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裡靜得只剩下呼吸聲,元老們端坐如雕塑。
這個規矩歷史悠久,源於古羅馬時期,當戰爭爆發的時候,奉行民主制度的羅馬人就會忽然間轉爲獨裁製,某人會經由元老院的決議,獲得“狄克推多”的臨時性稱號,意爲“獨裁官”。整個羅馬會化作他手中的戰斧,去把羅馬的敵人斬碎,無人可以質疑他的決定,即使指定他的元老院本身。
龐貝啓動了這個古老的程序,若他能獲得2/3以上的支持票,就能暫時剝奪元老會的控制權。
加圖索,這個黑道起家卻崇尚古羅馬文明的家族,終於來至英靈殿前,向秘黨索取最高的權柄。
龐貝靜靜地看着大家,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黑卡在他的指間翻飛如蝴蝶,那是昂熱的招牌動作,恍惚間坐在會議桌盡頭的還是那個桀驁不遜的老紳士。
沉默長達五分鐘之久,這無疑是艱難的抉擇,每位元老的頭腦中都刮過一場風暴。
一張接一張的黑卡被丟在了桌上,有人丟出黑卡之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也有人起身離開了會議廳。
範德比爾特先生緊緊地攥着自己的黑卡,閉目靜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像是要用性命保護那張卡,不讓它落入加圖索家的手中;圖靈先生卻是第一個丟出自己黑卡的人。
反對者對贊同者怒目而視,斥責他們在加圖索家的金元攻勢面前放棄了自己的立場。昔日的朋友們也會意見向左,背道而馳。
每個人都在心裡計算着票數,龐貝的支持率越來越高,已經逼近2/3的票數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已經表明了立場,只剩少數幾位元老猶豫不決。
龐貝只需要再多一票,再多一票他就成爲整個秘黨的臨時性領袖,但沒有那一票他就得灰溜溜地回羅馬去。從幾位猶豫不決者那裡爭取到一票,似乎並非難事。
範德比爾特先生睜開了眼睛,“先生們,羅馬的毀滅是從信仰英雄開始的!從蘇拉到西庇阿到偉大的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他們捍衛了羅馬,卻也摧毀了羅馬的根基!相信英雄的羅馬人對他們自己失去了信心,他們一再地呼喚英雄,最終就是呼喚皇帝!看看你們面前的這個人,龐貝·加圖索!你們今日奉他爲英雄,明日他就會稱帝!”
蒼老嘶啞的聲音,卻堪稱振聾發聵,還沒下定決心的元老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自己手中的卡片。
龐貝挑了挑眉毛,“說得沒錯,範德比爾特先生。但高盧人的戰錘已經敲響了羅馬的大門,我們真的還有時間討論制度問題麼?”
“羅馬可以作爲羅馬而亡,但作爲帝國而生,是羅馬的恥辱!”
清脆的聲響打斷了龐貝和範德比爾特先生的辯論,那是又一張黑卡被丟在了桌面上。範德比爾特先生的臉色慘白,因爲這張黑卡,龐貝湊夠了2/3的支持票,反對派的努力全部白費。
丟出這張黑卡的,竟然是貝奧武夫,這個一直沉默着的老人甚至被看作是反對派的中流砥柱。
“秘黨幾千年的桂冠,不能讓漢高那種人奪走!”貝奧武夫冷冷地說着,威嚴地環視衆人,“羅馬不會滅亡,也不會變成帝國!”
“先生們!收賬了收賬了!認賭服輸!”龐貝拍案而起,哈哈大笑。
他繞着會議桌轉圈,一張張地收走元老們面前的黑卡,衝他們比鬼臉吐舌頭,手舞足蹈。這男人黑暗君王般的儀態忽然又坍塌了,還是那個風騷的二世祖。
他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子,翻過來覆過去數那些黑卡,像是剛剛逆風翻盤的賭徒,“孩兒他媽!爲了咱兒子,我可真豁出老命了!”
貝奧武夫冷笑,“還要繼續僞裝下去麼?您剛纔的雄辯風采,蘇拉和西塞羅都會甘拜下風。我們早該想到,加圖索家不可能選出錯誤的繼承人。”
“什麼雄辯?那套說辭是我秘書寫的,我在飛機上背了一路,你難道覺得美國總統的就職演講是自己寫的?”龐貝翻翻白眼,“你以爲我真想當你們的老大?還不是我家那些老東西的意思?可他們又不願自己出頭,就叫我幫他們跑腿。我心裡可是老大不情願的,我剛在布拉格陷入了熱戀呢,搞得我不得不丟下女朋友,跑到深山裡跟你們這幫老傢伙打嘴炮。”龐貝又嘆了口氣,“不過我想了想,爲了兒子,少泡幾個妞又算得了什麼?”
