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鐵門上的小窗,赫爾佐格博士和邦達列夫觀察着雷娜塔。這個白而纖細的女孩正坐在自己的小牀上,裹着被子瑟瑟發抖。她身上的血跡還沒擦,光潔的背上蒙着一層血網。
“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在零號房裡,零號想強姦她。但肯定是她自己先進了禁區,”護士長從鼻孔裡噴着粗氣,“博士,我早說她可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乖!”
“強姦?”博士皺眉,“他們還是孩子罷了。”
“博士您可不能小看他們,這些人小鬼大的孩子,女孩們騷着呢,那個霍爾金娜把自己的睡袍改小了腰圍,衝那些男孩展示她的腰和屁股!”護士長大聲說,“我懂這些小女孩!”
博士的眉皺得更厲害了,顯然對她的話題沒什麼興趣:“零號怎麼樣了?”
“注射了鎮靜劑,現在沒事了。”護士長說,“他做過手術,梆子聲對他有效,不必擔心他。”
“零號不是應該鎖得很緊麼?”
“拘束衣的皮帶有些老化。我們發現他的腕帶被磨斷了,已經改用鐵鏈加固了!我們失職了,我們保證不再發生類似情況!”護士長立正敬禮。
“只是拘束衣腕帶被磨斷了,腿部皮帶完好無損,他仍舊被牢牢地捆在躺椅上。”邦達列夫說,“那他是沒法四處亂跑的,對麼?”
“絕對不可能!”
邦達列夫轉向博士:“零號房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那是最早接受腦橋分裂手術的孩子,那時我們的手術手法不成熟,可能出了點問題,導致他術後的狀態很不穩定。他很容易狂暴,所以被單獨關在零號房裡,一直穿着拘束衣。我們在他身上進行了很多致幻劑的實驗,他是我們很重要的研究對象。”
“大劑量注射致幻劑會加劇狂暴化。”
“他就是一個瘋子。”
“他的血統能力是?”
博士搖頭:“他沒有血統能力。”
“這麼說來我們可以排除他們兩個人是入侵者的可能咯?警報響起的時候這兩個孩子正在進行一場強姦未遂的搏鬥。”邦達列夫說。
“保險起見我們可以對38號也動手術,”護士長建議,“只要動了手術,什麼人都老實了。”
博士看了看鐵窗裡的雷娜塔,輕輕嘆了口氣:“雷娜塔一直很聽話,不是麼?在這個要麼總是白天要麼總是黑夜、又冷得讓人想詛咒上帝的鬼地方,看到她就像看到鮮活的小花一樣,讓我覺得心裡輕鬆起來。做了手術的小花就是小花標本,這裡已經有很多標本了。”他指了指其他房間的鐵門,“給我留一朵鮮活的小花吧。”
“博士,我們去您的辦公室聊聊吧。”邦達列夫說。
腳步聲消失在了走廊盡頭,恐懼的淚水涌了出來,雷娜塔再也剋制不住了,止不住地顫抖着,但仍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剛纔博士和邦達列夫的對話她都聽見了,在過去的那一分鐘裡,自己的命運只憑一言而決。她逃過了那場手術。
“時間很緊迫,我們必須把整個黑天鵝港轉移。”邦達列夫說這話的時候還戴着紅外線夜視鏡掃視周圍。
“很難找到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這裡是天然的隱蔽所,除了飛機、破冰船和狗拉雪橇,沒有其他交通工具能到這裡。放棄有點可惜。”博士說。
“但您的研究已經不是秘密了,入侵者己經把我們的對話都聽去了。他現在還沒能離開黑天鵝港,但他總會找到合適的機會離開。我們困不住他的,他擁有完美基因,能隱藏自己的行跡。想象一下,如果龍族的秘密被送給莫斯科的某位權貴,我們就全完了。”邦達列夫說,“我們要儘可能地拖住那個入侵者,他只是看到了龍骨,還未掌握黑天鵝港的全部秘密,我想他還不會急着離開。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把重要的東西轉移。”
“龍骨怎麼辦?狗拉雪橇沒法搬運那麼巨大的東西。”
“那麼龐大的東西只有放棄,我們可以重做一次拉斯普京做過的事,炸燬通道把它封存在凍土層裡。其他東西能搬走的都搬走,我們有船。”
“船在哪裡?”
