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一切都結束了——嗎?”
藤丸立香走近諾頓,絲毫不顧及其間的危險性。
事實上,作爲謹慎的御主,在戰鬥的過程中,她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面前的諾頓又是什麼勞什子的影武者,所以一直都有意收着力在打,避免出現意外。
直到諾頓將尼伯龍根完全展開,並且將自己的滅世言靈都用上,藤丸立香才確信。
面前這個敵人,只能是諾頓本尊。
因爲藤丸立香自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龍王能夠在用替身的情況下,接下了自己那個半成品光帶還有一口氣活下來。
那麼,總而言之——
戰鬥結束了。
“是啊.早就結束了。”諾頓被燒焦幾乎破碎的身體此時躺在地上,聲音也變得無比嘶啞。“早在這場戰鬥開始前,就結束了。”
“.”
諾頓的話讓人摸不着頭腦,但是藤丸立香似乎從中聽出了什麼,她挑眉後下意識擡手,肩膀停頓了下,將自己那條“燒焦”的手臂放鬆,用另外一條尚且算得上完好的手臂抓了抓腦袋。
“所以說謎語人很討厭,不過我猜,你想說的大概是——收束點的事情,是嗎?”
“.達芬奇和你說過了嗎?”
“收束點的概念的話我的確是從達芬奇那聽到的,但是你這麼執着於要和人類作對,甚至想方設法把我弄死的理由,是我自己推測的。”藤丸立香湊近諾頓蹲了下來,並隨手把自己的執行局外套扔了過去。
黑色的外套還沒有被高溫燒成灰,當然不只是因爲做工好,更重要的是藤丸立香本人將衣服也算在了言靈神諭釋放出的精神元素的保護範圍內。
雖然說她作爲人的羞恥心很少,但是也不想隨便給人看自己裸體。
就像眼前的諾頓一樣。
“你們龍類多少長點心啦,學學夏.耶夢加得,男女,男男,女女,人人授受不親啊,不要亂裸奔諾。”對着眼前所有衣物都被烈火燒卻成爲渣滓的男人,藤丸立香很好心且人性化地扔了個執行局外套作爲遮羞布。
面對藤丸立香的關心,諾頓輕輕哼了聲。
“.真是遊刃有餘啊。”
藤丸立香聳聳肩:“家裡大人教得好啊,你爸爸沒告訴過你不要裸奔嗎?”
“.我沒爹。”
藤丸立香總感覺這是不知道第幾次聽到這句話了。
不過
沒有父親?
是將黑王賭氣地反駁其作爲自己父親的身份,還是說.
“藤丸!!”
然而,還沒等藤丸立香思考出結果,她的身後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那熟悉的聲音讓藤丸立香下意識回頭看,發現不知何時愷撒和路明非已經抵達了日本,甚至向着自己跑來了。
“.明非?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
藤丸立香問了一嘴,畢竟在她的記憶裡,無論是愷撒還是路明非應該都是在美國纔對,雖然在執行任務前留意到路明非奇怪的狀況,但是考慮到路鳴澤和達芬奇兜底,立香也就隨着去了。
在那之後,她一直處於激烈的戰鬥中,幾乎無暇估計戰場以外的部分,自然什麼情報都沒有。
而現在,他們卻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爲何,這個超出自己意料之中的情況讓藤丸立香有些毛骨悚然。
而且,她忽然意識到。
(啊。)
(我竟然是愷撒喊了我之後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嗎.)
直到愷撒進入藤丸立香五十米半徑內她才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沒有殺意雖然也能夠解釋,但更明顯的是.
反應,變遲鈍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再三重複,藤丸立香可是一個人磨死了boss,在這期間,還多次做出了低效率的救人和保護外界的行動,以此來消磨掉大量體力。
也就這是藤丸立香,宛如海綿,擠一擠還能榨出點潛力。
但凡再少了那麼一點點底蘊,大概都死在尼伯龍根內了。
不對,即便是現在
頭腦發昏,身體乾涸,隨時都可能直接暈過去。
剛纔的寶具展開還是太勉強了,就算只是同調出那個滅世寶具不到一半的威力,也讓個人現實的計算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第一次的固有結界展開,第一次的超規模寶具展開。
此時此刻,藤丸立香已經是強弩之末。
而該說是幸運又或者不幸,愷撒等人此時靠近了戰場。
如果只是愷撒的話,藤丸立香很難不爲了對方的安全考慮讓其不要靠近自己,但是她還注意到,楚天驕以及昂熱也同行地向這邊跑來。
也好
如果是昂熱老師和楚天驕前輩的話,應該不需要自己操心纔對.
