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

齊韻擡眼對立在蔡九娘身後的兩名守衛笑道, “兩位小哥暫且退下罷,我有些女子閨閣話要對這位嬤嬤講。”

兩名守衛明顯有些遲疑, 互相對視了一眼,挪了挪腳,卻沒能走出去一步。其中一名守衛嘟囔片刻, 壯着膽子上前一步深深作了一揖,“請姑娘恕罪,樑大人要小的們留意姑娘的言行,大人回府便要仔細盤問我等, 我等實在, 不敢……”聲音越來越小,直至低不可聞。

齊韻冷然, 就知道這樑禛不會放心自己,一味逼迫這些兵卒亦是無用,齊韻稍作調整, 揚起和煦的笑靨, “女子總有不願旁人看見的一面, 蔡娘子乃嚴大人府上的老人了,也不知小哥擔心個甚。如若兩位小哥哥實在不放心,等蔡娘子出得院門, 你們再詳細盤問,不也一樣麼?”

聽得此言,兩名守衛覺得亦有道理,姑娘有些女子私房話不方便讓自己聽見, 實屬正常,待蔡婆子出門再行詳細盤問,效果也一樣,便忙不迭點了頭,躬身退下。

屋裡只剩齊韻與蔡九娘了,這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聽說守備府的貴客姑娘要託自己外出採買小食,熱情不已,爲彰顯自己對嶽州小食的熟悉,兩片肥膩的厚嘴脣不住翻滾,如同說書般將嶽州有名的小食店及招牌產品報了個遍。

齊韻忍俊不禁,擡手止住了蔡九孃的聒噪,“毋需如此麻煩,九娘子且記下了,今日我尤饞蜜桃,奴家吃過嶽州城多地小食,唯有嶽州西樵巷裡的小食尚可入眼,那處有家喜逢客棧,客棧左側便是家崔氏餡餅店,煩請九娘子託那崔家老闆做百八十隻蜜桃味的餡餅,如若崔家掌櫃不願,便說是守備府的京城貴客姑娘特意點的,求掌櫃勿要推辭,如若耽誤了掌櫃做其他口味,讓掌櫃今日且先全做蜜桃口味,晚間未賣完的蜜桃餡餅,我全要了,定不讓掌櫃吃虧。”

蔡九娘乍舌,這京城來的貴客果然不同凡響,連買餡餅都如此大手筆,忙點頭稱是。沒想到還沒完,齊韻又開口了,“西樵巷內還有一家燒鵝店,烤饃店與一家糕餅鋪,奴皆要蜜桃味的,如若沒有,則讓老闆且放下手中活計,優先滿足奴家的要求。有勞九娘子了……”

蔡九娘啞然,糕餅與烤饃有蜜桃味的倒也能理解,可這燒鵝如何能有蜜桃味?似是猜到自己心中所想,齊韻又詭譎的一笑,“蜜桃味的燒鵝可是京城女眷最愛,最是考驗廚娘手藝,鵝肉嫩糯滑,入口鹹鮮又帶點蜜桃清香,回味方現蜜桃甜蜜,實在令人回味悠長……

蔡九娘出得院門,守衛的兩名軍士便迎了上來,蔡九娘甩甩袖帕,笑咪咪的道,“二位軍爺莫要擔憂,姑娘她只是想吃點桃,奴這便去那西樵巷去給姑娘買點心,順道也給姑娘帶些鮮桃罷。”兩位軍卒聽言,覺得並無異樣,放心了下來,遂點點頭,放那蔡婆子出府辦差。

蔡九娘滿懷狐疑與敬意領了齊韻的話離開守備府往西樵巷奔去,進得小巷,便見喜逢客棧的店招迎風招展,客棧左側果然有家崔氏餡餅店。蔡九娘上前尋得掌櫃,厚脣翻飛,連比帶劃,將齊韻那番說辭精準又形象的傳達給了掌櫃。

掌櫃瞅着櫃檯上鼓囊囊的一包定金,自是忙不迭地應下,如此保定不虧本的買賣誰會拒絕。蔡九娘見這差事開局不錯,喜滋滋的自去尋那燒鵝店,烤饃店與糕餅鋪。烤饃店與糕餅鋪與餡餅店的掌櫃倒是差不離的態度,唯有那燒鵝店的掌櫃覺得難度太大,表示只能試一試,如若不好吃,望守備府都給包圓了,蔡九娘自是爽快應承下來。

申時,白音在客棧中做着最後的準備,想起今晚即將來臨的一場惡戰,並前路未知的明天,準備出發前讓客棧小二置辦一桌酒菜。小二麻利地張羅開了,數桌酒菜擺好,白音喚來朱成翊及部衆儘快用膳,好快些出發了。

小二見衆人坐好,諂媚的指着一道燒鵝開始誇起來,“各位官爺,這道蜜桃燒鵝乃巷尾周氏燒鵝店東家新出的菜品,肉質鮮嫩糯滑,入口即化,味鹹鮮又帶蜜桃清香,下嚥後脣齒間縈繞蜜桃甜蜜,回味悠長。此菜品乃嚴守備府的京城貴客女眷推薦來的,恰巧爲周氏燒鵝店東家所獲悉,今日特做出這蜜桃燒鵝,請各位官爺試吃,如若喜歡,還請多多捧場……”

朱成翊挑眉,自己對吃食算是見識頗豐,可從未聽過什麼蜜桃味的燒鵝,還是京城女眷推薦給守備大人的,這京城女眷倒是稀奇古怪的緊,口味如此奇特……

一邊想着,朱成翊一邊挑了一塊鵝肉放進嘴裡,味道果然有些怪,回味確實有些餘甜,多吃兩口倒也覺得不錯。沒想到如此古怪的搭配倒也生出一種奇異的美味,有了這蜜桃燒鵝的搭配,此次的晚膳朱成翊倒還比以往多用了些。

晚膳用完,外出採買乾糧的周波回來了,白音皺眉,“爲何今日耗時如此之久?”

