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情

齊韻獨自坐在榻前, 細細地翻着堆滿牀榻的織錦與布匹。昨日朱成翊去往土司府相見思罕,留下了一錠金與特木爾, 讓自己隨便買東西,於是乎齊韻便買了這一牀塌的布匹,預備給朱成翊及部從裁些衣衫。

齊韻於一堆布匹中挑挑揀揀, 最後撿出一方娑羅布(擺夷族的民族織錦)。端詳良久,滿意的笑着,又取出針線,笨拙卻很仔細地往這方娑羅布上繡描起來。

齊韻這“繡活”做了足足一整日, 聽特木爾回覆, 今晚朱成翊便回勐海了。齊韻滿意地拍拍手,直起身揉揉自己已然痠軟的脖頸, 她低下頭看向桌上的這方娑羅布。

這是一方羅帕,一尺見方,絲織錦質地。織以黑藍翠三色絲線, 一隻昂首直立, 長尾垂地的翠藍孔雀栩栩如生。羅帕邊緣一行小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落款一個“韻”字。

齊韻繡的便是這一行小字,就這爲數不多的十幾個字,害得她手指不知被戳了多少個洞。齊韻對着這一行小字端詳良久,終是滿意的點點頭, 仔細疊好了,放入書筒,仔細封好書筒口後便出了房門。

齊韻尋來客棧的小二,給了他一錠銀,託他替自己尋個妥帖的北上京城的商隊,將這卷書筒送交鎮撫司衙門樑禛大人。小二高興的接下這一錠銀與書筒,自是應下不提。

晚膳時分,朱成翊與白音回到了客棧,雖是一路奔波,他依然神采奕奕。甫一進客棧的小院,朱成翊便高聲呼喚起了齊韻。待他看見迴廊下齊韻笑吟吟的望向自己時,他三步並兩步衝至齊韻跟前,握住她的手。

“韻兒姑姑,我拿到濯莊的地契了……

……

齊韻舉起面前的酒盞又與朱成翊飲了一杯,她酒量不好,只兩杯下肚,臉頰便已然飛紅。

朱成翊今晚很開心,濯莊畢竟是他逃難以來獲得的第一塊立足之地,地理位置優越,無需再如喪家犬一般東躲西藏,他如此開懷自是必然。

看見朱成翊如此展顏,齊韻心裡也好似吃了蜜,翊哥兒越順利,便意味着自己越能儘早回京見到樑禛。她笑吟吟地又替朱成翊與自己斟酒了一杯酒,“翊哥兒多吃些菜,莫要醉了纔好……”

朱成翊雙眼微醺,他滿眼含笑地望向齊韻,“姑姑你真好,沒有你,我哪能安全抵達車裡。”

齊韻抿嘴一笑,“翊哥兒作何與我如此生疏了?送你來雲南,不是我應該的麼?”

朱成翊頷首,收斂了面上的笑,有些尷尬的沉吟片刻,復又擡起頭,“姑姑,此次翊去往車裡土司府,思罕說要將他女兒許配與我爲妻……”

聽聞此言,齊韻亦正色看向朱成翊,“翊哥兒,這思罕心思可不單純啊……”

朱成翊點頭,“我何嘗不知那思罕想將我控於他股掌,可此樁親事如若拒絕,怕是還有後着。”

“翊哥兒想應承下來?”齊韻滿眼探究。

朱成翊閒適地側身靠向身側的扶手,隻手把玩着手中的酒盞,“姑姑可還記得借走你衣裙的安媞?”

“安媞?”齊韻訝異話題爲何突然跳轉至一擺夷女子,她愣了愣,“自是記得的,那月華裙可是奴家心愛之物。”

“安媞乃思罕之幺女,思罕在爲我置辦的結親宴上,想塞個冒牌女兒給我,被安媞攪了局……安媞她想自己嫁與我……”

齊韻愕然,半晌合不攏嘴,她怔怔地看着朱成翊,須臾方回過神來,滿臉嬉笑地衝朱成翊肩膀就是一拳,“翊哥兒果然長大了,魅力無限啊!隨隨便便便引來土司的女兒拜倒你腳下。”

朱成翊飛紅了臉,瞪了齊韻一眼,“姑姑莫要如此調笑於我,安媞心性純直,她視你爲知己,對我自然另眼相看。她只是不想思罕爲奸人蠱惑,行了那誅九族的罪。出此策略,一來阻了她父親安插人手於我身旁的詭計,二來亦可替我周旋一二。”

他一個擡手,狠狠飲盡杯中酒水,“翊亦預備應承了安媞的求親,只待思罕下定決心,便要迎娶安媞。有她做屏障,我便有機會避開思罕鋒芒,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拉下思罕,奪了車裡。”

齊韻呆怔,她神色複雜地看向朱成翊,“安媞乃女中偉丈夫,識大體顧大局,翊哥兒便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利用於她,直至她家破人亡麼?”

