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助

伴隨齊韻在朱銓心中地位的逐日提升, 朱銓越來越長時間耗在上書房,後宮——似乎已然成爲了歷史。這在紫禁城中住着的貴人們看來, 是一件絕對不能容忍的事!

每日夜間前來送吃食的妃嬪們越來越多,有時遇上“高峰期”,大家還得排隊。

眼看着莊肅威嚴的上書房日益變得鶯飛燕舞, 齊韻愈發忐忑不安,如此下去自己怕是早遲都會被納入後宮,就算朱銓不開口,蔣太后也會親自動手了。可朱銓不挪窩, 自己也沒法把他攆走, 畢竟這裡是他自己的書房。

這一日散朝後,朱銓破天荒沒有再來上書房, 因爲他被蔣太后喚去了坤寧宮。

“我兒近來可好?”蔣太后端坐暖榻,慈眉善目,笑意盈盈。

“謝母后關愛, 孩兒好的很!母后氣色不錯, 看來還是新撥的宮女妥帖……”

“聽宮人們說我兒最近甚爲勤勉, 帝王勤勉乃社稷之福,子民之幸,但帝王子嗣同樣重要, 我兒萬不可冷落了後宮啊……”

“母后……”

“銓兒可是瞧上了齊尚宮?我聽司禮監的文書小公公說,近一月來,你都未曾踏足後宮,只死死守在上書房與那齊尚宮日夜相對?”

朱銓果斷打斷了蔣太后的話, “母后可別瞎猜!北伐伊始,諸多事項未曾理順,孩兒我是焦頭爛額。每日的奏疏堆積成山,多虧了齊尚宮替朕上下打點,爲朕分憂,不然你孩兒我就該累病倒了。”

朱銓不是不想將齊韻納入自己的後宮,而是因爲他是帝王,犯不着去強迫一個弱女子。齊韻明顯就要與他劃清界限,此時將她納入後宮,完全就是給自己添堵。

“母后勿憂,孩兒今日便去皇后寢宮。”爲打消蔣太后的疑慮,朱銓決定給自己母親吃一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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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好,我兒也要注意休息,莫要累壞了龍體……”

……

這一日,朱銓帶了戶部尚書與兵部尚書至文淵閣與內閣討論北伐軍後勤補給問題,戶部一本關於北伐軍後勤的奏疏被朱銓壓在了上書房,朱銓喚王傳喜通知齊韻送來。

齊韻得令便在上書房一通翻找,果然在在小几內側的抽屜中發現了這本奏疏。門外立着等候的王傳喜,齊韻四下裡一張望,急匆匆翻開封頁便掃了過去……

戶部尚書要兵部處罰一名爲北伐軍運送糧草的參將,因這名參將在押運一千石糧草翻越馬鬃山時,聲稱遇上了悍匪,不僅丟了糧草,也弄丟了負責徵糧的戶部侍郎,更讓戶部無法忍受的是,這名參將將鍋丟給了這名失蹤的戶部侍郎,聲稱是戶部侍郎瞎指揮,非要走進土匪窩,導致糧草丟失。

齊韻將奏疏放回懷中,若無其事地出了房門,跟着王傳喜往文淵閣走去。

齊韻心懷期待,朱銓正與內閣討論北伐軍,自己或許能聽到些什麼吧……

剛進文淵閣,齊韻便聽見室內穿出的怒吼聲、責罵聲。王傳喜示意齊韻稍候,自己則入內通傳。因朱銓批奏疏日漸不避齊韻,反而挺看重齊韻的意見,王傳喜拿不準此次的議事,朱銓是否也需要齊韻參加,故而自己先通傳一下。

