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知己

是夜, 嚴府西園書房外的涼亭內燭火搖曳,樑禛獨坐亭內, 身旁橫七豎八倒了好幾個酒罐。

明日便要返回開封,如無意外,解決了青龍會與吉達, 便要回京了。自己回了京,齊韻隨朱成翊進了川蜀,或許還會繼續往南至雲南。便是離她越來越遠了……

也不知她臨別時說的安頓好朱成翊後便會回京尋自己,是否做得數……

待樑禛發現自己竟如同三歲孩童般, 拿母親臨走前的話當作自己一整日的安慰和期盼時, 他狠狠地砸了手中的酒罐。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沒有了出息,連自己都覺得失望起來。

女人而已, 自己只要勾勾指頭,排着隊的女人跟上門。真不知自己這般苦悶卻是爲何,要知道那女人指不定正陪着朱成翊賞月喝酒, 慶祝逃難成功呢……

樑禛便如這般於鳳愁鸞怨與自怨自艾的交替煎熬中獨自喝着悶酒, 直到一雙纖纖素手抽走了他隻手正要探尋而至的酒罐。

他擡頭, 對上駱菀青那神似齊韻的多情雙眸,“樑大人千萬保重身體,奴家替大人送來了醒酒湯……”

樑禛心中惻然, 他呆呆的看着她的眼睛,不知覺間已然探手捉住了那雙柔荑,他喉頭哽咽,“你不是她啊……你爲何不是她……”

他聽見駱菀青柔和溫順的聲音傳來, “大人莫要悲傷,菀青心悅大人,如若大人不嫌,奴家願爲大人紅顏知己……”

子時已過,滿頭大汗的汀煙終於緊趕慢趕的摸到了馮鈺的房間,馮鈺正經危坐等他一個晚上了。樑禛喝得酩酊大醉,是被駱菀青領了汀煙一同送回臥房的。

據汀煙說,樑禛扯着駱菀青的袖口不讓走,盯着駱菀青不錯眼的看。駱菀青的爹還在嚴府呢,絕不能讓一大姑娘滯留醉酒的樑禛房間過久,汀煙費了好大的勁才全須全尾的將連脖頸都臊紅的駱菀青送出樑禛臥房。

馮鈺嘆了一口氣,揮手讓汀煙退下。大人許是以往從未有過能入眼的姑娘,如今好容易瞧上一個,便要將以往從未宣泄過的炙熱感情統統投入在一人身上。

如此濃墨重彩的熱情任誰都受不了,如今駱小姐主動前來分散大人的注意力,倒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今日錦衣衛便要開拔了,駱大人卻因另有公務尚需再多盤桓十數日,今日別後也不知何時能再見駱小姐。馮鈺摸摸下頜,默道,看來自己得多多關注駱小姐的行程安排,儘量多的讓駱小姐能替大人開解開解纔是。

……

卯時未到,汀煙便被窗外呼呼的刀風聲驚醒。他蹭的起身,往窗外看去——二公子居然在院裡練功!

他一骨碌從榻上翻身而下,三兩下將自己收拾妥帖便立在了門廊下。二公子今日好似狀態不錯,他打着赤膊,滿面紅光,應是舞刀許久了,滿身汗水浸潤得一身蜜色的虯結肌肉油亮油亮,整個人更顯得龍精虎猛。

“二公子昨夜宿醉,爲何不多躺會兒?”趁樑禛收刀,汀煙忙遞上細布巾帕讓樑禛擦汗,一邊替他打着扇,一邊討好的問。

“唔,睡飽了,便起了耍刀。”樑禛接過巾帕隨意擦擦便扔還汀煙,“你去知會子珵,早膳後出發。替我備涼水,我要沐浴。”

邊說邊急匆匆推開房門,忽又頓住,樑禛撐着門轉過頭來對着汀煙,“前兩日玉祥坊送來了一支我定做的鳳鳥海棠玉簪,你且替我備好,晚些時候,我自要送往南苑駱姑娘小院。”

汀煙一愣,旋即點頭應承,一路小跑趕忙辦差。汀煙一路眉飛色舞,好心情壓都壓不住。二公子終於開竅,那鳳鳥海棠玉簪是二公子好容易得的一塊和田碧玉,爲討齊韻姑娘歡心,赴七盤關前親自去玉祥坊選了花樣,讓玉器師傅趕製的。現在這隻玉簪就要被送與駱姑娘了,二公子應是決定對齊韻姑娘放手了罷……

樑禛立在淨房內,一勺一勺往自己身上衝水,牆角靠着一隻碩大的浴桶佔據了淨房幾乎半壁江山。樑禛靜靜的看着那隻浴桶,老榆木的桶壁油光水滑,汀煙每日擦拭,擦的那浴桶愈發光亮可鑑。他想起了齊韻第一次替自己沐浴。

那時的齊韻嬌羞無限,她媚眼如絲,嬌喘吁吁,他甚至還記得在蒸汽的氤氳下,她臉頰的緋紅一直蔓延到了脖頸,連帶胸脯都泛着粉……

樑禛只覺雙腿酥麻,他重重的靠向淨房的石壁,粗粗的喘息着,雙手伸向了身下……

汀煙手捧錦盒候在房門外已然多時,盒子裡是二公子要的鳳鳥海棠玉簪。事情都打點好了,擎等着二公子沐浴完將玉簪送與駱姑娘後,即可用完早膳便出發了。只是今日二公子似乎有點拖沓……