周波喘着氣,向白音展示了今日的乾糧,“白音統領,今日不知這些店家都怎麼了,屬下去客棧邊買的餡餅、烤饃和糕點均只有蜜桃味的,店家還都統一了口徑,說是嚴守備府上京城來的貴客女眷今日非要吃蜜桃味的點心,便讓他們只能做蜜桃這一種味道的糕點,還不讓他們做旁的口味。屬下只能跑去了東街,另買了些乾糧……”

坐一旁的朱成翊瞬間繃直了身體,他難以置信的望着周波,猛然伸手抓住周波的胳膊,“你說什麼?京城來的貴客女眷在守備府上?可有說過貴客姓什名誰?”

周波一臉茫然的看着朱成翊,“貴客姓什名誰倒是沒說過,想來既然是貴客,名姓定然不能隨意示人罷。”

朱成翊猛的起身,徑直走向客棧大門,“周波隨我去尋那做蜜桃味糕點的店家,白音統領且暫停開拔,今晚的行動咱們得變一變了……”

……

朱成翊立在客房內望着窗外發呆,左手無意識的摩挲着一塊青龍玉牌。他心中掀起軒然大波,韻兒姑姑以此獨特的方式給自己帶話,“密逃”,可是有着多重用意的。

姑姑既然以守備府京城貴客女眷名頭公開行走,便說明了她一定不在吉達手中。很大可能是初時被吉達擄走,後再被人奪走,不然吉達也不會如此及時遞來勒索信及韻姑姑的衣袍布料。至於是誰奪走了她,很顯然不是嚴戈守備大人自己,那樑禛,又追來了……

至於樑禛到來的時間倒是很好判斷了,應該就是嶽州城防突然收緊那幾天。如今吉達手上已無齊韻,再與吉達糾纏便失去了意義,當務之急是儘快躲過樑禛的搜捕,避開吉達,悄無聲息的溜出嶽州。可自己倒是“密逃”了,姑姑怎麼辦?讓朱成翊丟下齊韻獨自逃命,是不可能的事,但現在的情況下,朱成翊要奪回齊韻,無異於癡人說夢。

似是猜出朱成翊心中所想,立在一旁的白音開口了,“大公子,眼下最緊要的是您自個兒平安脫險,樑禛就這幾日便會有所行動,如若您自己都不自由了,還怎麼談救得齊姑娘呢?更何況……齊姑娘並無危險,那梁姓小兒不會對齊姑娘有何不利,比呆在吉達手裡明顯強上許多……大公子理應分得清輕重緩急啊!”

朱成翊默認,白音說得對……比起呆在吉達身邊承擔做營妓的風險,呆在樑禛身邊確實安全許多。只是一想到齊韻會被強迫喚那匹夫“相公”,朱成翊便氣堵得慌。也罷,比起丟命來說,氣堵尚且算不得什麼,更何況現在自己也奪不回韻姑姑,便先讓那梁姓小兒得意幾日罷!

“白音統領言之有理,咱們暫且先逃出嶽州,周波留下來罷,讓他繼續打聽韻兒姑姑的消息,也方便我日後回頭來接她。如今,咱們誰都不知會,就這樣走了便好,只那青龍會……”朱成翊住了口,眉頭緊鎖。

青龍會一早便來與自己再次確認過行動計劃了,門外也來了幾名青龍會的接頭人準備與自己一道奔赴徊馬蕩。只是要不要通告青龍會行動取消,爲難住了朱成翊。一來自己貿然不顧合作計劃擅自逃走,任由青龍會獨自赴險,有悖江湖道義,更何況這青龍會還是自己邀請來的,結果被自己放了鴿子,便更說不過去了。二來青龍會接頭人已至,要甩開對方私自逃脫也不容易了。

思慮至此,朱成翊復又開口喚道,“白音,喚青龍會使者入內,吾有話對他們講。”這位近而立之年的蒙古漢子躑躅了一瞬,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公子,屬下以爲此次行動不可取消。”

白音對上朱成翊疑惑的雙眼道,“大公子,屬下一直以爲青龍會行爲頗爲古怪,此次營救行動,青龍會甚至比大公子您還要積極的想要捉住吉達,他們對此次行動的熱情與關注遠遠超過了普通之人應有之態度,此其一。其二,大公子想要逃脫樑禛的抓捕,此次咱們與青龍會合力對付吉達的行動,恰好便能很好的掩飾大公子的行蹤,亦能吸引樑禛的注意力,讓大公子能最大可能的順利逃脫。再者,我等本就想借此次行動查探青龍會虛實,畢竟倘若青龍會妥帖,日後尚能成爲大公子您的最大助力。故而屬下以爲此次行動理應如約進行,只是行動須由屬下全權負責,大公子自有吳懷起與特木爾護送出城,查探青龍會之事則由屬下及巴拉一力承擔。”

朱成翊深深看向白音,他心中的感動亦是深沉,白音統領有勇有謀,一腔忠誠更是昭彰於天地。白音不是不知道留下意味着什麼,樑禛已然張開大網,擎等着將他們一網打盡,他依然選擇了這種方式爲自己的出逃劈波斬浪。

朱成翊向白音深深一揖,“白音統領,翊無以回報統領的耿耿忠心,唯祝白音統領萬事順遂。統領視情形,勿要硬抗,需儘快擺脫糾纏,迅速脫身,吾與特木爾於七盤關靜候統領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