“您該不會認爲我是從莫斯科一路滑雪過來的吧?”邦達列夫說。
邦達列夫把一枚金屬圓筒插入鑄鐵碼頭。
“我們得離得遠一點。”邦達列夫說,“這東西每次都灼傷我的眼睛。”
隨着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金屬圓筒噴發出熾白色的信號彈,在極夜的天幕中炸出了一片瑰麗的光帶。光帶的顏色從紅色漸變爲紫色,就像一片美麗的極光。
“列寧號的停泊點距離黑天鵝港只有40公里,他們很快就會趕來。這種新型信號彈很棒,美國人的間諜衛星會把它認作極光。”邦達列夫說。
“您曾說列寧號不會來了。”博士說。
“莫斯科並不準備派列寧號給黑天鵝港送給養,但我們可以,現在列寧號聽命於我的家族。”
海平面上升起黑影,巨蜂振翅般的轟鳴聲高速逼近,雪塵被直升機的旋翼絞成一道龍捲,白色龍捲風中閃現紅色五星。那是“米格26”重型直升機,代號“光環”,蘇聯軍事工業的驕傲之一。直升機懸停在鑄鐵碼頭上空,探照燈撕破極夜的陰霾,艙門打開,五名上尉一字排開,向邦達列夫行軍禮。機腹下方的通信燈閃爍起來,用摩爾斯電碼表示對邦達列夫的問候。
“很高興看到您平安無事,皇孫殿下!”博士讀出了那條問候。
他們稱唿邦達列夫爲皇孫殿下而不是“同志”,說明這架直升機和冰海上的列寧號已經不再效忠蘇聯,而是這位羅曼諾夫王朝的繼承人。羅曼諾夫這個名字在歷史中湮沒了近百年後就要重新閃亮,藉助龍族的力量,他們在地球上重建霸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邦達列夫將一封信遞給博士:“這是我寫給家族的信函,請您過目。”
博士掃了一眼,把信遞還給邦達列夫。
“順利的話,幾周之內我們就能搬遷完畢。”邦達列夫把信遞給順着滑索降下來的一名上尉,“我們將爲您在溫暖宜人的波羅的海建設全新的研究基地,還有度假別墅。”
上尉把一口箱子放在了博士腳下,箱子裡是一箱陳年的紅牌伏特加。
“一件小禮物,這樣在我們離開黑天鵝港之前您不用擔心沒有酒喝了。”邦達列夫說。
“我想我選對了合作伙伴。”博士微笑。
又一個月圓之夜,雷娜塔扒在小窗上往外看去,漆黑的走廊上,一盞吊燈在風裡搖搖晃晃。
自從上次的事件之後,孩子們的房間都上了鎖,雷娜塔再也沒有機會偷跑出去玩了。她等了足足一個月纔等到這個月圓之夜,可黑蛇沒有來。雷娜塔心裡有個可怕的猜測,莫非護士們拉響了警報就是在找黑蛇?她們也許已經殺死它了,颳去它的鱗片,剔除它的嵴骨,把它的皮曬在屋頂上。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她走到窗邊,窗臺上的北極罌粟都枯萎了。在這樣極寒的地帶,連北極罌粟都只有兩個月花期,她趁北極罌粟開花的時候把整株花從庭院裡挖回來,種在白鐵盒子裡,放在靠近暖氣片的地方,希望枯萎的花枝能借着一點暖意死而復生。但她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她抱緊了佐羅,又有點想哭了。黑蛇不來了,北極罌粟也枯萎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她和佐羅相依爲命。
這時走廊裡響起了聖誕歌的調子,彷彿無數人聚集在那裡敲打着鋼鐵的響板,歡樂安詳的調子裡整棟建築開始微微搖晃。
雷娜塔驚喜地扭過頭,小窗中金色的蛇眼閃爍着。
雷娜塔試着推推鐵門,鐵門應手而開。黑蛇龐大的身體盤踞在走廊裡,它在牆壁上打了個洞,把長尾拖在外面,因爲走廊裡容不下它這麼盤身。零號靠在黑蛇身上,雙手抱懷,滿臉炫耀的表情,就好像大城市裡的英俊男孩開着新買的車去接漂亮女孩看電影。
他擁抱雷娜塔:“我沒有騙你吧?黑蛇是我的寵物。”好像那個要強暴雷娜塔的人根本不是他,而他自始至終都是雷娜塔的好朋友。
雷娜塔低頭看着自己腳尖,沉默了好久:“謝謝。”
零號咧嘴笑:“我說我有辦法的嘛,你只要不逼我娶你就好啦。”
雷娜塔明白零號的用意。“強姦”事件迷惑了護士們的視線,護士們都沒心思管理雷娜塔,集體去“招唿”零號了。每天晚上護士們都聚集在零號房,有天晚上雷娜塔還看見她們推了一整車藥劑進去。
“你沒事呢?”雷娜塔問。
“致幻劑嗎?”零號大大咧咧地說,“對我來說就像是安眠藥那樣。看,漂亮不漂亮?”
