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隆冬,滴水成冰,與周遭肅殺淒冷的隆冬景緻相比,給人強烈震撼的是巍峨紫禁城中令人心神俱裂的熊熊大火。沖天的火舌肆意席捲着巍峨的重檐廡殿,重重朱門在火神肆虐的懷抱中力拉崩塌。
樑禛立在火光沖天的宮門口,冷眼瞧着扛着水袋拖着唧筒奔走不休忙着滅火的宮人。墨色大氅在凜凜寒風和滾滾熱浪的雙重衝擊下烈烈作響,織金飛魚服在刺目的火光中越發耀眼。樑禛緊鎖着眉,他的心也似這冰火兩重天的沸騰宮門一樣,亂做了一團。
肅王爺起兵“勤王”了。他自肅州起兵,一路攻至京城。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倉皇逃命,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皇位拋下,留給他這個野心勃勃的四皇叔。肅王爺乘勝追擊,勢要擒住自己的這位侄子皇帝。可惜,棋差一招,沒料到的是,小皇帝在自己的皇叔攻入皇城前放火燒了自己的寢宮。人也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小廢帝是太-祖先皇帝的皇太孫,受太-祖先皇帝眷顧多年,太-祖先皇帝甚至無視自己其他兒子怨念酸澀的目光,執意把皇位傳給了自己最爲寵愛的皇太孫。
老皇帝駕崩不久,小皇帝便急吼吼就開始削藩,這讓習慣了金刀鐵馬的藩王叔叔們如何咽得下氣。隨着數位藩王先後落馬,實力最大的肅王拍案而起,鐵口直斷小皇帝受奸佞所迫,導致皇室內亂,互相殘殺,不“勤王”無以再保江山。
樑禛的父親安遠侯輔佐肅王鎮守邊疆,樑禛作爲太-祖的親兵,早早加入了錦衣衛,在太-祖晚期被擢升爲指揮使。太-祖崩後,肅王起兵,安遠侯也加入了肅王派,樑禛作爲錦衣衛指揮使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順勢做了這從龍之功。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一把火起,要找的人別指望滅火後再尋了,紫禁城破後,安排在乾清宮盯梢的人就聯繫不上了。當時只當宮內混亂,消息遞出不暢,直到火起,樑禛才知自己的這趟差事算是辦黃了。
樑禛後牙槽緊咬,饒是素來沉穩如他,此刻心裡也不禁惶惶然,他擡頭最後看了一眼火光中連綿崩塌的宮門,大手一揮,疾步離開……
齊府同映紅半邊天的紫禁城一樣混亂不堪,大公子齊振身爲五城兵馬司指揮,卻同失蹤的小皇帝一樣,在這關鍵時刻人間蒸發了!
樑禛立在院內,面沉如水,從傍晚乾清宮火起開始就壞消息不斷。搜尋小皇帝未果,連鎮守城門的指揮官也不見了,緊趕慢趕追到齊府,府中一片混亂,齊祖衍身爲守城指揮官的父親,也不知自己兒子去了哪裡!事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齊祖衍是被兩名錦衣衛架過來的,這名昔日首輔早沒了朝堂上的威風八面,他兩股戰戰,要不是被人架着,早縮地上去了。齊老爺被馮鈺帶到院內時,齊府的主子僕人已在院內跪了一地。
“除了齊振,齊府上下都齊全了?”樑禛冰冷的聲音傳來。
馮鈺趕緊上前一步,拱手道:“回樑大人,齊夫人的妹妹,河間府府尹徐在恆的夫人小謝氏病重,齊府二姑娘齊韻五日前去河間府探病尚未返轉。”
“探病?”樑禛那冰涼的聲音裡已然殺意頓起。
他負手踱步至齊祖衍跟前,滿面寒霜,森森然道:“我怎知齊大人不是爲了避禍,先尋了託辭將女兒送出京師,城破之時再讓兒子帶了小皇帝投奔外敵?齊大人,你枉爲內閣之首,皇帝陛下受奸佞蠱惑,王爺回京整肅朝綱之際,你卻渾水摸魚,縱容自己兒子擄走年少的主上,大人居心何在?置皇帝陛下於何地,置先皇帝的信任於何地!”
