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捭風坐在前往離黑天鵝港最近城市的火車上。昨夜戰鬥結束沒過多久,莫斯科出城交通就恢復了正常。
列車駛出熱鬧的莫斯科市,這裡距離黑天鵝港有很長一段距離,辰捭風買的臥鋪票。現在是上午九點半,他坐在牀鋪旁列車過道間可上下收縮的座椅上。順着列車移動的方向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辰捭風於是坐在逆對列車移動方向的座位上。
現在正值秋季,列車駛出建築林立的城市來到廣闊的田野,窗外滿眼都是金黃色的落葉。這鋪滿整片大地的溫柔的暖色調像是上帝特地在這蕭索秋天給世人送來的最佳慰藉。可惜這片土地上的大多數人此時正陷入焦頭爛額的狀態,他們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腳下不遠處那羣毒蛇,無暇擡頭欣賞周圍美麗的風景。
你絕不能怪他們沒有發現和欣賞美的眼睛,當一個人生命受到威脅時,集中精力在危險事物上是他的本能,這是千百年來自然選擇的結果。人類就是有這樣的本能才延續至今,只有活下來,才能欣賞更多的美麗風景。
因此,錯的是蛇,是那羣爲了自己利益而興風作浪的冷血毒蛇,廣大羣衆只不過是被毒蛇吸取血液,無力掙扎的無辜者罷了。
辰捭風不是這片土地生長的人,那羣毒蛇威脅不到他的生命,也吸食不了他的血液,他可以依靠在窗前,小桌板上放一杯提前泡好的清茶,靜靜享受此刻窗外陽光下的美麗風光。近處一棵棵光禿禿的樹在窗邊飛速閃過,遠處的山坡起起伏伏,像沾染了金黃色顏料的畫筆勾勒出的柔和曲線,遼闊的天空比藍寶石更加清澈透亮。
一道秋風吹過,地上的落葉飛了起來,它們猛地衝上半空,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向上拋起。秋風已過,它們在重力作用下緩緩飄落。這一羣落葉緩緩下落,看起來竟好似窈窕少女的身形,看着這羣落葉,辰捭風含在嘴裡的清茶都忘記嚥下了,神情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一張少女乾淨澄澈的俏臉。
這是一張東方女子的臉,臉型有些像香樟樹葉。她的鼻樑棱角分明,玲瓏挺拔得看起來像是被雕刻出來一樣,讓人看上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去捏一捏,但還沒碰上去又會主動停下手,因爲生怕自己粗糙的手將這天然的藝術品碰壞。
她的嘴巴像初紅的桃花瓣,因爲年紀尚輕並沒有塗上紅色的胭脂,雖沒有深紅如玫瑰的嫵媚,但卻光滑、潤澤,純淨無暇。她有着彎彎的眉眼,裡面彷彿盪漾着醉人的清波,但你總感覺她的眉毛是微微蹙着的,明明沒做任何表情,明明眉心沒有一點皮膚皺起來的痕跡,但你就是感覺她輕輕皺着眉,好像有什麼煩惱一直籠罩着她。
“爹爹。”少女俏生生的一聲喊叫,她嘴裡發出的這兩個詞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她蹙着的眉毛舒展開來,你可以看到整個春天在她臉上盪漾。
辰捭風伸出雙臂,將可愛的女孩擁抱在懷中,可抱上去的那一刻,女孩立馬化爲了一團泡影。
原來,只是夢啊。
明明只是夢,卻讓辰捭風感覺到比現實更加真切,彷彿就在自己眼前,他甚至已經感受到女兒的溫度,甚至已經聞到了自己女兒身上傳來的茉莉花香。一向堅強、樂觀、雲淡風輕的他早已眼眶溼潤,眼簾中的景色更加模糊了,兩行淚水劃過他的臉頰。
