曾能進入過核心層,跟李貞連面都甚少見,這輔佐就更無從談起了,鬧得李貞老半天反應不過來。
“此不過是聖意罷了,有甚可猜的。”莫離呵呵一笑,不以爲意地插了一句。
“聖意?莫非父皇看中了此人的本事?”李貞還是沒轉過筋來,很是納悶地撓了撓頭,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莫離搖着手中的羽毛扇,哈哈大笑着說道:“殿下怕是誤會了罷,聖上看中的不是李千赫本人,而是殿下您自己啊。”
啥?啥?啥?這都哪跟哪的事哦!李貞壓根兒就不相信有這麼回事兒,斜了眼笑個不停的莫離,無甚好氣地說道:“此話怎講?”
“殿下,不管怎麼說,這李千赫總是殿下府中出去的人物罷,就算他官升得再高,這身上的越王府之烙印是洗不脫的罷,正因爲此,李大人臨別之前可是向殿下示好來着?”莫離笑着提點了一句。
嗯?那倒有可能,呵,怪不得這傢伙先前會說得如此曖昧,敢情是這麼個說法來着,嘿,老莫這小子還真是神了,這麼些犄角疙瘩的東西都能想得通透,着實了得!唔,只是老爺子冷不丁地將李千赫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崗位上,也該是怎個算盤?玩平衡?怕是用不着罷,現如今諸皇子全都要離京了,這平衡之道壓根兒就無從說起,媽的,那老爺子玩上這麼一手又是何意?李貞先前並不曾跟兩大謀士詳細解說過與李千赫的交談,而莫離竟能猜得出李千赫所言的根底,自是令李貞佩服不已,不過李貞還是想不通老爺子如此做法的真實用意所在,有些子煩悶地聳了下肩頭道:“父皇這是要做甚?還有,這位李侍郎能否派得上用場?”
“聖上敢給,殿下只管用着便是,無須顧慮太多,倒是安西之事尚在未定之天,殿下切不可大意,有些工作還得做在前頭纔是。”莫離並沒有多解釋李世民此舉的用心,反倒提起了安西的事情,登時便將李貞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安西之事上,畢竟比起李千赫這枚棋子來說,安西之事纔是李貞眼下所面臨的最要害之任務,斷容不得有失的。
李貞在心中反覆思量了一下,將今日一早面聖的詳細情況全都複述了一番,也說了說自己的一些看法,末了追問了一句道:“事情大體上就是這樣,父皇讓本王明日上摺子詳細說明如何經營安西之事,本王估計父皇這是要召心腹重臣商議此事,如今本王實不好私下聯絡重臣,又該當如何?”
李貞所言自是實情,現如今朝局尚未穩定,除李貞之外,其餘諸王目下都還幽禁宮中,就算李貞肯冒着大不韙的風險去串通朝臣,那幫子老奸巨猾的朝臣們也絕對不會跟李貞有所勾搭的,畢竟自家的烏紗帽要緊,畢竟倘若讓李世民知道了的話,那樂子絕對小不到哪去的,這一條莫離、納隆二人自是心中有數,此時見李貞有些子心急,立時互視了一眼,各自笑將起來,笑得李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愣是搞不懂這兩大謀士究竟在笑些甚子。
就在李貞有些子鬱悶地打算開口追問之際,卻見燕十八匆匆走了進來道:“啓稟殿下,諸王已出宮,據‘旭日’消息,朝廷已將聖旨及吏部公函發到了各王府中,限令諸王三日內必須離京。”
嗯哼,老爺子好快的手腳嘛,呵呵,這回那幫子混球如今只怕都在府中跳着腳罵娘了。李貞笑了笑,並沒有對此消息進行評價,一揮手,示意燕十八自去忙碌,看着兩大謀士道:“二位先生笑得如此暢快,想來該是早有定計了罷,那就直說好了,本王聽着便是。”
“殿下明鑑,旁人的府上殿下是不好去的,可有一人府上殿下不但可去,還是必須去的,這事情到了根底只怕還得落在那位老爺子的頭上。”納隆哈哈一笑,說得倒是不少,可卻賣了個關子,並沒有說出是何人府上。
“嗯?”李貞一聽之下,登時就愣住了,再一細想,立時猜出了納隆所指的那人正是李貞的授業恩師李靖,只不過李貞並不敢確定李靖就一定能幫上自己的忙,飛快地皺了下眉頭道:“李師早已不參預朝務,此時若是煩勞他老人家似乎不妥罷?”