應該,已經沒有任何可能導致崩盤的元素了纔對。
諾頓被解決了,所以.沒有沒有了.
一絲違和感從腦中流過,彷彿只要稍微掙扎就可以抓住那絲線的一端,但是疲憊的大腦卻彷彿宕機了一樣給不出迴應。
那種感覺,就和忽然聽到了一段旋律,明明確信自己聽過,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
片刻後,思維再度完整地確認了一遍腦中的記憶,再一次思考得出結論——沒有任何意外。
沒有任何可能的意外。
藤丸立香的意識猶如繃緊的鋼琴線,在勉強握住兩端繃直的同時,露出了和往日沒有半分區別的明媚笑容。
“哈哈,擔架,來擔架~順便誰來用鍊金道具把這個傢伙綁起來,免得夜長夢多。”
看着立香還有心思說胡話,最快趕來的昂熱也鬆了口氣。
雖然傷勢很重,但是【言靈.神諭】本身就可以將現實扭曲,理論上來說無論多麼重的傷勢都可以恢復,倒是不用擔心。藤丸立香:“風間琉璃.傷勢沒問題嗎?”
“上杉越把攻擊擋下來了,那個老傢伙雖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在照顧兒子女兒這方面是認真的,而且龍類的恢復力不需要擔心,只是需要靜養很長一段時間。”
“那就好”
“好什麼,你的傷勢要嚴重一萬倍,在這結束之後,我爲你給執行局請假,不允許再接任何一個任務!”昂熱放下了擔憂的心,但嘴上卻毫不軟弱。
而此時,楚天驕沒有停頓,徑直走了過來,他掃過藤丸立香的傷口後勉強放下心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和昂熱對視,在獲得對方的默許後將視線重新聚焦在諾頓,那個自己無比熟悉的身影上。
諾頓看着楚天驕,緩緩張開嘴——
“等等,你先別說話。”
砰!砰!砰!
砰!
四發鍊金子彈貫穿了諾頓的四肢,楚天驕才放下了手臂。
似乎是被這個舉動逗笑,諾頓倒也不覺得惱火,只是嗤笑後沙啞着聲音說道。
“真是謹慎啊”
“抱歉,職業病。”楚天驕勉強擠出一絲熟稔,“.老唐,好久不見.”
“也就是幾個月吧。”諾頓神色平常地看着楚天驕,和楚天驕不同,似乎並不覺得此刻身份對立的兩人之間有任何值得尷尬的地方。
一定要這樣嗎?
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爲什麼一定要做到這一步?
楚天驕心中明明有着疑惑但是卻沒有說出口,先不說兩個大男人.一個老男人,一個老龍王在這嘰嘰歪歪地會不會太過於矯情,就說諾頓此時的行爲就已經足夠證明了。
楚天驕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諾頓對自己的態度,並沒有想象中人類和龍那麼絕對的對立,即便在他記憶恢復的那段時間裡,他也能夠在諾頓的眼中看見平靜。
如果他已經決定並這麼做了,並且不打算解釋,那他必然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已經結束了。
成年人總是不喜歡把話說完,或許是覺得這樣才足夠深沉,也可能是說出來的時候流露出的苦澀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夠成熟。
但是對於少年來說,卻沒有那些顧忌。
“老唐”
羅納德唐聽到了第二個熟悉的聲音,那顫抖的音調讓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路明非從巨坑地邊緣滑了下來,他先是在專業人士那得到了自家大姐頭傷勢無憂並且贏得了戰鬥的消息,又在張望後看見了此時躺在地上的諾頓。
那一刻,少年才第一次直面他自己必須逃避的話題。
那一刻,路明非才意識到,爲什麼自己在美國放走老唐後,會陷入那樣的失落。
不僅是因爲他沒有幫上藤丸立香,不僅是因爲他的友人是龍王的現實。
而是因爲他下意識地意識到了一個現實.
