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多久了?
路明非持續着這樣的疑問。
他必須不斷對自己進行這個提問,以此來維持理智。
在做什麼。
路明非也不知道。
在計劃開始的瞬間,路明非與昂熱就在諾頓設置好的增幅矩陣下一口氣進行入人類無法正常生存的加速領域。
在超速的物理環境下,時間也開始放慢,而空間則是乾脆進入扭曲的狀態。
路明非感覺有無數細小的粒子在灌入自己的體內,但是又在下一個瞬間從身體所有的毛洞排除,彷彿自己只是一個濾網,過濾着刺骨的風寒。
眼睛無法動彈。
嘴巴無法開啓。
連自己現在的狀態都不知道,四肢也是僵硬的。
只有大腦還在運轉,因而能夠操控體內元素的律動。
【不要死】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從物質層面的意義上來說,他在使用自己最熟悉的言靈,對自己手掌前方的人使用言靈。
但是從路明非的意識層面,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手的前方沒有觸覺。
眼睛只能夠看見宇宙洪荒般的深邃黑暗與星辰閃爍的紫耀微光。
路明非不知道昂熱還在不在自己身前。
就算在,他也不知道昂熱是否還活着。
說不定,自己從很早開始,就在對一具屍體使用無意義的言靈也說不定。
畢竟在這個過程中路明非模模糊糊失去過數次意識,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的間隔時間有多長。
一小時?一天?
還是
百年?
路鳴澤說過,路明非的肉體是普通混血種的水平,但是靈魂從未衰弱,宇宙穿越所造成的損傷也在可承受範圍。
所以他在生理層面應該還能夠堅持。
但.
這有意義嗎?
在這個任務中,重點並不在於自己,而在於‘他人’。
這簡直就是一個無盡的囚徒困境。
路明非無法確認昂熱的狀態,但如果昂熱死了,路明非也沒有辦法憑藉自己的能力來脫離這個加速狀態。
沒有人能夠交談。
沒有人能夠確保自己的安全,未來。
恐慌,恐懼。
將人類關在一個純色的空間裡,只需要一天就能夠摧毀人的精神。
而路明非已經在無人的世界持續了自己也數不清的時間了。
他還沒有倒下是因爲.
他見過。
在那個福州的雨夜,路鳴澤讓自己的看到的記憶。
在石青色的城堡中,無限向上的螺旋階梯,象徵着永遠無法閉環的循環,死寂的大氣中沒有任何雜質的聲音,唯獨腳步落地。
橘發的女孩順着那臺階慢慢向上,身上的血液將雜色的制服染成狼狽的模樣。那裡的空氣很冷,被撕扯開裂的傷口內裸露出的猩紅,血液又在流竭或者低溫下乾涸。
遍體鱗傷的女孩就那樣一個人默默地走着,不知終點爲何處。
疲倦,苦痛,疼痛,悲傷。
但更爲直接的感觸,是孤獨。
那副暗色的畫卷上,只有少女一人。
除此之外
空無一物。
沒由來的,那種孤獨席捲了路明非,就彷彿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絕對不想要鬆手,同時.
是要淹沒世界的憤怒。
【藤丸立香是被世界拋棄,排擠之人。】
【因爲不願傷害,因而她直到最後都沒有做出反抗。】
【穿越世界線的壁壘,將藤丸立香這個本來被宇宙抹除的概念在新世界重塑,粉碎精神的同時也需要完成一次‘個人宇宙的再生’。】
那和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差不多。
但又不一樣。
自己此刻還能夠試着相信昂熱校長,相信那個獅子一樣的男人能夠揹負着自己的言靈穿越這片死海。
但是少女有什麼呢?
【他和我們一樣孤獨】
不對。
鳴澤我還有你。
但大姐頭那時卻什麼都沒了。
所以她的精神元素纔會那麼異常,不是救世主,不是滅世者,而是更爲高貴而深刻的什麼。
路明非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悲傷和憤怒彷彿也被時間沖刷,開始染上純白。
但.