果不其然,聽見齊韻來了,朱銓明顯精神了許多,他讓王傳喜帶齊韻快些進來。王傳喜領命,哈着腰趕緊出門招呼齊韻進屋。

甫一進屋,齊韻便見一屋子的人,大多怒氣衝衝,看來剛纔大家都甚是激動。待她畢恭畢敬呈上自己帶來的戶部的奏疏後,朱銓示意她站自己身後陪侍。

文淵閣內討論繼續,戶部尚書重拾情緒,繼續對着兵部尚書大罵,以發泄自己心中不滿,自己的侍郎不見了,少了一個得力副手,戶部尚書不滿,是顯而易見的事。兵部尚書則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馬鬃山處陝西布政司(如今甘肅)境內,緊靠崑崙山脈,崑崙山往北便是蒙古人的地盤,馬鬃山不太平,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糧草車自馬鬃山過,不就是擺明了抱着金錠過鬧市嘛。

朱銓聽了半日,終於開口止住了衆人的對罵。

“馬鬃山最近可是匪亂頻繁?”朱銓看向如今的內閣首輔李鳴。

“回陛下,接陝西布政司的奏疏中並未特意提到過馬鬃山匪亂,想來匪亂程度應是與以往差不離……”

朱銓皺眉,一千石糧草,還是官兵押運,竟然還能被人搶了,這悍匪的戰鬥力堪比正規軍。

朱銓挑眉,轉向兵部尚書常淮,“樑禛可有何回覆?”

猛然聽見熟悉的名字,齊韻的心開始怦怦怦狂跳起來,今日果然來對了。

常淮拱手,“糧草丟失後,陝西都指揮使司派了人前去馬鬃山,鎮遠大將軍亦派了陳朝暉副將軍前往陝西查看,目前兩撥人皆尚未回覆。”

朱銓低眉,北伐軍現已駐紮喜峰口,喜峰口與馬鬃山雖同在北方,但相去甚遠,喜峰口在京畿正北,馬鬃山卻在西邊。喜峰口正扼漠北寧王南下入口,馬鬃山卻是連接西邊蒙古人牧場的走廊……

若是寧王勾結蒙古人一同發兵,樑禛與我那五十萬北伐大軍怕是要被包圓了……朱銓心神沉滯,面色凝重。但願樑禛能儘快查清真相,追回糧草,朱銓擡起頭,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眼下情況不明,乾着急亦是無用的。

……

議事後朱銓去了後宮,齊韻獨自一人回了上書房,她有許多疑惑想問朱銓,可朱銓那幾十日都不去後宮,偏偏今日非要去後宮,朱銓與自己果然八字相沖!

齊韻心中七上八下,坐立不安,捱了許久,終是在第二日散朝後見到了疲憊的朱銓。他氣勢洶洶地領了一羣人衝進上書房,砰地一聲關上門,一陣密談後,一羣人又呼啦啦撤了個一乾二淨。朱銓將自己關在上書房內,悄無聲息。

齊韻躑躅了半天,終於端了一碗八寶羹推開了上書房的門。

“陛下……忙了這大半日,也該餓了吧,微臣替你做了碗八寶羹,陛下可願嚐嚐?”齊韻的聲音甜膩又溫柔。

朱銓閉着眼,仰頭靠在高背椅上,聽得齊韻說話便睜開了眼睛。他乜斜着眼瞟了一眼齊韻手中的碗,又看了看齊韻臉上標準的不露齒的“閨秀笑”,復又閉上了眼。

他心中抑鬱更甚,據他多年的戰鬥經驗,北方的情況或許比他之前預計的更糟,陝西都指揮司的人也杳無音信,大家都說路途遙遠,音信哪能回得如此快。可多年龍潭虎穴間行走的朱銓知道,沒有音信便是壞消息,朱銓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

“陛下……”溫柔的聲音有些發顫,猶疑,膽怯。

“放着罷。”朱銓壓下心中怒火。

耳畔傳來瓷器輕釦木桌的聲音,身邊的人靜默了一會,窸窸窣窣開始後撤。朱銓心火愈盛,不想再忍,他探手一把抓住身邊人那纖巧的手腕。

“說!你想從朕這裡得到什麼?”