【如果老唐去了日本,那一定會被大姐頭殺掉吧?】
【如果大姐頭真的要殺,自己要求情嗎?不對大姐頭人那麼好,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那樣的大規模屠龍作戰中,如果老唐就那樣出現了,自己還有任何機會幫助其周旋嗎?】
沒有,沒有,沒有。
答案很快就得出了。
路明非在那一刻的失落與絕望,是因爲他下意識知道,自己就要永遠地失去了一個朋友了。
心臟開始胡亂地鼓動,路明非有些慌亂地掃視着四周,卻發現到處都是自己熟悉,或者不熟悉,但看上去都很恐怖的人。
而在地上的老唐,看上去是那麼陌生.
“老唐是我啊!”路明非鼓起勇氣假裝無意地跨過校長的身側,他對着躺在地上的龍王叫喚,“你還記得我麼?你現在看起來太恐怖了,不會又失憶了吧?”
諾頓此時的肉體雖然更接近人軀,但是身體各處都遍佈着龍的痕跡,無論是猙獰的面部,又或者是四肢尾端鋒利的結構。
但更加明顯的,是遍佈全身,宛如焦炭的漆黑與皸裂的紋路。
“老唐……你怎麼搞成這樣子了?你……”路明非看着那些傷口,有種說不明的感情,但最直接的果然還是慌亂,對現狀的恐慌。
他覺得這一切真是有點傷心了,語無倫次,
“.你看你衣服都不好好穿的.”
路明非說不出話來了,臉色漸漸泛起蒼白。
記憶和胃液似乎都來了精神,它們翻滾着,不知道要到哪兒去。路明非想起了他和老唐一個約定,在自己人生最落魄,最敏感的時候,那個未曾謀面的網友,一個打遊戲的損友主動給自己發來了qq。
他說,如果自己混不下去了,不想呆在親戚家裡的話,以後就跟着他來美國。
在美國州際高速公路上,坐着灰狗一路前進,那是一種美國跨城市的長途商營巴士。在灰狗上,他們高唱着難聽的歌,也不知將去向哪裡。看到好看的地方他們就下車轉轉,買當地的熱狗蹲在汽車的尾氣裡吃,等下一輛灰狗來,帶他們去更遠的地方。老唐說過灰狗和熱狗是他可以保證的。
但怎麼會這樣呢?老唐怎麼就不理他了呢?
龍王那雙無神的鉛灰色眼睛和路明非默默地對視,但卻沒有像和楚天驕交談一樣,和路明非對話。
路明非握着拳頭,骨骼肌不斷戰慄着,彷彿身體從內部涌現出冰冷,他想要幫助諾頓求情的話就那樣卡死在了喉嚨裡。
路明非很幼稚,不懂事不會說話,但他在來這邊的飛機上就看過一段報告,那是自家大姐頭和龍王戰鬥的畫面。
畫面裡龍王把看上去就很具備殺傷性的武器往東京扔了過去,諾瑪當時給出的數據分析說,如果砸中了地面,那整個日本都要在連鎖反應中沉沒——或者被炸上天。
而那個龍王和諾頓是雙生子,他的行爲都是老唐指示的。
自己認識的朋友是個要毀滅人類國家的反人類生物,自己還能說什麼去幫他辯解?
難道說心裡話——“老實說.我覺得殺殺日本人也沒啥”這樣的嗎?
先不說路明非也沒有極端到那種程度的情懷,如果他真這麼說了,那旁邊的大姐頭是個什麼反應,還有旁邊那些看上去凶神惡煞的日本混血種又要說什麼?
已經,結束了
藤丸立香看得到路明非此時的狀況,但是她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打算說出口。
叫她“大姐頭”的人不多,但既然路明非對自己這般稱呼,那藤丸立香本就打算將其作爲優秀的後輩培養,而像今天這樣的事情.
