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快上!殺上城去!”悍將劉鐵濤此番爭得了首攻的重任,一心想要立下不世之功,不顧主將不得親抵城下的軍中禁令,親自率軍衝到了城下,眼瞅着城頭兀自混亂一片,心中大喜過望,毫不猶豫地高聲下令衝城。
所謂的衝城並非是架起了雲梯之後,士兵們再往上攀爬——按攻城之慣例,往往是一夥士兵負責一架雲梯,在雲梯尚未豎起的時候,其最頂端便站着一名士兵,這名士兵便是一夥中勇力最強者,待得衆士兵將雲梯斜靠上城頭之際,這名勇者便借力翻上城頭,拼死與守城者廝殺,以掩護己方士兵的陸續上城,攻城一方能否順利殺上城頭,其中的關鍵便是那名衝城的勇者能否守住雲梯所在的位置,從而贏得己方後繼部隊上城打開缺口的機會。
此際,衝到了城下的唐軍大軍飛快地將雲梯豎起,向着城頭搭靠了過去,試圖打高句麗軍一個措手不及,然則,已無退路可走的高句麗一方豈肯相讓,不待唐軍的雲梯靠將過來,近千名弓箭手已是亂箭齊發,目標直取唐軍雲梯上那名衝城的勇士,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光靠一把橫刀撥擋箭雨的唐軍勇士自然是毫無反手之力,一通箭雨過後,大部分的衝城勇士都被羽箭射中,紛紛慘叫着跌下了雲梯,唯有十數名幸運的士兵躲過了箭雨的洗劫,趁着高句麗弓弩手們取箭的空檔,借勢翻上了城頭,拼死地與周邊包圍過來的高句麗士兵搏殺着,試圖爲己方後續兵力的上城多爭取一點時間,怎奈士兵中的勇者之勇實是有限得緊,儘管已經是拼盡了全力,可依舊無法與人多勢衆的守軍相抗衡,不數息,便已全都慘死在了守軍的刀槍之下,唐軍衝城行動未果。
“叉/開雲梯,丟檑木滾石!”眼瞅着唐軍衝城的士兵已被剿滅,高懷龍並未因此而鬆上一口氣,高呼了一聲,親自抄起一把長叉子,抵在了雲梯上,大吼一聲,與身邊的數名士兵一起,拼盡全力將雲梯推離了城頭,蟻附其上的唐軍官兵紛紛慘叫着跌下了雲梯,落在人叢之中,登時便摔得個半死不活,與此同時,近三千名高句麗守軍紛紛拿起檑木滾石,拼命地往下丟,以壓制唐軍的登城行動,緩過了勁來的高句麗弓弩手們也紛紛見縫插針地靠在了城碟處,拼命地向下射箭,頃刻間,城下哀嚎連連,攻城的唐軍先鋒隊死傷極爲慘重,可就在此時,唐軍佈置在兩翼遊曳的騎兵們卻衝上了前來,不斷地向城頭射箭,以箭雨覆蓋來支持步兵的攻城行動,霎那間,城頭上探出頭來射擊的高句麗弓弩手們也被射倒了一大片,城上城下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屍體,整一個人間之修羅地獄。
“他孃的,該死!”在城下指揮作戰的劉鐵濤見手下士兵已折損了近半,卻始終未能衝上城頭,登時便急了起來,大罵了一聲,一把抓過身邊的一名親衛,提高了聲調,大吼着下令道:“去,叫那些投石機發射,快去!”
“劉將軍……”那名親衛沒想到劉鐵濤會下這等命令,登時就愣住了,眼睛瞪得渾圓,不解地看着劉鐵濤,畢竟此際己方攻城部隊也在城下,一旦投石機發射之下,己方攻城部隊一樣要挨飛石的攻擊,誤傷絕對難免。
“滾你孃的,愣着作甚,還不快去!”劉鐵濤見那名親衛沒動彈,登時就火了,飛起一腳,將那名親衛踹了個跟頭,紅着眼大罵了一聲。
“啊,是。”那名親衛確定劉鐵濤不是在說笑,忙不迭地便翻身而起,調頭向着遠處的投石機陣地跑了過去。
“什麼?這時候發射?”衝城一開始之後,已無事可做的駱正聲一聽那名傳令兵的要求,登時就被嚇了一大跳。
“劉將軍有令,請駱管事不必顧忌我軍,即刻發射,以掩護我軍上城!”那名親衛儘管也不理解劉鐵濤這等絕戶之命令,可還是耐着性子解說了一番。
“這個……”茲體事大,駱正聲可不敢輕易下決斷,一時間猶豫着沒有下令,卻不曾想身邊那名親衛卻飛快地拔出了腰刀,架在了駱正聲的脖子上,大吼着道:“快,快下令發射!”