零號指着屋頂,雷娜塔仰頭看去,屋頂上掛滿了金光閃閃的箔片,剪成花瓣和麇鹿的形狀,就像聖誕樹上的裝飾。零號把雷娜塔抱起來使勁往上舉,雷娜塔摘下了一片金箔剪成的麋鹿。麋鹿漂亮極了,不像是那種廉價的電鍍金箔,倒像是真正的純金壓制而成。
“真美!”雷娜塔由衷地說。
風吹過走廊,金箔們碰撞着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就像是風鈴。
“來,跳個舞。”零號拍了拍黑蛇。
黑蛇笨拙而緩慢地扭動起來。它真的是在跳舞,就像印度耍蛇人玩的遊戲,但這條百米長的巨蛇舞蹈起來,建築搖晃着開裂,巨大的裂縫蔓延生長,固定屋頂的金屬件紛紛下墜,水泥地面就像被犁過那樣翻開。雷娜塔高興地縱聲歡唿。
“你冷麼?”零號抓住雷娜塔的手往她手心裡吹熱氣。
“不冷。”
“那我們到外面去!”零號抓着雷娜塔的手就跑。
他比雷娜塔還熟悉蛛網般的通道。他們穿過一道又一道虛掩的門,經過一條條警報器沉默的通道,沿着鏽跡斑斑的鐵梯爬上高處,今夜,港口的每個角落都對他們開放。他們拉着手瘋跑,雷娜塔跑着跑着就大聲笑了起來,這種感覺就像在飛翔。他們鑽進那座小小的教堂,踩着神聖的十字架爬到拼花玻璃窗前,雷娜塔騎在零號的肩上推開窗戶。寒風撲面的瞬間,她有種要大哭一場的衝動,眼前彷彿世界盡頭,美得讓人覺得那麼孤單。嶙峋的冰山矗立在遠處,從極地飄來的巨大冰殼緩緩地從海面上飄過,冰殼中間裂開了巨大的冰峽,中間是幽藍色的水道,太陽沉在地平線下,天邊一抹酡紅。
零號從鐵窗鏽斷的缺口中爬了出去,伸手把雷娜塔拉上天台。這是黑天鵝港最高的地方,水泥十字架矗立在雪中,十字架上刻着那些爲建造黑天鵝港獻出生命的紅軍戰士的名字。
“那邊,距離453公里,就是北極點。”零號轉過身,“那邊,距離3781公里,就是莫斯科。’
浩蕩的風從腳下吹過,雷娜塔抱緊佐羅,呆呆地眺望北方又眺望南方,此刻黑天鵝港就像她腳下已經被征服的小山,她站得高高地俯瞰這個世界,忽然輕輕顫抖起來。原來她離地球的極點那麼近,卻離人類世界那麼遠。
“有點冷吧?我有辦法!”零號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拉着雷娜塔在十字架旁坐下,拉開了一道被積雪遮蔽的鐵閘門。一股燒炭的熱氣直涌上來,趕走了雷娜塔心裡的寒氣。
“這是黑天鵝港唯一的煙囪,我們現在坐在煙囪上,不會冷的。”零號坐在雷娜塔身邊,很自然地挨着她,哼着不知名的歌。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東西?”雷娜塔問。
“看書,”零號說,“我在圖書館看書。”
黑天鵝港裡有座很大的圖書館,但只供研究人員使用,連護士都無權踏入,雷娜塔曾在黑蛇出現的夜晚悄悄摸進去過。零號是黑蛇的主人,那麼出入圖書館也不足爲奇。雷娜塔覺得零號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奇怪,在她眼裡這個男孩無所不能。“送給你。”雷娜塔拉開佐羅背後的拉鍊,取出了種北極罌粟的白鐵盒子。花已經枯萎了,但白鐵盒子還是不錯的,這是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禮物。她把這株小花藏在佐羅的身體裡才避開了護士們查房,護士們不允許把奇怪的東西帶進房間。
“papaverradicatum?”零號說。
“什麼?”雷娜塔聽不懂
“這個,”零號指着北極罌粟,“書上說它叫papaverradicatum。”
雷娜塔並不知道這就是北極罌粟的英文學名,在圖書館的植物圖鑑中它被稱作papaverradicatum。零號確實是從圖書館裡獲得知識的,因爲基本上沒有人跟他說話。