自己當初也是經歷過的。
生命的軌跡會讓人成長。
自己這樣的“老人”,就在一旁守望就好了。
呀咧呀咧,會有這種思考方式,我說不定還真的到了退休年齡了——精神意義上的。
在心裡吐槽了自己一句後,藤丸立香也是下意識放鬆了下來,而這一放鬆,精神就更加疲軟了,昂熱在一旁看着都皺眉地打算攙扶了,但又看着藤丸立香自己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
她勉強打起精神來,和緊隨其後趕來的愷撒以及零打了聲招呼。
“嗨~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你們兩個一起執行任務來着,真新鮮對了,你們手上那個箱子是什麼?”
愷撒雖然注意到藤丸立香此刻連說話都勉強的體力,但見到對方不想示弱,高情商的男人還是把箱子移交給了藤丸立香,並且開口說。
愷撒:“這是鍊金道具,達芬奇讓我們送過來的,但是並沒有說過裡面是哪位英靈的聖遺物。”
零補充道:“你的話,看到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
聽完兩人的解釋,立香也算是稍微感動了一秒。
達芬奇還是謹慎的,不過就算是她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這邊已經在還沒拿到鍊金道具之前就把敵人打倒了吧。
就算如此,藤丸立香也在好奇心的趨勢下,打開了那個盛放着鍊金道具的便攜箱。
而出現在女孩面前的.
是一塊.布料?
這是什麼啊?
藤丸立香眨眨眼睛。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她,第一時間也沒有認出這是什麼東西。
疑似是衣服.斗篷的殘片,但總的來說,就是一塊看上去有些歲月的布料,材質上判斷也未免有些太勉強了,硬要說的話,這個斗篷上面有着濃郁到離譜的神性,以及邪魔的氣息,那麼大概率是神代的產物。
所以就風格而言,藤丸立香覺得自己經常會在希臘的英雄那邊看到這種風格的衣服材料。
但也就只是縮減到這種程度而已了,立香依舊看不出來這是什麼。
而此時,愷撒似乎是看出了藤丸立香的不解,順嘴說到。
“說起來,達芬奇說過,絕對不要亂碰裡面的東西,說是一般人碰到基本上就沒救了,但是交給你的話就沒有問題。”
不要碰?
藤丸立香挑起眉頭,重新看向裡面。
啊.原來如此
存在足以讓人瞬間死亡的劇毒,神代的產物,使用者有着濃郁到瘋狂的神性,而且是疑似斗篷的殘片
這樣的話,條件就湊齊了。
達芬奇還真是擔心我不小心死在諾頓手上啊.
也不知道該尬笑還是感動了,藤丸立香重新將箱子合上。
“不過,恰好我現在也幾乎沒有進行同調的體力和精力了,這個箱子就先放在你那邊吧。”
藤丸立香重新把箱子交給零先拿着,然後自己則是推着愷撒向圓坑外走去。
“總之,你們現在先離開這裡吧,不然的話可就危險了哦。”
危險?
沒等愷撒對這句話中的異常做出詢問,他就感受到了腳下異樣的觸感。
“Aaaaaaaaa————”
本來已經開始冷卻的土地忽然涌現出一股全新的灼熱,深挖的土地出現丘壯的凸起。
愷撒加圖索身上的衣服瞬間點燃,就在他被光熱包裹的前一刻,藤丸立香抓着其後勁,一把將一米八高的壯碩男人甩了起來,扔飛到數百米遠外。
而下一瞬間,地面被突破。
一個比常人大上一圈的黑影奔襲而來,整個人身上遍佈着類似荊棘的外殼,雙眼的黃金瞳燒到發紅。
手臂上的外骨骼化作尖銳的彎鉤,彷彿死亡得了鐮刀,斬向藤丸立香。
“原來如此.”
聲音疲憊的藤丸立香保持着將愷撒甩飛的手勢,看向和自己不斷靠近的兇器,語氣平靜。
“剛纔的次代種嗎被風間琉璃砍傷後故意化作人形,改變身體體積的同時趁機回覆部分體力等待偷襲看準精神力消耗乾淨的現在.”
“但我怎麼可能會放鬆警惕啊。”
是啊。
你怎麼會放鬆警惕呢?
諾頓閉上眼睛,心想着——這樣的現實,自己比誰都要清楚吧。
所以.
這一次。
是你的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