“你……”竟然被一個小兵給脅持了,真令駱正聲氣急敗壞的,剛想着破口大罵一番,突覺脖子一疼,那名親衛已在駱正聲的脖子上拉開了一小道血口,吃疼之下的駱正聲忙不迭地收回了罵人的話,再一看那名親衛已是雙目通紅地陷入了瘋狂狀態,無奈之下,只好將手中的小紅旗重重地一揮,有些個有氣無力地下令道:“發射!”
紅旗一落便是軍令,儘管駱正聲此時人被挾持,可軍令依舊是軍令,紅旗既落,負責投石機操縱的官兵們哪怕再不情願,也得按照命令行事,霎那間,已沉寂了多時的唐軍投石機陣地再次沸騰了起來,一陣機簧的響聲過後,百餘枚巨大的石彈再次沖天而起,呼嘯着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拋物線,向着城頭方向飛了過去,不數息便已轟然落下,巨大的聲浪中,城頭猝不及防的守軍登時就被砸得個雞飛狗跳,數百名躲避不及的高句麗守軍生生被亂彈亂滾的飛彈砸成了肉糜,與此同時,也有十數枚準頭不夠的石彈落到了城下唐軍陣營之中,同樣造成了唐軍官兵不小的傷亡。
“好樣的,給老子上,幹翻他孃的!”劉鐵濤根本沒在意己方被飛彈誤傷的士兵之生死,一聽城頭上鬼哭狼嚎之聲大作,登時便興奮了起來,大吼了一聲,親自趴上了一架雲梯的端頭,高聲下令手下士兵豎起雲梯,竟是要親自衝城了。
“將軍且慢,還是末將上,您在下頭接着指揮!”一見劉鐵濤這個主將要親自衝城,站在其身後不遠處的副將肖耀天登時便急了,忙不迭地幾個大步衝上前去,一把拽住劉鐵濤,高聲勸阻道。
“婆婆媽媽個毬的,給老子滾開,快,豎雲梯!”劉鐵濤清楚此番飛石的攻擊給守軍帶來的混亂只是暫時的,趁勢上城的機會可謂稍縱即逝,哪肯放過,俯在梯頭,用力地推開肖耀天,氣急敗壞地吼了一嗓子。
“豎梯!”肖耀天見劉鐵濤如此堅持,自是不敢再勸,一揮手,高聲下達了命令,早已準備就緒的劉鐵濤之親衛飛快地將這架雲梯扶起,豎將起來,用力地向城牆靠了過去,不待雲梯靠上城頭,就見劉鐵濤大吼了一聲,腳下一用力,人已騰空飛起,竟翻過了雲梯,落到了城頭之上,而此時,城頭上的守軍尚未從先前那陣突如其來的飛石攻擊中醒過神來,一時間竟無人去攔截衝上了城頭的劉鐵濤。
劉鐵濤在地上一個翻滾,借勢卸去了翻上城頭的衝力,翻滾間手腕一抖,手中的橫刀灑出一大片盜光,將幾名聞訊衝將過來的高句麗士兵的腳脖子全都砍斷,緊接着大吼一聲,側身讓過數柄交叉攢刺而來的長槍,身子一旋,手中的橫刀猛地劈出幾刀,將用力刺槍而失去了平衡的兩名高句麗士兵砍成了兩截,也不管自身被濺了滿頭滿臉的鮮血,就這麼與圍攻上來的高句麗士兵絞殺成了一團,當真威風凜凜,如同地獄裡來的殺神一般。
“將軍上城了,兄弟們,衝啊,殺上去!”肖耀天一見劉鐵濤已翻過了城頭,登時便高聲呼喝了起來,霎那間,原本士氣已有些低落的唐軍先鋒部隊登時便興奮了起來,發一聲喊,各自沿着雲梯拼死向上攀爬,尤其是劉鐵濤所在的那架雲梯,深恐劉鐵濤有失的一衆親衛更是奮不顧身地沿着高高的雲梯向上猛衝,哪怕前頭的戰友被城頭的亂箭射中而慘嚎着跌落下去,也絲毫不懼。
相比於唐軍士氣的重新高昂,被飛彈襲擊鬧得灰頭土臉的高句麗守軍此時就有些個混亂不堪了,再一看唐軍已陸續從劉鐵濤把守的段落翻上了城頭,守軍的士氣更是低落到了極點,若不是因着不願被屠城的信念在支撐着,此時的高句麗守軍早已陷入了崩潰狀態。
