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一

鳳棲抖着長-槍與樑禛戰到了一起, 她知道自己攔不住樑禛,但這漫天的狂沙增加了追擊的難度。一丈外辨不清人影, 哪怕與樑禛纏上一盞茶的時間,也足夠寧王爺與吉達逃命了。

吉達一個躬身,扯起寧王便往外走, 他來不及同鳳棲說話,他也知道鳳棲頂不住樑禛,所以更得抓緊時間了,多跑一丈算一丈。

樑禛不欲與鳳棲糾纏, 一招一式愈發狠辣, 刀刀直逼命門。

頭上的汗迷住了雙眼,鳳棲甚至顧不得眨一下眼睛。樑禛一個刀花挑開了鳳棲頭上的防沙帽, 風沙打在她細膩的臉上刀割似的疼,鳳棲極目透過重重黃沙分辨那難辨來路的刀鋒。

迷亂的黃沙中如有蒼龍,刺目的利爪無處不在, 錚鳴的刀光愈來愈密, 如同藩籬密密實實鋪天蓋地而來。

鳳棲的雙眼模糊一片, 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堅持了有多久?也不知是否攢夠了一盞茶的時間……

耳畔傳來嘯嘯錚鳴,右肩劇痛襲來, 鳳棲吃痛難支跌落馬下。

落地當口,鳳棲瞥見身側的黑馬健蹄扭轉向外——樑禛要跑。

她不假思索扯下腰間的長鏈錘,一把揮向馬腿。骨質斷裂的清脆咔嚓聲傳來,緊隨着馬匹痛苦的嘶鳴, 樑禛自馬上跌落在地。

鳳棲暗喜,抽刀杵地就要起身再戰,可不等她立直,眼前寒光閃過,樑禛橫刀直抹鳳棲脖頸。

倉促間,鳳棲身形一歪,勉強揮動無傷的左臂,用杵地的長-槍隔開了襲來的刀鋒。她踉蹌後退數尺,堪堪立穩,狂沙中如有泰山壓頂,方圓十丈內無生靈可逃——樑禛挽動刀花纏頭裹腦撲將過來,如蛟龍出海,如猛虎下山。鳳棲心中悽然,拼盡全力舉起手中的長-槍隔擋向前。

樑禛壓根不避,雲頭鋼刀不改來路直接砍掉鳳棲手中那不堪一擊的長-槍,刀鋒全數沒入她的前胸……

疏淡的蛾眉染血,英氣的妙目圓瞪,鳳棲死死盯着樑禛的臉,她不能死,將軍還未走遠!喉間傳來關節扭動般的嘎吱聲,鳳棲擡起瘦長又蒼白的手,淋漓斑駁的殷紅如絕望的鳶尾花撒落雪地。

順着自己倒地的身軀,勁瘦的胳膊纏住了樑禛的腳,她緊緊拖住這隻破爛無比,早已看不出顏色的皁靴,誓要讓自己的胳膊與它融爲一體。她甚至極力張大了嘴,死死咬住皁靴的邊,堅強的牙齒死死地咬合,鳳棲聽見自己腮幫的骨頭髮出了咯嘣聲,周遭一片混沌——

將軍,鳳棲無能,攔不住樑禛……

……

樑禛赤着一隻腳,倒拖着刀,滿身戾氣,披着重重狂沙飛奔向前。鳳棲砸斷了馬腿,風沙太大,沒法招呼人來給自己送馬,只能甩開兩條腿循那寧王爺去路追去。此次偷襲將寧王一鍋端,眼看又要立下人生另一座豐碑了,卻被那瘋女子攪了局!

樑禛正爲自己妄遭橫禍的皁靴嘆息不已時,敏銳地撲捉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刀劍搏擊聲。他心頭一凌,甩開大步向向那聲源尋去。

翻過一座沙丘,瘋狂的沙暴陡然小了不少,樑禛看見了幅混亂的戰鬥場面——沒錯!是混亂的戰鬥。

兩隊人馬打了起來,一隊身着漠北兵的服飾,很明顯是寧王的部下,這一路上不時便有寧王滯留的殘部接應或投奔寧王而來,這倒不足爲奇。奇異的是與寧王一部纏鬥的人馬——甲衣、便帽,分明就是京都衛所兵士的戎裝,難道還能有人主動趕來接應自己?

樑禛看向軍陣中那揮舞長刀生生殺出一片空地的威武男子,龍眉鳳目,身軀凜凜——竟然是朱銓!

