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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名身穿藍色花布衣的農村姑娘, 頭上包着與衣服同色的額帕,黑黑的頭髮編了一根粗黑油亮的髮辮, 盤了一個髻,用一根木釵別在耳後,嫋娜的身形, 玲瓏纖細。
她正在與兩名農家漢子撕扯不休,女子怎比得過男子的力氣,她跌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漢子拖離小路。樑禛大喝一聲, 策馬衝出。
農家漢子只聽得一聲怒吼, 便見大路上衝來一人一騎,手握環首刀, 英姿勃發,威風凜凜,他們何曾見過此等陣仗, 丟開那農村姑娘, 撒腿便跑。待得到了近前, 樑禛收刀勒馬,自馬上俯下身子,低聲詢問, “姑娘可還好?”
農家姑娘止住了抽泣,緩緩擡頭望向樑禛……
樑禛只覺呼吸驟然停止,渾身血液蓬勃如墜滾鍋——自七盤嶺一別後整一年,他再一次看見了齊韻——
他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怦怦聲, 像放大的鼓聲,敲響在耳旁。他以爲自己早已放下,但真的當他再次看見她的臉,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都是那個奴隸,那個匍匐在地,祈求她一夜垂憐的情奴。
多年後,樑禛依然能清晰地記得這一天,記得他初見童鶯兒時的情景。她悠悠兩彎罥煙眉,盈盈兩汪含情目,粉面含羞,脣似桃瓣。
她朱脣輕啓:“多謝公子搭救,奴家姓童,名喚鶯兒。”如嬌鶯出谷,如乳燕初啼,百囀千回,直擊人心……
……
車內的安遠侯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她分明看見了兒子眼中如煙花般乍現的萬般柔情,千種纏綿。自家那癡情的兒子只能通過此類“玩物”來尋求心理安慰了麼?無論他變成了什麼樣,他總是輕易就在“齊韻”這張臉前繳械投降。
安遠侯夫人冷冷的看向那張空谷幽蘭般的臉,兒子傾心的便是這一款——傻兒子,你與那三歲孩童又有何異?你父親靠這個玩具,便能止了你的哭鬧,保我樑家一代安康!
安遠侯夫人毫不意外的看見兒子下馬,伸手扶起那位姑娘。他溫柔地向她低聲詢問了什麼,看見姑娘含羞帶怯的點頭,兒子目光灼灼。他牽起她的手,將她扶至馬上,自己則萬般小意的牽着馬,往車隊走來。
須臾,馬車外響起兒子壓抑又急迫的聲音,“母親,童姑娘身世悽慘,兒子想將她帶回府中,做個婢子,也算幫她一幫,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安遠侯夫人壓下心中悽苦,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波,“禛兒良善,童姑娘仙人之姿怎能任由她零落凡塵,兒子要幫便幫罷,婢子而已,府中不差多養一位。”
唸完自己的臺詞後,安遠侯夫人忽然想流淚,一切都如同侯爺預想的那般順利,爲何自己還是如此心痛啊!
她甚至生出一股衝動,只要兒子想,她一定要翻山越嶺,跨越千里去將那齊韻搶回樑府送給兒子。她聽見兒子得到自己應允後激動的低喚,“鶯兒,你且先忍耐一會,與我那堂妹們擠一擠。晚間回府便能好生歇會兒了。”
安遠侯夫人如行屍走肉般“賞完了花”,回到上房,遣走丫鬟,終於忍不住了,她抱住樑勝痛哭出聲,久久不能平靜……
含輝院。
沐浴後的樑禛穿着寬大的寢衣斜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喝茶,他眸光沉沉,面色晦暗難辨。淨房門吱嘎打開,童鶯兒走了出來,她身着月白色訶子,外套一件煙紫色紗衣,空靈出塵,仙姿佚貌,如姑射神人。
樑禛的目光癡纏在她身上,一瞬不移,纏綿悱惻,饒是她歷盡歡場,也有點招架不住。這是樑禛非要她穿上的,此類紗衣的穿搭,多爲歡場女子所用,她自是清楚,但樑禛堅持的很,她迫於無奈被迫再次穿上她穿了十數年的“工作服”。
爲減輕風塵之感,她特意只挽了一個小髻於耳後,頭上除了一枚東珠釵,其餘髮飾全無。餘下頭髮用絲絛鬆鬆的扎於腦後,耳鬢留下兩縷髮絲,蜿蜒而下。這種鬢髮,閨閣女子最愛,童鶯兒也喜歡,使人看上去溫柔婉轉又不失俏皮。
樑禛身着月白色暗紋團花廣袖袍,腰間一根紅色串玉絲絛鬆鬆固住袍身,胸口虯結的肌肉若隱若現。他髮髻高挽,系一根天青色髮帶,帶尾過長,幽幽沒入胸口的陰影中。男子特有的氣息縈繞在他周圍,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息自他鬆散的衣襟輻散四射……
樑禛眉梢眼角都是滿溢的寵溺,他朱脣上揚,滿眼含笑,向她伸出了手……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童鶯兒的心砰砰亂跳,小臉瞬時豔若桃李,她望着樑禛,心尖發顫,腿腳發軟,身子彷彿化成了一灘水。
腰間感受到他灼熱的手掌,如此有力,臉上傳來他溫柔的觸摸,他近乎虔誠的撫觸給童鶯兒帶來幾近顫慄的酥-麻。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脣,她神思恍然,幾乎就要低吟出聲……
耳旁傳來他低沉暗啞的呢喃,“說,是誰把你送到本官身邊的?”