城池攻防戰中往往是這樣的,要麼攻防死活打不開缺口,可一旦城頭上出現了一個缺口後,立馬就引起連鎖效應,那就不斷會有缺口被突破,此時也是這般,自打劉鐵濤親自殺上了城頭之後,因着其餘各處的高句麗守軍被其所吸引,唐軍抓住了戰機,一舉打開了四、五個大缺口,源源不斷的唐軍官兵殺上了城頭,與高句麗守軍就在城頭上展開了血戰,各處缺口不斷擴大,不斷地壓縮着高句麗守軍的空間,漸漸有匯合在一起之趨勢,形勢對於高句麗守軍來說,已到了最後的時刻——一旦城牆被突破,洶涌殺進了城的唐軍將勢不可擋,城一破,近十萬軍民將無一倖免。
“好,上城了,駱正聲有功,朕當重賞之。”在中軍處觀戰的李世民見一陣飛石過後,唐軍已趁勢殺上了城頭,心中頓時大喜過望,鼓了下掌道:“傳令,吹號,令李大亮所部即刻壓上,準備破城!”
“陛下聖明,我軍必勝矣!”
“能破此城,皆陛下洪福所致。”
“天佑我大唐啊。”
……
一見李世民開心,諸將自也都興奮異常,各自喜笑顏開地說起了奉承話,宛若此城已然破了一般,那等喜慶勁,聽得李世民登時便高興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兒郎們,殺唐賊,殺啊!”眼瞅着唐軍攻勢愈發猛烈,高懷龍幾次從城中調來援兵上去支援,卻始終無法遏制住唐軍擴大突破口的行動,登時便心急如焚,無法安心在後頭指揮了,大吼了一聲,領着親衛隊便向戰團撲了過去。
“父帥,小心!”剛率軍衝上了城頭的高可寧一見自家父親親自揮刀上陣了,驚呼了一聲,手挺長槍便即跟着衝了過去,掩護住高懷龍的後路。
唐軍此時是衝上了城頭,可卻都是在南門一帶,至於東門處的張君乂所部卻始終未能衝上城去,反倒在高句麗援兵衝上城頭之後,被打得頭都擡不起來,每每雲梯纔剛豎起,尚未靠近城牆便已被叉子推開,死傷了過半兵力之後,竟然不戰而退了,如此一來,沒了當面之敵的高句麗東門守軍立馬蜂擁地向着南門涌了過去,南門上正酣戰不休的劉鐵濤所部立馬陷入了後援不繼的苦戰之中,唐軍原本大好的形勢竟然因此而逆轉了起來。
“將軍,東門退兵了,我部已後繼無力了,將軍快走,末將斷後!”剛率後衛部隊衝上了城頭的肖耀天眼光的餘角掃到了東門處張君乂所部的撤軍行動,心中登時大急,揮舞着橫刀,接連劈死了幾名擋道的高句麗官兵,殺到了劉鐵濤的身邊,扯着嗓子,焦急地叫了起來。
“什麼?”劉鐵濤原本正殺得順風順水,突然間發覺守軍抵抗的力度一下子大起了許多,本就起了疑心,此時一聽肖耀天說東門唐軍已退,登時便大吃了一驚,“刷刷”幾刀逼開當面之敵,在肖耀天等人的掩護之下撤回到城牆處往下一看,心登時就涼了半截——東門唐軍已撤退,而自己所部能殺上城頭的都已經上了城,城下已無一名後援,至於正在出發的唐軍第二波攻城部隊此時尚在調動中,一時半會之間根本無法及時支援自己所部,再回頭一看,高句麗援兵正源源不斷地開上城頭,己方在城頭好不容易打開了幾處缺口如今只剩下兩處兀自還在堅持着,然則空間已被不斷地壓縮着,無論如何也堅持不到第二波唐軍增援的到來了。
“張君乂,你這個小人,老子做鬼都饒不了你!”劉鐵濤並非傻子,如何看不出張君乂突然撤兵之用意不過是不想看着自己立下破城之首功罷了,心中氣怒交加,指着張君乂所部的方向怒罵了一聲之後,迴轉過身去,拼力殺到了浴血苦戰的肖耀天身邊,手中的橫刀大開大闔地劈殺着,將攻過來的高句麗守軍一一斬殺於刀下,趁着高句麗軍膽氣稍挫,猶豫着不敢逼上前來的當口,一拉肖耀天的肩頭,斷喝道:“撤,快撤,老子斷後,快走!”