樑禛顧不得回頭喚來自己那幫正在綠洲邊絞殺龍門衛的部下,自己獨身一人提着刀衝下了沙丘加入戰鬥。

樑禛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他毫不客氣地一刀斬斷衝自己伸來的一杆長-槍,隻手握住無頭的槍桿一個旋扭,自己借力翻身擠上這名漠北軍官的馬背。一道寒光閃過,漠北無頭屍身被樑禛摜擲下馬。有了馬匹的樑禛猶如猛虎添翼,左突右衝,將一方戰場斬成了人肉攪拌機。

這支漠北軍隊正是一路尾隨朱銓深入沙漠的這股流兵,寧王於大同衛拋下己方大軍後,部分兵士在自己長官的帶領下分作數量不定的各種小分隊,或於大同衛邊緣遊蕩四處搜尋寧王蹤跡,或北向撤退試圖返回喜峰口。

尾隨朱銓的這一股流兵人不少,少說也有數千人,領隊爲一參將,實力不凡。他們或許認定了朱銓一定會找到自己的長官,便死死咬住朱銓不鬆口,一路追到了這沙暴邊緣。就在吉達帶着寧王衝出沙暴時,他們與自己的漠北軍士相逢了,卻也與朱銓遭遇了。

於是這兩路人馬迅速的找準了自己的位置,便開始廝殺起來。

漠北軍常年磨礪於邊關,戰鬥力強悍。他們迅速分作兩隊,一隊與朱銓纏鬥,另一隊則在吉達的帶領下護着寧王向東繼續後撤。

眼看寧王在部下們護送下就要逃出生天,朱銓心急,迫不及待地將戰地指揮權交與自己的副將李大龍,自己只帶了一小隊人馬衝奔走的寧王追去……

亂軍中,樑禛瞥到了朱銓的動作,心道不妙。有道是窮寇莫追,尤其在這窮寇遇到了救兵力量正強時。他一陣花刀掄得渾圓,劈出一條空道,抓過一名千戶,命他喚來自己的部下合計數十人,率部拍馬跟着朱銓的道也奮力追了過去。

不多時,樑禛已然追至沙漠邊緣,入眼已是零落的枯草瓦礫戈壁灘——戈壁灘的盡頭傳來兵刀廝殺聲,朱銓果然與漠北軍戰到了一處。漠北軍人多勢衆,眼看朱銓逐漸陷入被動境地。

樑禛焦灼,自己帶的人也不多,就算全填進去也不知會不會有效果。躑躅片刻,樑禛喚來臨時扯來的千戶,低頭同他如此這般低聲耳語一番,自己抄起大刀,帶了數名輕騎策馬朝戰鬥正酣的朱銓奔去。

樑禛率領這不多的幾名騎兵老遠便衝朱銓高喊,“陛下!後撤!李將軍率部過來了!”

朱銓聽得呼聲,精神一振,只道自己這邊真的來人了,沒想到李大龍速度如此之快,這麼迅速就解決了那麼多漠北軍。朱銓及他剩餘不多的部下聽得此好消息無比激動又振奮,手中的兵器都變得愈發好使了,原本力有不逮的兵士們,戰鬥力瞬間重又滿格。

樑禛焦灼,揮圓大刀衝進戰鬥正酣的軍陣,繼續朝朱銓大喊,“李將軍來了!陛下快撤,這裡留給屬下!”

朱銓轉頭看向西邊,果然見戈壁灘的邊緣黃沙四起,塵土沸揚,隱約可見赤紅旌旗飛揚。他朗聲大笑,“哈哈!李蠻子果真快速啊!莫急!待朕砍了那反賊的頭再說。”言罷迴轉頭來,擡手揮刀便砍下身邊一名漠北軍士的頭。

樑禛與朱銓的呼號漠北軍士自然也聽見了,吉達也不例外,這名龍門首席大將擡眼看見戈壁盡頭的滾滾黃沙,心下焦急,他果斷吹響胡哨,留下小部分軍士斷後,自己復又扯起寧王繼續向戈壁深處奔去。

朱銓見吉達護着寧王又要逃,急忙引弓搭箭順着寧王逃離的方向追射了一會後,在樑禛的阻擋下終於放棄。

“陛下!陛下!莫要再追!”

樑禛白着臉好容易扯牢了朱銓的腰帶,“陛下,咱快回去!”

“爲何攔我?李大龍既已來,你還怕個甚?”朱銓擰着脖子瞪向樑禛。

“陛下!李將軍還未能脫身,那煙塵……那煙塵是屬下讓人駕着馬用荊藤掃出來的……”

……

朱銓雖未能成功捕殺寧王,但寧王的北中西三路大軍先是莫名失了中路,西路與蒙古人的大軍又被陳朝暉堵在了樊城,只剩下北路喜峰口一帶的這一路大軍了,漠北軍的威脅力已然折損一大半。

中西線戰局失利,合圍之時間節點已然錯失,寧王兵分三路不僅未能奪得先機,反倒成了分化己方勢力的最直接原因。

駐守喜峰口的寧王大兒子朱成睿得知寧王與邢傑皆失利後,迅速於北線發起了進攻。戰鬥初始倒也來勢洶洶,一度將侯榮逼退至了古北口,就快要摸到京城的大門了!

但隨着樑禛與朱銓的重新歸位,戰局的天平迅速向朱銓傾斜。

寧王在一次攻城戰中不幸中了流矢,又因軍中護理不到位,導致傷口惡化,緊急撤回大寧後不久竟撒手人寰。

漠北軍失了主帥,戰鬥力大減,寧王大兒子朱成睿緊急擔任漠北軍主帥,但怎能與朱銓對抗,漠北軍負隅頑抗不久後,被朱銓一網打盡,連朱成睿本人也被捉了回來。至此,寧王一派徹底失勢。

作者有話要說:  鳶尾花花語——絕望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