只能夠相信了。
只能夠前進了。
就像那個在永久的循環中漫步的少女一樣。
相信着‘同伴’。
然後前進。
——
過去多久了。
昂熱又一次向自己提問。
毫無疑問,與路明非同等,他也在以這樣的方式強迫自己提高精神專注度。以宇宙爲規模進行的延長戰,將自身的世界從起點一直延伸至終結。
那是過於漫長的時間了。
壽命也好。
身體機能也好。
在計劃開始前,衆人對這些要素的可能性進行了無數次討論,全方位的考慮。
但是,沒有人提到。
沒有人說過。
沒有人敢於問出那個疑惑。
【能承受嗎?】
人類,能夠在那麼漫長的時間內,保持理智嗎?
兩百年足夠將人的靈魂枯竭,千年足夠讓最忠的騎士從物理層面與靈魂層面上迎接破碎。
自己,又過去了多久。
身後傳來的,來自學生的手掌的溫熱,不知何時開始也變得冰冷。
在時間零開始的瞬間,昂熱的肉體就徹底失去了自由。
只有精神,或者說思維在進行着加速。
肉體只是被迫跟隨着那份流動的時間進行衰老,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光被剝奪,空間的概念開始扭曲,周圍只留下黑與紫,有點類似.
啊。
想起來了。
那是和藤丸立香第一次見面時的事情吧?
是過山車。
從最高點向下奔騰時的瞬間,巨大的動能開始將背後壓迫,身體,胸腔忽然一緊,肺部宛如被人用手捏住一般緊張,身體的冰冷和火熱都都被拋之腦後。
然後,視野開始模糊,灌入鼻腔的冷風,劃破面頰的狂風,鼓動的心臟宛如抵抗着那份壓迫般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
那時,昂熱只感受了一瞬就拆掉了安全扣跑去打架了。
而現在,他卻在將那個瞬間延伸到【無限】。
無法思考了。
已經無法思考了。
但又好像全部理解了。
正因爲看見了一切,所以什麼都無法思考。
肉體抵達極限的衰老,卻又在背後溫熱的言靈下強行迴歸正常。
那種漫長的痛苦讓昂熱幾乎想要求饒——然後在下一刻將那份軟弱燒成塵埃,強行將自己大腦刺痛,再度前進。
他不知道終點在哪。
也不知道這樣的旅途要持續多久。
但是自己的學生把期待交給了自己,那自己就還沒有不知廉恥到要違背那份期望。
【希爾伯特讓昂熱,你是屠龍的最終兵器】
不知爲何,昂熱想起來梅涅克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那時候,他覺得對方是看出了自己在時間零上的才能。
但真的只是這樣嗎?
梅涅克.我有滿足你的期待嗎?
腦中交織的精神元素狂躁又沉寂下來,那是千軍萬馬的廝殺,血流漂櫓的黃昏荒土,亂巒溝壑。
在進入時間零領域的瞬間,昂熱就感受到了來自體內奧丁精神的干擾。
那並非有意的,而是不斷重複着死亡的龍王下意識向外懸系的精神。
將對方的權,血飲入心肺,就需要承擔那份痛苦。
死的痛苦。
生的哀嚎。
昂熱重複地體驗着。
【不要死】
話語從身後傳來。
恩典。
也是詛咒。
如果可能的話,老人大概會忍不住露出微笑吧。
自己或許真的可以吹噓自己是偉大的教育家了。
重點不在於自己教育水平,在於教育出來的人。
學生們都很爭氣啊。
那.
真不能丟了他們的臉吧?
——
在時間漫漫長河之中,無法觸及彼此的靈魂經歷着無法被用數量形容的時間。
從開始到終結。
一切的光景,爲生命而倒退。
潑出去的水滴開始回溯。
光流開始向後被漆黑的空洞收斂。
隱約間,昂熱彷彿聽見了聖人的低喃。
他忽然感覺到了肉體的存在,僵硬地,以幾乎可以說是‘生疏’的方式擡起脖頸。
那白色的門扉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