莫離輕搖着羽毛扇,不緊不慢地說道:“即便殿下不去說動李藥師,只怕到了頭來聖上還是會去尋李大人拿主意的,殿下以爲如何?”
唔,這倒是有可能,畢竟李靖乃是對外征戰經驗最豐富的名將,又是當代兵法家,光是這一條就不是其他將軍能比得了的,哪怕是如今威風八面的李績跟李靖比起來都還是差了老大一截,老爺子若真是拿不定主意的話,說不準還真會找上李靖,現如今咱剛大婚,攜新婦去拜會師傅,這道理上說得通,旁人是說不得閒話的,看樣子還真得走上一遭了!李貞心思動得飛快,片刻間便已將前因後果想個通透,也不打算多耽擱,笑了一下,起了身道:“既如此,趕早不趕晚,趁天色尚早,本王就與王妃一併去走走好了,至於摺子的事就拜託二位先生了。”話音一落,徑自轉回了內院,自去令人打點行裝不提……
屈辱、不甘、失落、迷茫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的結果就是令李泰徹底陷入了暴走狀態,纔剛回到自家王府,便將滿府上下鬧得個雞犬不寧,爲此而吃掛落的王府下人不在少數,即便是內書房裡那幾個最貼心的書童也沒能逃過李泰的責罰,好一通子鬧騰之後,累了的李泰總算是安靜了下來,獨自一個人坐在滿是瓷器碎片的書房裡發着呆。
不甘心是自然的事兒,李泰一想起這三天來的遭遇,心中便是怒火狂肆,怎麼也咽不下那口氣,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再不甘心又能如何?派出去聯絡朝臣的手下帶回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消息,一起子往日裡總往魏王府裡蹦的心腹手下此時也不見了人影,這等門前冷落的場景着實傷透了李泰的心,此時的他除了坐着發呆之外,再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陣空虛的厭倦襲來,一行熱淚滾滾而出,素性倔強的李泰此際竟無聲地哭將出來。
“殿下,您何苦如此?唉……”就在李泰陷於茫然之中之際,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書房中的王府司馬蘇勖終於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姑父,您來了,太好了,本王,本王……”李泰一見到蘇勖立時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緊趕着抹去了臉上的淚水,跳將起來,語不成調地說道。
蘇勖走到李泰對面的椅子前,擺了下手,語氣落寞地說道:“殿下請安坐,某這是來辭行的。”
“什麼?”李泰一聽這話,頓時如遭雷擊一般跳將起來,圓睜着雙眼,怒視着蘇勖道:“姑父,爾也要拋棄本王了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本王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我不服!我不服!憑什麼?憑什麼?本王哪一點不如雉奴那個蠢蛋,這是爲什麼啊?爲什麼啊……”面對這已陷入了瘋狂狀態的李泰,蘇勖並沒有立刻開口解釋,只是默默地坐了下來,一雙老眼憐憫地看着李泰。
“姑父,您是跟小王開玩笑的是吧?姑父,若是小王有甚對不住您的地方,還請您多諒解,但凡小王能爲姑父做的事,小王定不會推辭,姑父,您倒是說句話啊。”李泰發作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平靜了下來,滿臉子期頤之色地看着蘇勖,語帶哀怨地述說着。
見李泰終於平靜了下來,蘇勖這才緩緩地開口道:“殿下請安坐,非是老朽要棄殿下而去,實是聖意難違啊,老朽已接到吏部調函,將到戶部任職,實無法跟從殿下一道去均州了。”
“啊。”李泰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恨聲道:“父皇好狠的心,生生將本王所有的一切都搶走了,唉,本王好悔啊,該早些動手除了小九,如今悔之晚矣!唉,他們,他們……”一想起那些往日圍繞在身邊的朝臣們如今連門都不肯上,李泰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殿下這就絕望了?嘿,事情不過纔剛開個頭呢,離定局還早,若是殿下自己都沒信心,那老朽也就不必再多說些什麼了。”蘇勖冷笑了一聲,起身作勢要走,頓時嚇得李泰忙跳將起來,一把拉住蘇勖的衣袖,苦苦地哀求道:“姑父,姑父,您這是做甚,您有話儘管說,小王一體聽着便是了,只是,只是如今小九都已入了東宮,我等兄弟也全都被趕出了京師,這事情又怎還有緩和的餘地?”