“花已經枯了。”雷娜塔說,“開花的時候很漂亮,明年開花的時候你可以種新的進去。”
她不忍心把枯萎的花拔掉,那就像撅斷一根生命。但她覺得男孩子不會那麼小心翼翼,他們總是會把玩具弄壞。
零號接過白鐵盒子,很小心的樣子:“不用種新的,papaverradicatum不會死,它還會開花。”他頓了頓,說了句很古怪的話,“世界上永遠有一種生命,它的每一次死亡都會爲了歸來。
“謝謝你的禮物,雷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同志。”零號笑嘻嘻地說,“我沒有什麼可以回禮的,但我可以吻你一下。”
“你叫我什麼?”雷娜塔愣住了。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雷娜塔,姓氏和全名這種東西她好像並不擁有。
“你啊,你是雷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我看過你的檔案哦,保存在檔案室二號文件櫃最下面的抽屜裡,上了三道鎖,但那可難不倒我。”零號微笑。
“我都不知道,”雷娜塔低下頭,“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這裡了,我不記得爸爸媽媽的樣子了,仔細想也只是模煳的人影。”
“他們都不管你了你還想他們幹什麼?”零號哼哼。
“我記得爸爸身上有股酒氣,他用鬍子扎我,媽媽很漂亮,他們不管我了可我還是想他們啊,只有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現在你有了好朋友就可以忘記他們了,我會對你比他們對你好的!”零號滿臉霸氣。
雷娜塔瞥了他一眼,心想那還是不一樣的。她低頭不說話,氣氛有點冷。
“汪!汪!”零號忽然學狗叫起來。
雷娜塔一驚,擡頭看見零號對她吐舌頭。她立刻明白零號是要逗她開心,這個男孩捏着她的心思就像捏着屬於自己的東西——可她就是吃那一套啊,於是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把剛纔那個讓人難過的話題忘掉了。
“覺得零號這個名字不好聽的話,你可以叫我小敗狗。”零號說。
雷娜塔心裡說,“你討好人的時候確實像條小狗”,嘴裡卻說“這樣是不禮貌的。”
“我求你跟我做朋友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小敗狗。”零號歪嘴笑。
“不對。”
零號一愣。
“是小海豹。”雷娜塔輕聲說,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伸出手,在零號腦袋上摸了摸,零號大概並不明白雷娜塔在說什麼,但還是溫順地任她摸頭。“你不要我的吻那要什麼別的東西麼?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去搞。零號說。
雷娜塔相信這個男孩的能力,連黑蛇都是他的寵物,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但她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想要的。”
“心願之類的呢?”
“我想回家,或者……讓我死。”
零號撓撓頭:“爲什麼要死呢?你死了我在這裡就沒有朋友了啊。”
“可我爲什麼要活在這裡呢?一天一天的,什麼意思都沒有,慢慢地就覺得死也不可怕,就像是睡着了。”雷娜塔輕聲說,“我死了,爸爸媽媽也不會知道,也沒有人會難過,也不會有人爲我哭……你會爲我哭麼,小海豹?