“將軍……”肖耀天沒想到劉鐵濤竟然又殺了回來,登時便急了,剛想着再勸,卻見劉鐵濤率着身邊最後的幾名親衛已如虎入羊羣般地殺向了竣巡不進的高句麗軍中,無奈之下,重重地跺了下腳,率領殘餘的兩百餘殘軍順着雲梯退下了城頭,向己方主陣地撤了回去。
“殺,殺啊,殺!”劉鐵濤乃是員悍將,一身的武藝並不在當年的侯國忠之下,多年的沙場經驗,更增添了其渾身的殺戮之氣,此時拼起了命來,自是威風八面,所過之處,屍橫遍野,擋者披靡,橫刀之下,幾無一合之敵,生生憑藉着一己之力,擋住了從城牆兩端不斷圍殺過來的高句麗守軍,哪怕身邊最後一名親衛也已戰死,劉鐵濤依舊屹立不退,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整個人就猶如血池裡撈出來的一般,也不曉得那血究竟是敵人所留,還是自己所淌。
“放箭!快放箭!”眼瞅着劉鐵濤竟然以一己之力擋住了己方數千兵力,高懷龍心頭登時便是一陣大怒,提高了聲調,大吼了一聲,卻不曾想激戰中的劉鐵濤聽到了高懷龍的下令聲,猛地一個旋身,刀出如飛地擊潰了衝將上來的十數名高句麗守軍,就地一個翻滾,抄起一把也不知道是誰遺失的橫刀,憑着感覺,往發號聲起初猛力一甩,那刀便猶如閃電一般向着站在高處的高懷龍飛了過去。
“父帥小心!”持槍站在高懷龍身邊的高可寧聽得動靜不對,忙不迭地攻出一搶,試圖擋開那突如其來的一刀,卻沒想到刀勢實在太快了些,高可寧倉促攻出的一槍竟然挑了個空,那刀已如同飛虹一般向着高懷龍激射了過去,猝不及防的高懷龍只來得及一扭腰,算是讓過了要害,卻未能躲過這急速的一刀,但覺肩頭一疼,那刀竟已正中肩頭,雖說有護肩擋者,入肉不算深,卻也疼得高懷龍大叫了一聲。
“啊,父帥!快,放箭,射死他!”高可寧一見自己的父親中了刀,登時便急了,忙不迭地丟下手中的長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高懷龍,高聲喝令放箭,霎那間,早已張弓搭箭的弓弩手們紛紛鬆開弓弦,數百支羽箭激射而出,已無力再戰的劉鐵濤竟被射成了刺蝟,大叫一聲,便已不動了,就這麼直挺挺地立在城頭。不清楚劉鐵濤究竟是死是活的高句麗守軍猶豫了半晌之後,纔有人壯着膽子走上前去,用槍一捅,卻見劉鐵濤應槍倒地,一員勇將竟已喪命在安市城頭。
“勝利嘍,我們勝利嘍!”確定了劉鐵濤的死亡之後,激戰過後的安市城頭響起了守軍們激動的呼喝聲,然則,沒等他們高興多久,卻聽一陣強烈的呼嘯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唐軍投石機再次發射了,霎那間,百餘枚巨大的石彈再次鋪天蓋地地向着歡呼雀躍的守軍們當頭砸了下來,歡呼之聲立馬就轉變爲鬼哭狼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