朱成翊擡眼看進齊韻雙眸,“韻兒姑姑,世間許多事不能以對錯概之。如若沒有車裡邊境屠漢之事,我哪能生出毀了思罕之心。安媞良善,日後我多彌補於她便是,她再純良亦不能阻了我奪取車裡之心!姑姑,你可知我爲何躊躇?”

他伸手捉住齊韻的手,“我希望能與我成親的是姑姑你……我不喜愛那安媞,可我太弱小,此時卻不得不低頭,以妻之位換取一時的安康……”

“朱成翊!”齊韻急急地打斷了朱成翊的話。

她吞了口唾沫,勉強理了理思緒,“翊哥兒……我不能與你成親,能做你妻子的只能是安媞!試問哪個閨秀只是爲了所謂的大義,便要主動付出自己的終身?更何況,此種付出是要與自己從小生於斯長於斯的家族做對……你以爲這是僅靠勇氣與正義感便能做出的決定嗎?”

齊韻抽出被朱成翊握住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翊哥兒毋要被慾望矇蔽了雙眼,忽略了身邊真正愛你,關心你之人……”

朱成翊呆愣的看向齊韻,眼中一閃而過有痛楚,有不甘,但很快消彌,他眸色沉沉如深潭。

“姑姑一直想將翊推與他人吧?如今終於有了機會,你便要促成翊儘快達成他人所願,如此一來,姑姑便可放心與那樑禛雙宿雙飛了!”

齊韻扶額,又來了……

朱成翊就如一稚兒,自己便是自小陪他長大的玩偶。稚兒雖已長大,有了自己的人生,卻依然不肯扔棄幼時的玩偶。

她揉揉額角,重新組織了語言,開始了第二輪勸說,“翊哥兒,你我一同長大,長久在一起,自會有將姐弟親情當作男女之情的錯覺。如今你也有了喜歡你的姑娘,你不能抱着過去不放,而不肯看一眼你身邊期盼的眼神。”

朱成翊冷然的目光讓齊韻無法再繼續,她頓了頓,“安媞一心要保你安康,你若不喜愛安媞,便不要傷害於她……”

朱成翊面無表情,他隻手晃了晃手邊的酒罈,“姑姑,酒快喝完了,你可以去替翊再拿一罈麼?”

齊韻啞然,她默了一瞬,“翊哥兒,喝了這麼些,也夠了,咱便作罷了吧?天色已晚,你奔波了一整天,也該歇息了。”

朱成翊嗤的一聲冷笑,“韻兒姑姑,今日我本是開心的,因得了八百里地契。就這件開心事,這酒倒也喝的差不多了。可如今又來了一件煩心事,我喜愛的人嫌我多餘,巴不得將我像扔破布一般扔掉,就這件求而不得的事,我正要借酒澆愁呢。”

齊韻無言,躑躅了片刻,起身向屋外走去。剛至門口,身後傳來朱成翊無波的聲音,“莫要喚白音他們,亥時已過,休要讓他們也知我深夜不睡只爲借酒消愁……”

齊韻點點頭,放輕腳步徑直往樓下走去。

須臾,齊韻手捧一小酒罈重新回了屋,她放下酒罈,於朱成翊身前坐下,“翊哥兒,咱就再喝幾杯便罷手,可好?”

朱成翊醉眼迷濛,踞坐於春榻上,他斜着眼瞄向齊韻面前的一盞酒,“韻兒姑姑且陪我最後喝兩杯。”

齊韻頷首,舉起面前的酒盞,“翊哥兒莫要悲傷,奴家跟過樑少澤,不配做你的妻子,翊哥兒值得更好的姑娘。奴家祝翊哥兒早日覓得自己心儀的姑娘。”言罷,一個擡頭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

小几對面的朱成翊依然面沉無波,他只定定地看着齊韻的臉,見她飲盡了酒水,便抓起身邊快要喝盡的小酒罈,重又將齊韻身前的酒盞續滿。

“姑姑好口才,如此說來,翊倒真不好再強求姑姑答應了。”

他捻起斟滿的酒杯湊到齊韻脣邊,“這一杯便由韻兒姑姑飲了,哀悼我尚未開放便枯死的心罷……”

齊韻今晚已飲過不少,適才下樓便已有些站立不穩,剛剛又是一大杯下肚,只覺腦子裡漿糊般滯漲沉悶。想拒絕,但看着眼前情緒低落的朱成翊,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不過是再飲一杯酒而已。她衝朱成翊微微一笑,接過酒盞,繼續一飲而盡。

不知覺間,齊韻又飲下好幾杯,空氣中似乎越來越熱,她只覺胸中如有火燒。

齊韻擡手止住了朱成翊遞過來的又一盞酒,另一隻手鬆了鬆脖頸間的交領,“翊哥兒……奴家不能再飲了……奴家身子有些不舒服,翊哥兒可否送我回房……”

身前探過一隻冰涼沁人的手扶住了齊韻的胳膊,“韻兒姑姑可是醉了?我送姑姑回房。”

齊韻腦中昏沉,渾身滾燙,只覺這雙沁人的手帶來一股清涼,所觸之處舒服的緊。她隨着這雙手起身就要下春榻,因着頭暈,以往簡單的動作都失了準頭,雙腳尚未站穩,便是一個趔趄,一頭栽進了一個寬厚,散發着迷人氣息的胸膛。

“韻兒姑姑還好嗎?要不翊抱你回去?”