房內好容易傳來樑禛的呼喚,樑禛終於沐浴完畢了!汀煙高聲迴應後,手腳麻利的推門進了屋。須臾樑禛穿戴整齊出了門,他頭戴大帽,身着飛魚服,腰挎繡春刀,整個人神清氣爽。他龍行虎步大步向前,汀煙滿面帶笑,一路小跑捧着錦盒跟隨其後,主僕二人直奔南苑駱璋一行的住處而去。

一大早駱菀青便聽得父親差人來喚自己,說樑禛一會要來自己的院子登門道謝。駱菀青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跳起,歡喜得直想仰天長嘯。急哄哄的喚了丫鬟,備水、穿衣、洗漱、梳妝,一番人仰馬後,清新氣度淡雅風韻的駱菀青終於成功出爐。

她細細的看着妝鏡中自己澹如秋水的眼,青如遠山的眉,心中雀躍歡欣。以往在京城便時常有人說自己與那未過門的天家媳婦齊韻有幾分相似,彼時她還會在心裡冷哼一聲,自己哪裡能與那種愛作妖的水性楊花的女子作比,只是世人笑貧不笑娼,招蜂引蝶的女子傍上了天家的公子,也變得氣度非凡,魅力四射了。

可今日,她卻無比慶幸自己能與那個女人神韻相似了,她甚至開始細細地回憶起齊韻的着裝習慣。

須臾她拆下頭上的鏤空飛鳳金步搖,換上了一支碧玉珍珠釵。樑禛喜愛清新脫俗的女子,無論是衣飾亦或珠花,齊韻都偏好清淡的顏色。她突然想起經常出入宮門的齊韻似乎很少帶赤金的髮飾,這在追捧黃金的貴女圈內真真少見的緊。駱菀青抿抿嘴,看來得讓畫鳶先將這些赤金大鳳釵之流收起來,免得每次梳頭那小婢子總愛給自己挑這種炫花人眼的大頭面。

忐忑不安的期盼中,終於等來了樑禛。駱菀青來到南院的花廳時,樑禛正舉着一張圖,與駱璋說着公務上的事,駱巡撫捻着鬍鬚眯着眼不住的點頭。見駱菀青進了花廳,駱璋便擡手拿起身旁茶水桌上的一方錦盒遞與她,“青兒,樑大人感謝你對他的照顧,特意送來這個。你看看可喜歡?”

駱菀青羞澀一笑,低頭向二人見了禮,便接過父親遞過來的錦盒,揭開蓋子,這是一支和田碧玉的鳳鳥紋髮簪。通體碧綠,玲瓏剔透,溫潤光澤。簪首一支鳳鳥正回首振翅,線條剛勁挺直,細膩傳神。鳳身鏤孔透雕,身後襯托纏枝卷葉海棠紋。整隻髮簪玉質上乘,雕工精湛,實乃上品。

駱菀青望着玉簪,心裡吃蜜般甜膩,禛郎實在有心,送自己如此上品,光看這和田碧玉的材質,便知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駱菀青愈發羞澀,飛紅了臉頰,向自己的父親一福,“爹爹說笑,如此精美的玉簪有誰會不喜歡……”

言罷轉向樑禛亦是一福,含羞帶怯道,“樑大人有心,菀青謝過大人,菀青很歡喜……”

駱巡撫看着自己女兒如此情態,配合女兒最近的小動作,自然也將自家女兒的小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當下便捻着鬍鬚打着哈哈,“樑大人馬上要開拔回開封,老夫正好有公務亟需解決,不能相送了,青兒便替爹爹送送少澤罷!”

駱菀青聽得自己父親亦支持自己與樑禛交往,當下便喜不自禁,忽閃着雙眼,一張小臉激動得豔如三月桃李。

樑禛見駱菀青這副羞不自勝的模樣,心中微澀。自己抱着忘記齊韻的目的默認了駱菀青對自己的心思,可不知爲何,一看見駱菀青便不厭其煩的自她身上找尋齊韻的影子,似乎通過這樣便感覺齊韻依然在自己身邊一樣。

胸中似乎又有隱隱的刺痛緩緩升騰,他強迫自己不再想那讓自己痛徹心扉的名字,只是緩緩起身,朝駱菀青一揖,微笑道,“駱小姐喜歡就好,小可出門公幹,身旁也無甚好東西,待得姑娘返京,小可再備些小玩意與姑娘頑耍。”

復又轉身對駱璋一揖,“駱大人,在下這便回院子用早膳後開拔回開封,在下與大人所商議之事,如若肅王爺允了,還望大人日後多加提攜,禛在此先行謝過了!”

駱璋哈哈一笑,“樑大人客氣,樑大人所謀乃王爺最爲憂患之事,老夫爲提領一方軍務之巡撫,自當全力配合。大人權且放心,待樑大人再赴雲南時,老夫定當全力以赴,定要一舉替王爺永絕後患。”

樑禛再次致謝後,拜別了駱璋父女,相約一盞茶後與駱菀青於嚴府前院話別,便匆匆回了自己住的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