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說得沒錯,勇敢的男孩子從來都不會被人看不起,何況他已經不是男孩子了。大概只有那些在意你又跟你認識了很久的人,纔會因爲一直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把你看成孩子。
其實諾諾何嘗不是這樣,在那個玻璃閣樓裡她說的路主席都沒有怎麼上心,首先那些他早就知道了,其次諾諾那語氣根本就是對“男孩子”說話。
會側寫的小巫女大概不會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她把對方當男孩子,跟他說話,對方卻覺得她是個“女孩子”,想着她到底像什麼小動物。
路主席往天空裡丟着一粒粒牛肉乾,再用嘴接住。
正浮想聯翩呢,屁股後面忽然傳來音樂聲。一個人在茫茫大海上隨波逐流,忽然聽到音樂,路明非嚇得一個激靈,一把就從後腰裡拔出了沙漠之鷹,轉身瞄準。
屁股後面連個鬼影兒都沒有,音樂聲又轉到救生艇的另一側去了,還是他的屁股後面。路明非忽然明白了,從褲子口袋裡摸出那臺被他強行關機的手機來。
分明屏幕也沒亮,按音量鍵和HOME鍵也都沒反應,但音樂聲確實是它發出的。
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幾次,分明把芬格爾給關機了,第二天早晨它歡快地鬧鈴叫你起牀,還有一次諾諾疏忽了,把手機丟在一旁就脫衣服準備洗澡,手機裡傳出了熱烈的掌聲……
路明非有點懷疑這傢伙其實是無法被徹底關機的,只不過你關機的時候它給你點面子。
此情此景,滄海橫流,一臺手機有點深沉又有點憂傷地唱着:
“……像我這樣庸俗的人,
從不喜歡裝深沉,
怎麼偶爾聽到老歌時,
忽然也晃了神
像我這樣懦弱的人,
凡事都要留幾分,
怎麼曾經也會爲了誰,
想過奮不顧身……”
聽着聽着,路明非跟着哼唱起來,也懶得想如何關機的問題了,躺下來繼續吃牛肉乾,就着海浪的聲音,像是要睡着了。
此時此刻,黑色的直升機正高速地掠過海面,下面黑色的大潮翻卷,潮頭上有白色的浪花。
直升機裡黑壓壓的都是人,幾乎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作戰服,戴着面罩和紅外線夜視儀,胸前、肩頭、腰間和腿部不同部位捆着槍械和利刃,裝着重型武器的箱子就在他們腳邊,直升機本身也掛載了大量的武器。
“海岸警備隊15分鐘之前發佈了藍色預警,今夜東京灣內浪高大約3米,伴隨五級強風。”副駕駛座上的岡薩雷斯摘下耳機,回頭大聲說。
蘭斯洛特微微點頭,今夜他也是一身黑色的作戰服,和他的隊友們一樣,只不過沒有戴上面罩和紅外線夜視鏡。
只有一個人例外,烏鴉,今晚他是一身黑色的西裝,黑色的皮鞋,黑得真像是一隻烏鴉。
“佐伯先生,您的那位朋友,阿利耶夫船長,靠得住麼?”蘭斯洛特問。
“靠不住,”烏鴉想也不想地回答,“一個做人蛇買賣的傢伙,你指望他能靠得住?”
“所以我們計劃中最關鍵的一個人根本不可信?”蘭斯洛特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不需要靠得住,要他做的事情很簡單,把那艘船開到海岸警備隊的雷達掃描不到的海域,停船,放掉所有燃油。其他的事情由你們去做。”烏鴉說,“當然爲了增加一些保險係數,我還扣留了阿利耶夫老兄的家人,那傢伙雖然是個混蛋,但對家人還是很在乎的。”
“如果不是信任你,我無法想像受過卡塞爾學院特訓的兩個人會犯這樣的錯誤。”
“這是在鄙夷一個背叛朋友的人麼?”
“不,我只是說這個計劃太完美了,”蘭斯洛特望向下方無邊的大海,“連風和海潮都完美,一場小型風暴,會掩護我們悄無聲息地撤退。”
烏鴉看了一眼自己的腕錶,“按照我和阿列耶夫約好的,五分鐘後我們就會看到那艘飄在海面上的垃圾船,阿列耶夫和他的船員現在已經撤離了。”
“就像飄在海上的監獄?”