不知爲何,今夜朱成翊的聲音低沉又誘惑,它緊貼齊韻的耳朵,震得耳朵一陣酥-麻,連帶她的心尖都顫了起來。齊韻的腿一陣酥-軟,只想將自己化成一灘水,緊緊貼上身前堅實的胸膛,將他揉入自己的身體……

齊韻心中一凜,背心一股冷汗涌出。自己從未如此醉過,難道醉酒太深,導致自己如此反常?她用盡全力壓下心中的異樣,勉力控制自己的喉嚨,防止自己發出那早已涌至喉間的靡靡呻-吟。

“翊……你走開……我自己走……”

她踉踉蹌蹌掙脫出朱成翊的懷抱,掙扎着向門口走去。她心跳如鼓,呼出的氣幾乎要將自己的嘴脣點燃,她大口地喘氣,不大的房間,可那門卻怎生如此遙遠。眼睛醉的模糊,那油光水滑的木門總在一丈開外晃悠,怎麼走都到不了門邊……

迷糊間,齊韻的身子騰空而起,她聽見朱成翊那勾魂攝魄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韻兒姑姑,你醉了,先在我這歇息一會兒罷……”

男子的氣息將她包圍,熟悉的龍涎香無處不在……這是朱成翊,不是樑禛!

齊韻拼命抓住自己腦中搖搖欲墜混沌的清明,腰腹間的慾望幾欲脹破身軀,這慾望來的古怪又強烈,饒是齊韻再不通世事也知曉這並非正常的酒醉反應。她被禁錮於情-欲與絕望中動彈不得,僅有的一絲清明中,齊韻流着淚在心中呼喚着樑禛,那個於危難時總能及時出現的男子。

齊韻淚流滿面,“翊……放開……”她拼盡全力於顫抖中擠出幾個軟綿無力的字。

一貫柔順的翊哥兒破天荒的沒有任何迴應,迴應她的是朱成翊鋪天蓋地而來的吻。脣齒接觸間,齊韻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最後一絲清明墮入深淵,身體在一波一浪的顫慄中支離破碎。

“禛郎……”在被情-欲的狂潮席捲淹沒前,齊韻哭喊着喚出了縈繞心中的那個名字……

暗夜如墨,二樓正房內女子宛轉的嬌吟與男子壓抑的喘息縈繞交織,幽幽逸入夜色,經久不息……

白音立在院門口,手握馬刀盡職盡責地守護一方小院,特木爾等部衆皆被他趕去了柴房或客棧外佈防。今晚兄弟們註定不能回房間了……

白音擡頭望望燭影曈曈的房間,嘴角一咧,搖搖頭又別開了視線。這位忠厚的蒙古漢子早已喜不自勝,大公子對齊姑娘的心思自己早就看明白了,只逃難艱辛,拖到如今才終能表白。齊姑娘於逃難途中傾心於了那樑禛,不過現在似乎大公子佔了先機,大公子如此翩翩檀郎,齊姑娘定會將那樑禛徹底拋於腦後的……

天光大亮,朱成翊終於睜開了眼,他揉揉額角,待要起身,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轉過頭看向身側,如雲烏髮堆積席間。他勾勾脣角,湊過身去,扒開被褥,一張安睡的嬌顏赫然露出。

朱成翊心中柔軟一片,他低頭吻上那張如櫻紅脣,幾近虔誠地撫摸這張依然熟睡的如玉嬌顏,他喃喃地低語,“韻兒姑姑,你是我的,誰也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作者有話要說:  小卡車開得猝不及防……

各位小天使陰影面積有多大?

橘柑又在作死了麼?哈哈!其實橘柑也知道小天使們愛看什麼,1v1,甜寵到死。氮素!!!

橘柑認定,作爲一個男人,一個困境中苦苦掙扎的男人!對待自己死也不願放手的白月光,在自己遭受挫折不見前路,白月光眼看又要丟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

此種極端的方式,橘柑認爲這纔是正確的選擇方式。

朱成翊生於孤獨,長於孤獨,齊韻是他心頭的燈,眼看自己前路曲折,明燈卻將熄。倔強,偏執又當然自私的朱成翊必定要抓住齊韻拼死作最後一搏。

小天使們原諒他吧!他得到過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他只是一個孤獨的孩子~~~~

明天咱們一起去看禛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