貝奧武夫怔了一下。
龐貝說這話倒未必全是扯淡,他看起來對於權力的興趣真是不大,否則作爲校董他該更多地出現在這間會議室裡,可他先是把投票權丟給了弗羅斯特,繼而丟給了愷撒。
“有着‘種馬’之稱的男人,想說自己也是好父親麼?”貝奧武夫稍微緩和了語氣。
“貝奧武夫閣下,我得糾正您的一個說法。”龐貝嘆了口氣,“花花公子和種馬是兩回事,種馬是幹苦力活兒的畜生,花花公子是熱愛美、欣賞美、懂生活的男人。我是個花花公子沒錯,這樣在我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有無數美好的事情可以回憶。而我的兒子愷撒,是這些美好事情中最美好的一件。”
***
隨船牧師還念着臨終祈禱文,那名將死的船員卻已經被裹在了屍體袋裡,只留下供呼吸的孔洞。
施耐德和雷巴爾科都參加了這名船員的葬禮,葬禮在甲板上舉行,屍體會被直接丟進冰海里去。不是不想把船員的骨灰帶回去,但他們已經沒有額外的燃油了,焚化一具屍體耗費的燃料對如今的YAMAL號來說是彌足珍貴的。人還未死就被封進屍體袋是因爲擔心傳染,沒人知道那種灰化的病是出於什麼原因,也許是大蛇們把細菌和病毒帶進了YAMAL號,也許是那個因紐特小女巫的詛咒。
幾天之中他們損失了18名船員,除了兩名傷員因溫度太低沒能熬過來,其他都是這種奇怪的灰化病。
施耐德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核動力艙還是沒法啓動麼?”
“工程師們還在全力以赴,但設備被破壞得很厲害。”
“通訊也沒有恢復?”
雷巴爾科搖了搖頭。
“您的人還能控制船上的局面麼?”
“用AK47勉強可以控制。船員們情緒很不穩定,有人覺得應該殺掉那個女孩,殺掉她我們就會被放過,有人覺得應該棄船從冰面上走回法蘭士約瑟夫地羣島去。”
“那船長先生您呢?您是爲了薪金繼續履行職責的麼?”
“我對加圖索先生有信心,相信他一定會帶回好消息。”
牧師一把抓起屍體袋把它丟下了船舷,甚至沒有驗一驗他的呼吸,但確實也用不着,任何人穿着單衣在這冰天雪地裡聽完自己的臨終祈禱都凍死了。
黑色的屍體袋狠狠地砸在白色的冰面上,周圍是其餘的17個屍體袋。並無血漿流出來,死者的血應該早就凍硬了。
***
愷撒、芬格爾和酒德麻衣爬上一道冰脊的頂端。
“就是這裡了。”酒德麻衣低聲說。
愷撒舉起望遠鏡,靠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下方那座冰封的科考站。
真是不可思議的建築物,完全構建在一塊巨大的浮冰上,規模遠比想的要大。本以爲世界最北端的科考站只是幾座單薄的小房子,結果居然是鋼筋混凝土構建的永久建築,周圍圍着鐵絲網。大型的衛星天線靜靜地矗立,可以想像裡面有相當大功率的發射裝置。
“蘇聯時期的奇想,北冰洋應該是北方艦隊的後院,所以要建立最北的科考站,彰顯蘇聯的北極戰略。建築方式非常特殊,選擇了北極點附近最堅固的永久冰架,用鋼管垂直地打下去形成樁基,再在上面蓋房子。最多的時候有12名士兵在這裡駐紮,配備最先進的雷達設備,穿越北極的軍船和民船都在它的監視之中。”酒德麻衣說。
“他們就不擔心冰架融化?”芬格爾說。
“這就是它被廢棄的原因。在它被建造的時候。溫室效應還不是熱門的議題,俄國人覺得上百萬年的永久冰架,在這座科考站的使用壽命內,應該是繼續穩固的。誰知道地球變暖,永久冰架也開始出現裂縫,這座科考站隨時都會掉進冰海里去,即使花費了很多錢也不得不放棄。”
“能看到蛇麼老大?”芬格爾問。
愷撒搖搖頭,“但能看到很多類似車轍的痕跡,那是蛇巢沒錯。”
到現在爲止他們還沒看到活生生的大蛇,不過蛇類跟北極熊這樣的哺乳類不同,既不需要頻繁進食,也不需要玩耍,進食之後它們就該進入半沉睡的狀態,所以那座科考站裡如果一條纏着一條滿滿地塞着大蛇,倒也並不奇怪。
“如果那些傢伙在冬眠,我們是不是摸進去也沒事?”芬格爾又問。
“原理上來說是這樣,但這些蛇能在北極圈中生存,它們的血液溫度就不會太低。它們不是純粹的冷血動物,而是變溫動物,甚至恆溫動物。”愷撒說。
“這有什麼關係?”芬格爾沒聽懂。
“普通的爬行種都是冷血動物,溫度降低到一定程度,它們就失去了活動能力,所以纔會有農夫和蛇的故事,你在冬天撿起一條活蛇,但在它體溫升上來之前都無法攻擊你。變溫動物就不一樣,它們可以自行調節體溫,恐龍可能就是變溫動物。變溫動物是可以被吵醒的,我們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那這活兒我幹不了,我那麼多話老大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樣吧你們進去我在外面放風……”
芬格爾還沒說完就被酒德麻衣一腳踹下冰脊,加速着衝向那座科考站,這傢伙滿臉驚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卻死死地捂住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