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黑夜掩蓋着行人的身影,月光和雪光中,只有遼遠的沙漠弧線,一波波向着遠處蜿蜒。夜裡,誰在安睡,或者,靈魂永遠得不到救助,註定在夜色中的錦帳裡翻來覆去。夜色中,沁兒從王宮的臥榻上下來,看着遠處天邊的黑色穹幕上有一片淡淡的血色。黑夜裡的血色,在視線裡被放大,像是那裡的天空被無數的鮮血染紅,直至無數雙眼睛都看着那裡。如此奇異的景象驚醒了深夜裡沉睡的人,大家互相把身邊的人叫起來。寒風裡,多少人舉目望着天邊的一片猩紅色,漸漸,身邊的寒意也淡去幾分。不知道是什麼的徵兆,似乎在靜寂的深夜裡還可以聽到遙遠的爆鳴聲,細碎,遼遠,直到最後和身邊人的聲音混爲一體,分辨不清。
天象的變化讓滿城的人開始坐立不安,深夜裡,無數的人談論着剛纔天邊的顏色變化以及隱約的爆鳴聲。寂夜裡,沒有人成眠,夜色瀰漫,但是已經有太多的人在夜色裡擔憂起來。那種天象表達的含義被幾個熟悉天文的人表達出來,衆人更是惶恐不安。因爲,那是大災之象。
夜色中沙漠裡的幾個人也看到樓蘭方向的天色變化,那些變化迅疾,開始的散淡紅色,一直到最後的血紅,然後消失。幾個人不明就裡,也不去過多猜測,繼續趕路。夜風刺骨,深夜裡,馬背上的人將身體漸漸蜷起。平兒看到樓蘭的天空紅光,心裡有一絲爲某一個人的擔心,但那種感情只是匆匆而過,像是劃過黑色穹幕的亮麗流星。然後,就是侵澈心底的恨,像是黑色的粘稠溶液,包裹住最後的一絲希望。
她被強盜以大價錢賣掉了,買她的是一個匈奴軍官,一箇中年的男子,留着長長的絡腮鬍子,因爲常年在沙漠中帶兵,臉上除了一片明顯的刀傷,都是一些粗糲的顏色。平兒對於擁有她的人是什麼樣子早已不怎麼關心,她沒有明顯的民族仇恨,自小就流落樓蘭,一直是在一個外族的地方生長。如果少年的心中有恨,那麼也是恨那個漢朝,苛捐兵役,連年征戰。如果是恨,那麼自己年少孤獨的仇也是算在那個大漢朝廷。
其實,是有另一個人改變了她對這個草原民族的認知,那是王妃,自從那個匈奴女子來到她的身邊,接近她,溫暖她,她才感受到第一次人與人之間的溫馨。可是,自己爲了王,還是把她的兩個孩子殺了。那麼幹脆,不擇手段。她在大漠裡後悔過,無數次的想起那個匈奴王妃的樣子。在王宮的水池裡,她抱着她的軀體時,那種自責和愧對讓她差些崩潰。爲何,當初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而去傷害王妃。感情是潛移默化的,有時候她都感覺不到,只是最深處有些東西改變了。像是一個被蟲從內部啃噬的果實,雖然沒有看到表面的變化,其實裡面早已改變。
那個軍官對她很好,如同當年的王妃,有時候她甚至在這個男子的身上可以看到王妃的身影。如果不是他的年紀,不是他的粗糲臉龐,不是臉上的刀疤,她甚至會想,他曾經與王妃是在一起的。他沒有對她要強,有時候那種慾望襲身的時間,他也會有些衝動,最後被她攔住也就作罷。反覆幾次,他也就不再對她做什麼了。只是閒暇陪着她,或者騎馬在荒漠上奔跑。
這種歲月過去了半年,彈指間的歲月,竟是如此短暫。樓蘭人漸漸淡忘了那個血色掩映的深夜,沁兒已經和蜜兒開始疏離,還是不斷的有別國的王子來到樓蘭想一睹公主的樣子,可是她依然誰也不嫁。平兒也不再對那個匈奴軍官刻意保持距離,她一直猜測他,猜測他的身世,猜測他的來歷,猜測曾經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爲何他出那麼高的價錢買了自己,卻一直像對待妹妹一樣對待她。草原民族的豪放在他身上收斂,有一種幽怨的情緒會在有的時候爬在這個如此粗糲面孔的男子身上。不得答案,也不在軍營裡受到監視。甚至有一次,那個軍官對她說,你可以回你來的地方去了。她沒有回,這個天下早已沒有她來的地方了,年少的家只是一種模糊的記憶,而樓蘭只是一場破碎的夢。曾經她想要捕捉,可是最後發現,夢即使再美,也是不實際的東西。榮華富足,她可以得到,可是愛,她永遠不會抓住。
沙漠到了夏末,空氣異常的乾燥,今年沒有一滴的雨水落在這片焦渴的土地上。晚上的時候,軍營裡慶祝對南部漢朝的一次勝利。衆人喝到很晚的時候才依次散去。平兒睡在營中的一頂帳篷裡,在微醺中聽到外面的踉蹌腳步。她被腳步吵醒,看到有人晃晃悠悠的從外面進來。是他喝醉了,現在腳步踉蹌。她去上前攙扶他,他把她抱在懷裡,他輕聲喚一個人的名字,酒氣衝在臉上,身邊的人把她抱的有些疼了。可是她都不去注意,因爲他喊的那個名字,那是王妃的匈奴名字,曾經,她對她說過。她在那裡驚聞曾經記憶裡最沉重的一個人的名字。她知道,面前的男子和王妃有着什麼。
她在那裡問他,看到他把她推出自己的懷裡,像是酒醒一般。他在暗淡的光芒裡看着她,然後轉身。外面傳來駿馬的嘶鳴聲,然後是馬匹迅速跑去的聲音。她要去追他,要知道他曾經與那個王妃到底有着怎麼樣的曾經。
她追他,一直追到天色漸漸微明的時候。在渺無人煙的荒漠裡,她看到淚水從這個匈奴男子的眼睛裡流了出來。晨光裡,這個男子的眼淚感染了她。他跳下馬,在那裡回望她。感情沒有遮攔,順着眼淚一滴滴的落在荒涼的塵沙中。
她在那個晨光中兩人獨處的沙丘上知道了他與她的所有事情。他們自小在草原上長大,青梅竹馬,他是草原上一個德高望重的貴族的唯一繼承者,而她只是貧寒的草原牧民的女兒。他們的愛在草原上滋長,如同每天清晨響在牧草上的輕微馬蹄。那種滋長的感情讓他們最後選擇了彼此,春天的時候,母馬產下了馬駒,草原上的無名小花把草原點綴的一片爛漫。她是草原上的蝴蝶,舞蹈在他的懷裡。夜裡,她睡在他的身邊。她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女子,而他是趁着家裡夜宴而出的男子。彼此擁有,幻想着天長地久,幻想着她成爲他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