“無天無地之所。”烏鴉緩緩地說。
蘭斯洛特靜了一會兒,扭頭看了烏鴉一眼,“西裝不錯。”
“在日本,這是葬禮特定的衣服,”烏鴉說,“我這是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葬禮。”
海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閃爍的黃色光點,直升飛機立刻轉向,圍繞着那個光點飛行,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下方。那些戴着紅外線夜視儀的人已經看清了霧氣中的巨輪,它靜靜地停泊在那裡,沒有絲毫生機,像是一個巨型的海洋垃圾。
“我們到了,那盞黃色的燈是阿利耶夫特意留個我們的暗號。”烏鴉說。
“掃描完畢,對方是一艘俄羅斯註冊的貨船,排水量大約兩萬噸,甲板上未觀察到有人活動。”岡薩雷斯說。
“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甲板下方的居住區裡。”烏鴉低聲說。
蘭斯洛特舉起手,“所有人做好戰鬥準備,開始降落。”
直升機破開濃霧降了下去,機頭大燈照亮的區域,可見堆積如山的集裝箱。
諾諾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是斑駁的天花板。
她在那間船艙裡醒來,外面是往復的潮聲。
又是那個詭異的夢,她走在下雪的神社中,在亮着燈的空房間裡找到了那件巫女服。離開白羽天狗神社之後她還是反反覆覆地做那個夢,每一次夢中她都會忘記自己來過這裡,再一次找到那件巫女服,再一次被纏住。
說不上恐怖,巫女服纏住她的感覺,不是小蟲被蜘蛛絲束縛,而是一個很輕柔的擁抱。
只是反反覆覆地做同一個夢,心裡就有了結。憑什麼她總是夢見跟路明非“很熟”的某個女孩?這跟路明非每晚夢見愷撒一樣扯淡。
諾諾可以拍着胸脯說,她對於路明非喜歡過一個跟自己有點像的女孩並不介意,更別說吃醋了,要是這種沒由頭的飛醋她都吃,她就該手撕屠小嬌。但她怎麼就手賤拿了那個小玩具呢?又怎麼老做這個怪夢呢?
看了一眼牀頭的電子鐘,啓航才一個小時,這個時候醒,她今晚沒準得失眠了。她摸黑起牀,準備再喝一杯那便宜的伏特加。
她忽然站住,退一步從牀邊的縫隙裡抽出那支UMP9,上膛開保險,整個人悄無聲息進入了備戰狀態。
本應睡在沙發上的楚子航不見了!
她赤着腳,沿着牆邊無聲地行走,檢查艙室的每個角落。剛檢查到一半,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她架着槍緩緩地靠近門,猛地把門拉開,楚子航站在外面,提着他們的行李箱。
“他們一直沒把行李箱送來,我就去找他們拿了。”楚子航淡淡地說。
他們的行李分爲兩部分,重要的自己隨身帶着,不那麼重要的箱子由阿列耶夫的船員拎上船來,一直都沒有送過來。
“別再亂跑了,在這個地方我們最好始終能看到彼此。”諾諾疲倦地揮揮槍,讓楚子航拎着箱子進來。
反正睡不着,她就一一檢查那些箱子。裡面的東西碼得整整齊齊,紫外手電筒也沒照出新的指紋,這些箱子沒被打開過,阿列耶夫船長手下的人似乎還靠得住。
諾諾是個過於警覺和沒有安全感的人,事實上她同意把這些箱子交給船員們來搬運,就是看看他們會不會動自己的東西,以便確認這條船的安全性。
她從裝食品的箱子裡拿了根能量棒叼着,這種高蛋白質的代餐食品吃一根基本能頂住一天,諾諾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吃船上的食物。
她在沙發上坐下,一擡頭愣了,楚子航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牀上去了,正蒙着被子睡呢。
難道是覺得沙發睡起來太不舒服了要跟自己撒個嬌睡牀?但即使對方的心理年齡只有十五歲,這事兒也沒門。
諾諾上去一把把被子給掀了起來,正要說話,忽然間傻了。
楚子航只穿一條內褲,側臥在那裡有種玉體橫陳的效果,如果忽略那些猙獰的舊傷,這傢伙的體形堪稱完美,沒有一絲贅肉,也不是健身房練出來的腱子肉。
諾諾正驚詫呢,楚子航揉了揉眼睛,“很晚了,怎麼還不睡?”
喂喂!這語氣怎麼回事?你要不要再拍拍旁邊的枕頭示意姐姐我趕快侍寢啊?這孩子到底是失心瘋了還是芬格爾上身了?
“姐姐閃開!”就在這時,背後的黑暗裡傳來壓迫力極強的低吼。
那是楚子航的聲音,但楚子航不是正躺在自己的牀上千般慵懶萬種嬌羞麼?雖然沒完全反應過來,但諾諾還是本能地下蹲。
就在這一刻,一直藏在她背後的黑影虎跳着越過她的頭頂,狠狠地落在牀上,雙膝磕進了那個“楚子航”的臉。
也是同時,黑色的刀切斷了諾諾的長鬢,她再晚些閃避的話,那柄刀沒準會切開她頸部的大動脈。
諾諾飛速地退到沙發邊,同時給UMP9上膛。這時她的牀上,穿着黑色風衣的楚子航正用膝蓋頂死了一個怪物,一手鎖住了怪物的手腕,那柄黑色的獵刀,就握在怪物的手中。
至於性感撩人版的楚子航,當然已經消失了。
諾諾立刻就明白了,她剛剛從一場言靈驅動的幻術中解脫出來。
“森羅”,一種只有白王血裔能夠使用的罕見言靈,事實上是用眼睛控制對手的精神,把自己腦海中所想寫入對手的腦海。
釋放者可以誘導甚至強迫目標看到任何景象,熊熊燃燒的地獄,或者已經辭世的親人。
一眼之間,森羅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