蘇勖不滿地掃了眼喪魂失魄狀的李泰,坐了下來,整了整衣袖道:“殿下坐罷,且容老朽爲殿下剖析一二。”
李泰滿腹疑惑地坐了下來,看着蘇勖道:“姑父請講,小王聽着便是。”
“嗯。”蘇勖點了點頭道:“如今晉王是進了東宮,可其真能坐得穩麼?無論是能力還是品行,其都是諸皇子中最末流的那一個罷了,以陛下之英明又如何會看不到這一點,之所以令其爲東宮太子,不過是權益之計罷了,實無甚可說的,就目下的局勢而論,陛下出此策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罷,若是再讓諸王爭將下去,這朝將恐不朝,陛下又如何能坐穩江山,這招釜底抽薪之策實是難爲了陛下了,某料定晉王絕無登上大位的可能性,真能克承大統者依舊是殿下、吳王、越王三者中的一個,至於誰能笑到最後,這關鍵就在這幾年當中,若是殿下就此頹廢下去,那一切都將無從談起!”
“啊?這如何可能?”李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插了一句。
“如何不可能?”蘇勖揮了下手反問了一句道:“陛下之所以要諸王出京師固然是體制所限,可實際上卻是將考察諸王的民政之力,若是殿下不能振作起來,那後果將不堪設想,當然,陛下也不是不給晉王機會,某料定陛下必將會在適當的時機給晉王一個監國的機會,以考察其治國之能耐,到那時自可見分曉!”
“哦?何時?”李泰精神爲止一振,語帶激動地問了一句。
“這個不好說。”蘇勖搖了搖頭道:“不說晉王本就無治國之才幹,即便有之,卻又有何妨,先前的埋伏該用時自然便可用得上了。”
“這……”李泰略一遲疑,立時興奮了起來道:“姑父,既如此,那何時能發動?”
“時機不到!”蘇勖搖了下頭道:“如今這個局面下不是動手的時機,若是盲目出手,只能是暴露了自家實力,縱使僥倖成功,殿下也難逃嫌疑,只能是白白便宜了吳、越二王,若真要發動,也得等殿下在均州做出一番事業之後方可。”
“好,既如此,本王這就到均州好生髮揮一番,只是姑父爲何……,哦,本王這就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姑父跟本王一道去上任可成?”李泰本想說蘇勖爲何要棄自己而去,可轉念一想覺得不妥,忙改了口。
蘇勖笑着搖了搖頭道:“殿下不必費心了,陛下不會同意的,這道理很簡單,陛下要考察的是殿下的能力而非老朽之能,是故,這均州只能由殿下自己去,老朽實無法陪同前往,殿下只須記得一條便可:與民生息,無論殿下欲行何事,首先要考慮到民衆之利益,只須牢記這一條,穩穩做去,快則三年,遲則五年,就該是殿下回京入東宮之時日矣,老朽自可在京師爲殿下觀風。”
李泰激動地站了起來,再滿地狼藉的書房裡來回踱着步,猛地一停頓,擡起了頭來,眉毛一揚道:“姑父所言本王自當牢記在心,京師之事就擺脫給姑父了,‘思澤’人手除跟本王去均州者外,主力全部留在京師,該如何使用全憑姑父做主。”
見李泰終於振作了起來,蘇勖雖沒多言,可眼中卻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默默地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