樑禛一番話說的大義凜然,其實誰都明白王爺“勤王”究竟是爲什麼。只是大凡舉兵務必佔據道德制高點,遮羞布不能不要,肅王爺說了是“勤王”就肯定不能“殺王”。現在紫禁城在衆目睽睽下燒了個沸沸揚揚,肅王爺一定不能承認小皇帝跑了,就想把這小兔崽子抓回來。如果天下人都知道天子流落民間,如今入主大殿的是靠打殺奪來的,肅王爺一輩子都別想坐穩龍椅了。
肅王爺與小皇帝的恩怨,這些做臣子的也就是拿來做陪練的。對齊首輔這樣的文官來說,被捲入其中已經着實無奈了,如今還被扣上私通外敵的帽子,三魂早丟了兩,眼淚鼻涕一把抓,抖抖索索果斷就朝樑禛跪下了。
“回樑大人……犬子任五城兵馬司指揮一職已逾五年,從來矜矜業業不敢懈怠,有何外敵可以私通啊……再者,王爺入京,犬子還平定了城中多起流民的叛逆活動,即便要帶陛下逃走也不會等到今日夜間才動手吧……求樑大人明查啊!”
“齊大人貴爲內閣之首,自是知曉挾持帝王是何種罪名,齊大人的一雙兒女均不在京師,說扁說圓均做不得數。如今齊大人乃皇帝陛下失蹤案嫌疑最大的人,即刻起貴府即由錦衣衛接管,大人是有預謀挾走皇帝陛下亦或是被人陷害,待稟明王爺後再做定奪!”
樑禛自不敢明說自己是懷疑齊振協助小皇帝出逃了,齊祖衍爲子孫計,將一雙兒女送出京師,自己捨命留下來斷後掩護。畢竟齊祖衍身爲內閣首輔,在朝中影響巨大,加之其在明面上對肅王“勤王”一事頗有順應之意,齊祖衍留在朝中,對肅王爺順利晉登大寶十分有利。思慮至此,樑禛也不再跟齊祖衍虛與委蛇,唯今之計,得馬上稟明王爺,避免事態擴大,迅速組織力量私下搜捕爲宜。
樑禛留下副手馮鈺,稍作佈置,依舊將齊府圍了個密密實實。自己則帶了餘下的部衆直奔肅王府而去。
……
齊府上房。
黑漆漆的書房內,齊祖珩獨自坐在窗前,也沒點燈,隻手無意識的捻着下巴上那稀稀拉拉的幾根鬍鬚,愁眉緊鎖。經過這段日子,齊老爺原本富態的圓臉上也浮現出了些許風霜之色,斑白的兩鬢似乎又增添了不少花白,眼底濃濃的青色泄露了他心底化不開的愁思。
“老爺……”一位中年婦人推開門走了進來,身後跟了兩個丫鬟,一個提着食盒,一個挑着燈籠。此婦人是齊祖珩的髮妻謝氏,謝家是金陵大戶,世代從商,家中多個女兒嫁給當朝大員爲妻,謝氏便是嫁的最好的一個。
“老爺爲何把自己關在這裡?”謝氏一邊說一邊招呼丫鬟將書房的燈燭點亮。
謝氏四十左右,修眉端鼻,身穿寶藍色撒花襖,着錦緞牡丹紋披風。如雲的發間僅插着一支鎏金東珠簪, 穿着簡單,卻不失華貴氣質。婦人來到齊祖衍身旁矮几上坐下,從身邊的食盒裡取出一盅烏雞湯,順手遞給齊祖珩。
她秀眉微舒,目光溫柔,“老爺切勿思慮過重,振兒辦事一貫妥帖,此次爲了韻兒,定然會加倍小心,老爺就擎等着好消息罷。兩個孩子就算從此無法回京,日後留在金陵謝家,我爹爹亦能保他兩人衣食無憂……”
謝氏笑意盈盈,一雙秀目眼波流轉間卻已淚盈於睫。
齊振是五城兵馬司指揮,齊祖衍是內閣首輔,算是帝王近臣,小皇帝與齊家兩名兒女關係亦親密,待肅王爺入主金鑾殿,齊家上下怕是日子不好過。
隨着肅王越來越逼近京城,齊祖衍便開始爲齊府找退路了。沒法啊,自己是文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不能去堵城門,一雙兒女都是嬌嬌,捨不得啊!