零號對這個新稱唿還不太習慣,尷尬地齜牙:“我不會哭,我以前哭得太多,已經沒有哭的能力了。”
雷娜塔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心想大概零號也沒有必要爲自己哭吧,畢竟只是新認識的朋友,零號那麼有本事的人,將來還會有別的朋友。
“不要死,雷娜塔。”零號輕輕摸着她的長髮,“我告訴你啊,這世界可好玩了,還有很多你沒有見過也沒有經歷過的事情。所以不要死……要活着……擋你路的…才該死。”他說着磨牙吮血的話,可聲音那麼好聽那麼溫柔。雷娜塔心裡一顫。
“你什麼對候過生日?”零號問。
“聖誕節。”
“哈!正好!’’零號高興地拍手,”你過生日的時候,我會送你一份生日禮物。“
“我還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雷娜塔的心裡很雀躍,“一個小東西就好啦。”
“我可沒有什麼小東西,”零號幽幽地說,“我會送你一個願望。”
“願望?”雷娜塔一愣。
“我會送給你自由,你能離開這裡,見到你的爸爸媽媽o”零號把手按在雷娜塔的掌心,彷彿說着誓詞。
“真的?”雷娜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你願意和我一起逃亡麼?這一路上我們不會彼此拋棄,不彼此出賣,直到死亡的盡頭。”零號凝視着她的眼睛。雷娜塔久久地看着這個神奇的男孩,他的眼底彷彿有淡淡的金色水波盪漾,他的凝視漫長悠遠,長達數千年。
“我願意。”輕聲說。
“共計128個鐵櫃的資料和基因樣本,已經通過光環輸送到了列寧號上。兩億美元也已經匯入了您在德意志銀行的戶頭。現在我們只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批物資需要轉移了,此外就是如何炸燬黑天鵝港,我們不能把任何信息留給發現這個廢墟的人。”邦達列夫說。
博士把一張巨大的藍圖在辦公桌上攤開:“黑天鵝港在建立之初就有完整的銷燬方案,在這份方案中我們會讓厚達幾十米的凍土層徹底塌陷,把一切都掩埋在其中。這份汁劃被稱作‘天鵝之死’。”
邦達列大快速地掃過藍圖:“棒極了!每一處支撐鋼架都是精心設計過的,一旦引爆就會徹底坍塌,完全無法復原!”
“但我們很難悄無聲息地撤走,在維爾霍揚斯克有一個空軍基地,駐紮着一箇中隊的蘇27重型戰鬥機。他們收到的命令是在必要時炸燬黑天鵝港,不允許有任何逃生者。我在這裡也是被監控的人,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也無法逃脫。”
“那些戰鬥機很麻煩。一箇中隊的蘇27戰鬥機,對航母艦隊都是大麻煩,列寧號對付不了他們。”邦達列夫皺眉。
“還不止這些麻煩,天鵝之死的計劃是引爆埋在黑天鵝港地下的48枚真空炸彈,這是威力接近小型核武器的巨型炸彈,它們在第一次引爆時會把高爆炸藥的粉塵噴入空氣中,粉塵和空氣完美混合,之後再次引爆,這種粉塵爆炸的衝擊波能把光環的旋翼折斷!”
“這不算麻煩吧?我們可以先行撤離然後再引爆那些真空炸彈。”邦達列夫說。
“問題是隻要被那個航空中隊發現我們撤離,他們也能引爆那些真空炸彈。而且們會在海面上獵殺我們。”博士說,“我們必須把黑天鵝港的毀滅僞裝爲一場事故,一場火災。觀察到這裡起火之後,維爾霍揚斯克的空軍中隊就會起飛,發現局面失去控制之後他們就會在空中引爆真空炸彈,而我們會在惡劣天氣的掩護下悄悄從地面撤離,用狗拉雪橇。這樣對於世人而言黑天鵝港徹底消失,沒有任何倖存者。”
“這個計劃好極了。最後一批物資什麼時候撤走?您應該會親自押送最後一批物資吧,還有那些孩子。雖然我們已經建立了信任,但我覺得您不會把所有權力都交到我的手裡。”邦達列夫微笑。
“我將親自押運最後一批物資,你也要跟我一起走。”博士說。
“乘狗拉雪橇麼?”
“是的,我們必須是最後撤離的。如果港口裡其他人發現我們失蹤了,那就沒法做到‘無倖存者’的毀滅。”博士冷冷地說。
“您的意思是除了你我和孩子,沒有人能倖存?”邦達列夫的神色凝重起來。
“你動了惻隱之心麼,邦達列夫同志?”博士轉過身來,一直以來優雅溫和的眼睛裡已經冷到沒有溫度了,“你要知道,那個知曉我們秘密的人就藏在黑天鵝港裡,我們能讓他活着離開這裡麼?研究已經接近尾聲了,研究人員對我們來說已經失去了價值。我可以獨立完成最後一步,把龍類基因嵌入人類基因製造混血種。我們即將掌握偉大的權能,掌握這權能的人就像是君王,君王是不會跟別人分享他的權力的。”
邦達到夫抽了抽鼻子,他好像已經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明白了!我們需要有做出犧牲的勇氣!”邦達列夫舉杯,“爲了我們的事業!”