齊韻愣怔,“陛下……微臣聽不懂……”

朱銓眉頭愈緊,“齊韻,朕勸你莫要不識好歹。”

齊韻心跳如擂鼓,朱銓什麼意思?自己還什麼都沒說呢……

“你無事獻殷勤作甚?在你心裡,朕如若不是帝王,你怕是巴不得除之而後快吧!”

眼前是朱銓通紅的眼,內裡怒意蒸騰,“朕這便告訴你,你不把朕伺候舒服了,你休想要到一絲你想得到的……

齊韻的心甩得厲害,這朱銓完美地繼承了他們朱家陡然發癲狂的特質,今日對他太好也刺激到他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咚地一聲,齊韻跪下了,她以首扣地,聲音虔誠又畏懼,“陛下息怒……微臣只是疼惜陛下爲了國事如此操勞,想一盡綿薄之力爲陛下分憂,其實並無他求……”

齊韻擡起頭,滿眼的擔憂,“陛下如此憂慮,微臣卻什麼都做不了,心中亦是焦躁不已……

好話誰都愛聽,朱銓也不例外,齊韻這番“掏心掏肺”的話一說出,朱銓明顯順氣多了,他轉過頭,復又閉眼,“齊尚宮請起,朕無事。”

齊韻心下微定,默了默,復又開口,“陛下可是爲了昨日文淵閣所議之事憂慮?如若擔憂爲何不提早動手,調集屯衛提前佈防京師,派出勁旅暗中查探,如若蒙古人異動,務必扼殺於起始!漠北緊要,如若北伐大軍背部受敵,只怕京畿危急時,陛下無兵可調。”

朱銓坐直了身子,他定定地看着齊韻,面上喜怒難辨。他並不喜愛旁人自以爲是肆意猜測自己的心思,尤其還被該猜測心思的人自詡不凡的說出來。

“你怎知朕是爲馬鬃山之事憂慮?”

“微臣瞧見常淮大人出門時一直擦汗,戶部周大人抹着眼角還直安慰常大人。微臣便如是猜測了……畢竟……畢竟常大人與周大人昨日還吵得水火不容的模樣……”齊韻低頭,聲如蚊蚋,她自是知曉揣度聖意或許會適得其反,但她實在太憂慮了,不直接說出來她寢食難安。

“陛下,微臣只是擔心朝臣們意見繁雜,相互掣肘,會貽誤了戰機,故而有此一說,無論如何,是臣莽撞了,求陛下贖罪……”齊韻深深地俯地,及時告罪總會好過裝傻充愣。

朱銓心內澎湃,齊韻所言正是他所想,只如今大家顧慮情勢不明便貿然出兵會勞命傷財,如若最後證明乃虛驚一場,豈不貽笑大方。畢竟西北駐軍亦不少,駐邊戰將都皆無報告,皇帝端坐京城卻東猜西想的,白白讓人笑話。

顧慮重重的朱銓破天荒地想從齊韻這裡尋求點認同,“愛卿毋需告罪,你替社稷江山考慮,理應嘉獎纔是。只是如若情況不明便貿然出兵,最後發現卻是虛驚一場,又該如何?”

“陛下,排兵如布棋,走一步看五步,不打點周全了怎能成事?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凡事不怕看得太過,就怕疏忽了一瞬,馬鬃山西連蒙古牧場,本就是西部邊防之最大破綻。如若邊防守將疏忽,抑或——叛變!陝西布政司距離京畿頗近,僅有山西布政司相隔,一旦陝西生變,試問陛下拿什麼去阻那蒙古鐵蹄?

齊韻仰頭望向朱銓,神情急迫,“更何況,陛下也說了,或許就是虛驚一場,派兵前去提前做好準備,亦不會勞命傷財了吧……可如若不是虛驚一場,越早動手,咱們耗費的成本便越小,如若待到事情鬧大再應對,朝廷兩線開戰,怕是要吃不消了。”

朱銓神色微動,他深深地看進齊韻的眼,裡面有擔憂、關懷與堅決。他探出手,握緊玉藕般的柔荑,“朕得愛卿襄助,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