窗外風景依舊,人的回憶不也正如這風景一般嗎?就在身邊發生的、離自己最近的一閃而過,還沒體會到滋味就已經錯過,反而是那些悠久的、離自己很遠的風光一直靜靜地立在那兒,很久都不會改變。
黑天鵝港,雷娜塔還在自己的房間裡期待着護士姐姐能讓他們出去活動活動,似乎是一顆誠摯的心讓上天看到了一樣,穿着白色護士服的護士出現在門前。
咔噠一聲,鑰匙擰開房門的清脆響聲比天上的仙樂還要悅耳,年輕護士開口道:“今天有軍官來視察了,等會兒行爲舉止注意點,不要亂說話,表現不好就要關禁閉。”
“好的。”護士冷冰冰的態度絲毫沒有影響女孩熱忱的心,她早已習慣這些護士的兇惡態度了。
她來到宿舍樓外的水泥坪上,比她大一到兩歲的雅科夫、謝爾蓋、霍爾金娜等人已經嬉戲追逐起來。
“小雷娜塔,要一起來玩遊戲嗎?”金色短髮的朱洛娃對她說道,朱洛娃平日裡和霍爾金娜關係最好,是霍爾金娜的女閨蜜。
雷娜塔搖了搖頭,她不想和他們一起玩,上次朱洛娃還故意搶走他的小熊玩偶佐羅捉弄她,引得霍爾金娜、雅科夫、謝爾蓋他們哈哈大笑。她至今依然記得朱洛娃搶走她玩具時臉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嘴角一側上揚,以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視着自己。
“雷娜塔……”瘦瘦矮矮的安東有些羞澀地喊道,雷娜塔已經背向他們遠去,她對安東既沒有討厭也沒有好感,只在寒風中留下一個單薄的背影。
剛剛下過一場冰雨,地上溼漉漉的,雷娜塔穿着一雙淺棕色羊皮雪地靴。這起源於澳大利亞的看上去笨笨的圓滾滾的雪地靴莫名有一種可愛的卡通外形。雖然看上去很美觀,穿起來也很舒適,但美中不足的是它的鞋底是硬膠的。雷娜塔必須小心翼翼地緩步行走,才能避免打滑摔倒在地上。
“佐羅佐羅,你說我們今天能找到小黑留下的足跡嗎?”雷娜塔對手裡的小熊玩偶說。
小熊玩偶呆呆地望着雷娜塔,臉上始終保持着憨笑的表情,雷娜塔握着小熊玩偶上下晃了晃,小熊玩偶軟軟的脖子隨着重力上下彎曲,他維持着那副憨笑的表情點了點頭。
“嘻嘻,你點頭了,看來我們今天可以找到小黑的蹤跡。”雷娜塔的臉上露出笑意。
小黑是雷娜塔給一條黑蛇取的名字,她也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每個月圓之夜都會夢見一條黑色的巨蛇。他的身形有三層樓高,雙眼比球型燈泡還要閃耀。與書上看到的蛇的圖片不同,在小黑的一雙眼睛上方,也是頭頂的位置,還長了一對尖角,看起來像是他的耳朵,又像是他用來戰鬥的武器。
小黑盤旋在這座黑天鵝港上空,冷冷地凝視着遠方的北冰洋,黑天鵝港裡的人們望着空中巨大的黑影瑟瑟發抖,彷彿看到了地獄裡的惡魔。
在雷娜塔的夢裡,黑天鵝港所有人都懼怕這條黑色的巨蛇,但雷娜塔卻一點也不害怕。不知爲何,她每次看到小黑,都能感覺到對方用友善的眼神望向自己。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和自己是認識千年的好友,他已經陪着自己度過了數不清的風雨和滄桑。
在小黑駭人的氣勢下,所有人都不敢亂動,面目可憎的護士再也不敢兇她,粗魯的軍人再也不敢動手,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平時去不了的各個地方。銀藍色的圓月懸掛在天空,宛如象徵黑蛇無上權勢的皇冠。如水的月光傾灑在黑天鵝港的各個角落,雷娜塔瘦瘦的影子像是月光形成的湖水中一隻遊動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