“爲了我們的事業!”
“還有個問題,狗拉雪橇能把孩子們都帶走麼?”邦達列夫問。
“我們只帶走最有價值的幾個孩子,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博士淡淡地說,我們總不能又去新的地方開辦孤兒院,而且攜帶完美基因的孩子又不是找不到,這些孩子我們基本上已經研究透了。“
邦達列夫深吸了一口冷氣:“您像一位君王那樣充滿決斷力,或者說,一位暴君。”
“如果確知殘暴就能建立功業,那麼所有人都會變得殘暴。”博士冷冷地說,“懦夫的慈柔只是怯懦,如果我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敢跟你的家族合作了。”
“零號麼?要帶走麼?”
“不,他被注射了太多的致幻劑,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是已經用廢掉的樣品。”
“雷娜塔呢?”
博士飲盡杯中的伏特加:“雷娜塔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她是一朵鮮活的小花,她的笑容會讓我心裡溫暖起來。但是,”他拍了拍邦達列夫的肩膀。“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去波羅的海了不是麼?那裡溫暖溼潤,四處都是鮮活的小花。我爲什麼非要帶着一朵小花去鮮花盛開的花園呢?”
“鮮活的小花之所以珍貴是因爲她開在寒冷的北極圈裡,在花叢中她就一錢不值。”邦達列夫嘆息。
“所以就讓她留在北極圈裡吧。”博士淡淡地說。
“最後撤離的時間?”
“聖誕節,根據天氣預報,那會是最陰霾的一天。”
零號用手指在雷娜塔的掌心划着:“723499611211,記住這串數字,它會打開你房間的機械密碼鎖。想要離開這裡你得做很多準備,不用害怕,按照我說的做,只要不犯錯誤,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我們的誓約生效了,我們現在是一起逃亡的亡命之徒。”
雷娜塔用力點頭。
零號摸着她的頭髮:“真乖,果然選擇你是對的。”
他拍拍巴掌,黑蛇沿着教堂外壁盤旋而上。那雙金色巨燭般的眼睛俯視着雷娜塔和零號,它身上的鐵鱗還在演奏着聖誕歌,歌聲中每片雪花都變成金箔的麇鹿和聖誕樹娓娓飄落。這是今晚最美的一刻,也是落幕的一刻。
雷娜塔拎起小睡裙的裙襬向黑蛇屈膝:“謝謝。”這是她從書上看來的禮節,芭蕾舞女演員的致謝動作。
“送我們下去。”零號好像是在對僕從說話。
“對了,我以前聽過有人在這裡吟詩,是你麼?”雷娜塔想了起來。
“那一年完了,撒旦必從監牢裡被釋放,出來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國,就是歌革和瑪各,叫他們聚集爭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零號隨口朗誦,“這不是詩,是《聖經》中的段落啦,說魔王總會從監牢中出來,那天將是世界上一切魔鬼的狂歡節。你害怕魔王麼?”
雷娜塔搖搖頭。她確實不害怕魔王,因爲她根本不知道魔王是個什麼東西。
“真乖,魔王該娶你當他的王后。”零號笑着牽起雷娜塔的手登上黑蛇的頭頂。
黑蛇帶着他們平穩地降落在雪地上,恭順地把頭貼在雪地上,豎起頸上的鱗片作爲階梯。
“晚安。”零號說。
“晚安。”雷娜塔說。
“說了晚安就要好好睡哦。”零號痞氣地用大拇指摳住拘束衣上的皮帶,“很快我們就離開這裡了,相信我就對了。”
“嗯!”雷娜塔用力點頭,“我們說好的!”
她踩着冰雪向孩子們居住的那棟樓跑去,零號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那抹瑰麗的金色如同萬花筒般變化,彷彿金色繁花盛開。漸漸的,猙獰冷酷的眼神取代了小海豹般的可愛。
“我不會放棄和出賣你的,雷娜塔。但這份合約不能維持到死亡的盡頭,只能維持到你對我沒有用了爲止。”零號輕聲說,“你這樣弱小的女孩是沒法在世上獨自生存的,我也沒法永遠把你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