齊老爺這樣想着,手上的動作也跟上了。城破前五日,齊韻見到了被自己父親急召來京的金陵三表哥謝準。謝準是謝家唯一一位會舞刀弄槍的主子,一身俊俏的功夫是跟自家護院、鏢行的鏢師學的,這些年來在爲謝家四處跑生意過程中,功夫又精進了不少,此次來京便是爲了接齊韻回金陵老家。
齊老爺的如意算盤是:謝準和齊府護衛先陪自家女兒遠逃金陵,兒子齊振是守城將領,提前跑不大可能。但齊振有兵馬,身手不凡,勇猛過人,待得城破那日再做打算也不遲。
齊老爺撥得一手好算盤,卻無法決勝於千里之外。兩日前,謝準帶齊韻取道河間府準備南下金陵時,齊韻被小皇帝派出的人馬劫走了。謝準和齊府護衛怎麼比得過大內高手,齊韻已然失蹤兩日,謝準重傷,至今還在河間府的姑母家養傷。
齊祖衍傻眼了,算了這麼多都抵不過小皇帝的一招,滿以爲小皇帝帶走的會是自己的兒子,沒想到劫走的卻是自己的女兒。看來小皇帝跟自己一樣,都是早有預謀了,怪只怪自己預謀的不夠早,沒算到肅王來的如此神速,謝準趕到京城後幾天就破城了。
齊祖衍低下頭,斑白的兩鬢深深埋在臂彎,想起女兒那嬌滴滴的模樣,愈發愁苦。
齊家與帝王走得近,早在太-祖皇帝時期,太-祖就一直想把齊韻指給他最愛的太子。可是齊韻還小,再加上太子英年早逝,齊祖衍的一顆心終於放到了肚子裡。太-祖沒和齊家做成親家一直耿耿於懷,就想把齊韻指給自己的其它兒子,頻繁召齊韻進宮相陪。因此也與比齊韻尚小一歲的小皇帝(那時還是皇太孫)頗爲熟絡,小皇孫很喜歡和齊韻說話,每次見面都姑姑、姑姑叫個沒完。
因有皇家一路眷顧,齊韻直到十六都沒能說親,世人都道齊家二姑娘是指給王爺的,雖然暫時還沒指成,但誰還敢去跟皇家搶。直到小皇帝榮登大寶,終於擺脫皇家陰影的齊祖衍發現,事情變化太快,一年來朝堂上各種變故叢生,還沒來得及好好相看人家就兵變了。現在嬌嬌女兒就要孤身跟小皇帝浪跡天涯了,怎麼想都讓人無法接受!
齊老爺勉力按下心中的慌亂,在臉上扯了個笑容,拉過夫人謝氏的手安慰道:
“夫人莫要擔心,現在兩個孩子都不在,只要肅王爺無直接的證據證明我同朱成翊沆瀣一氣,他便暫時不會動我,我們齊家便會安穩。振兒功夫好,定然能夠成功救回韻兒。我們不能離開京城,我們要留在此地等着兩個孩子。我不想我同夫人死了,振兒、韻兒兄妹隱姓埋名,一輩子縮在哪個鄉下!我們的韻兒要嫁好人家,要給你我生好外孫,我們的振兒功夫那樣好,你忍心他日後只能做農夫、做獵戶?我不怕,你也別怕了,想想我們的孩子……”
夜色沉沉,齊府上房書房內燈火徹夜通明,謝氏低婉的訴說和齊祖珩沙啞的細語點點溢出小院,寄託着世上普通父母對子女的拳拳愛意,攪動那低垂的暮靄,浸入夜色……
作者有話要說: 橘柑連載文求捧場:
涼州詞:一場背叛了信仰的愛情。
嫁給李霽俠,薛可蕊以爲自己的人生走到了盡頭,可以上演吐血身亡的戲碼了;
誰知道幾年後,峰迴路轉,最不可能的真命天子破空而出;
她這才知道:最開始說不要不要的那個人;
——其實才是大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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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純架空,溫恭賢良+嫵媚動人
無重生,無金手指,女主只負責美貌,男主高大全。橘柑寫多了惡人,嘗試一下另一種類型男主。
鑑於有小天使在閱讀過程中有疑惑,橘柑特意說一下,本文HE~
橘柑預收文求預收:一念菩提。妖僧與姬,善惡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