童鶯兒瞬間清明,她呆立當場,二公子什麼意思?他不喜歡自己的出身麼?可樑老爺明明說過公子不會介意的!
她看進樑禛的眼,目光依然緊緊跟隨自己,卻沉沉無波,哪有半分情-欲。難道剛纔都是自己的錯覺?
不可能!自己久經歡場,男子的情緒她還是分得清的,可他明明那麼溫柔,爲何轉瞬就變成了這樣?
童鶯兒呆呆的看着樑禛,她很想從他臉上找到開始見到的那種柔情,可一絲一毫都找不見,彷彿適才的迷離真的就是她的錯覺……
童鶯兒揉揉額角,勳貴公子估計是跟普羅大衆不同罷。她不再糾結自己錯不錯覺的問題了,她後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說,“回二公子,奴就是那西山村的人,今日表兄想強賣奴與那周莊的週二皮,與奴在大道上拉扯,衝撞了公子。蒙公子不嫌棄,救了奴,奴……”
“住嘴!”樑禛坐直了身子,隨手玩弄着靠枕旁的一面菱花小鏡,面色愈發冷峻。
“本官明白告訴你,本官心悅你的臉,如若你再胡言亂語,吐不出本官想聽的話,本官不介意現在便扒下你麪皮,繃於此菱花鏡上,本官對着這麪皮就好,你的人卻是實在令人厭棄了!”言罷他如刀的目光便睨了過來,彷彿真的就要割下她麪皮了一樣。
童鶯兒哪受過如此恐嚇,當下便癱倒在地,她只學過怎麼愉悅男人,可沒學過弄權玩術,她哆哆嗦嗦,不住的磕頭。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民女都說!民女的確喚做童鶯兒,年方十六,乃揚州人氏。民女自幼便被翠蘿院周媽媽收養,民女只是一名清倌人,民女什麼都沒有做過。半年前便被樑老爺買來了此地,有新媽媽教我學了半年新規矩。今日西山一事,乃一名喚做樑薪的老管家教民女做的,他們說,民女如不照做,便……便把民女賣與那西番人!民女害怕,不得已才哄騙大人。大人明察啊!大人!”童鶯兒哭得面紅耳赤,如同三歲孩童,扯着袖口,眼淚鼻涕糊的到處都是。
樑禛啞然,他算計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算計過是自己的父親買了一名揚州瘦馬送與自己頑耍……
他扶額,只覺額角突突直跳。這讓他想起他五歲那年得到的人生第一張弓,他眼饞許辰良的一把嵌滿寶石的劍,非要許辰良讓與自己,許辰良不願,二人打鬥多次均無果。爲此自己設計過多種懲治許辰良的法子,準備一一用上時,父親來了,送給自己一張弓。
那是一張男人用的硬弓,只是根據小孩的身型給縮小了一半,那古銅色的弓身好似靈動的蛇,上面有古樸的雕花,點綴着幾顆閃亮的寶石,弦繃的緊緊的,上面架着一支箭,整張弓透露出低調的奢華,他只一眼便喜歡上了,有了這張弓,他許辰良還有什麼可炫耀的!
可今日——自己陷入了魔障,父親便又送自己玩意了,只是由弓變成了女人……
還是一個長着自己最愛的臉的女人。
這女人的臉第一時間便抓住了自己的目光。她的身子自小便經各種調-教,自己不可能不愛。甚至她的舉止,經過半年的專門調-教,也跟自己心中的那個差不離了——每一個擡眉,每一個低首,每一次回眸,都能直抵他心中那片柔軟,這是父親送給自己的人生第二張弓啊!
樑禛低低的笑了起來,直至大笑……
他控制不住的笑出了眼淚。他騰的起身,扔開手中的“駭人利器”菱花鏡,他朝兀自哆嗦不停的童鶯兒伸出了手,笑道,“莫怕!不逗你了,快些歇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