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墨林博士的思緒一下子飄到了兩年前。
兩人默默相對,良久無語。屋子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凝結,呼吸也開始變的小心翼翼。
“我不是戰犯,是戰俘!”平川穀野掙扎着坐起身來,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老舊的日記本,藍色封面上還染着斑斑血跡,他把日記本交到中年男子手上,“夏君,我今天請你來不是要和你吵架,是有重要的事情相托,請你務必把這本日記交給我的女兒櫻子。”
“夏君,給我倒碗酒,我暖暖身子。”平川穀野的聲音蒼老生澀,說完便連連咳嗽。
“老同學……”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聽說櫻子在兩年前考入了東京帝國醫科大學,這本日記會打破她平靜的人生。
“我是一名將軍!我誓死捍衛平川家族的榮譽!”平川穀野打斷中年男子的話,他的身子在劇烈顫抖,“或許,那些士兵是無辜的,他們不必向天皇盡忠,但我深受天皇器重,說什麼也不會加入反戰同盟。”
平川穀野深邃的眼睛猶如開閘後的洪水,頓時淚流滿面,喟然長嘆道:“你不明白,我第六師團在南京所犯下的罪過,不是幾句道歉的話就能讓所有的中國人消除仇恨。八路軍越是善待於我,我的內心就越是惶恐不安。”
土炕上躺着一位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他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的旁邊放着一個小木桌,上面擺着一瓶白酒和兩隻黑釉的碗,此人是原日本第六師團高級將官平川穀野。
中年男子無奈的搖了搖頭,深情的說道:“老同學,你在這裡安心養病,我一定把日記交給櫻子!”
平川穀野緊緊抓住中年男子的手,吞嚥下一口唾沫,艱難的說道:“櫻子小的時候,我每年都會帶她去奈良的吉野山看櫻花,她說那裡的櫻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戰爭讓我的承諾中斷了六年,將來你見到了櫻子,替我帶她去奈良的吉野山……咳咳……”
這時,土屋的門被人推開,一個戴着寬邊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暖流立刻驅散身上的寒氣,中年男子拍掉身上厚厚的積雪,解下褐色圍巾,徑自坐在炕沿上。
平川穀野長舒了一口氣,正色道:“不全是,日記中記錄了谷壽夫的第六師團在南京駐紮期間所做過的一切,它甚至還牽扯上國民政府的某些高官。自從我被俘後,日本軍部、國民政府以及八路軍都在找這本日記。它吞沒了太多無辜的生命,請你務必把它交給櫻子。”
“老同學,屋裡很暖和,你的胃病越發嚴重了,還是不要喝酒的好。”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向土炕下添了把柴火,一臉關切之情,“你被俘三個月了,有些日本士兵開始加入反戰同盟,你是否考慮……”
“二十年前,我懷着興兵救國之夢,東渡扶桑,踏上那塊長滿櫻花的土地。在陸軍士官學校,你我成了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成了莫逆之交。回國後,我本以爲可以施展抱負,卻看到國內軍閥混戰,以致民不聊生。從那以後,我棄武從文,跑去考古,希望能用文化的力量來阻止戰爭,維護和平。老天真是造化弄人,讓你我又在戰場上相見。可惜啊,你已不是昔日那個正義凜然的大將軍了,如今竟成了一個揹負累累血債的戰犯。”中年男子娓娓道來,像一個垂暮老人講述着塵封往事。
平川穀野似乎看穿了中年男子的心思,淡然道:“我這樣做是想讓櫻子瞭解自己的父親。我愧對那些慘死在日軍屠刀下的中國亡靈,希望有一天,她能把歷史的真相公諸於世,那我死也瞑目了。”
中年男子眉頭緊鎖,情緒有些激動,憤然道:“正因爲你是一名將軍,更應該對士兵的生命負責!如果你現在加入反戰同盟,會讓很多沾滿鮮血的雙手停止殺戮,戰爭也會早一點結束。我相信中日兩國人民都在祈盼和平,你只有這樣做,才能爲自己贖罪。”
中年男子一臉茫然的看着手上的日記本,不解的說道:“這是你寫給櫻子的家書?”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嚴冬,八路軍總部所在地太行山區一片銀裝素裹。一間狹小的土屋裡,土炕下的火燒得正旺,燃燒的木柴噼裡啪啦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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