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風

冬雪提了滿滿一籃子的香料自香料坊走出, 周老倌駕了馬車在巷外的街邊等着她。

雖然樑禛不再讓她貼身服侍,但她依然是樑禛的大丫鬟, 一應待遇照舊,在物質供應上樑禛依然對她照顧有加,連出個門亦一如往常般有車馬隨侍。還未拐出小巷, 一位衣飾考究的高個女子攔住了冬雪的去路。

“姑娘留步,請問你是安遠侯府上的冬雪姑娘嗎?我是雲南巡撫駱大人府上的畫鳶,我家小姐有事尋你,姑娘可否撥冗片刻?”

冬雪茫然, 這雲南巡撫家的小姐能有什麼事能尋上自己一個婢女……她細細打量着眼前這位女子, 見她服飾華美,如若不是她的自我介紹, 壓根看不出是個婢子。這名喚做畫鳶的女子目光清澈,笑意晏晏,大剌剌站在路中間, 壓根沒有讓冬雪說不的意思。

冬雪呆愣片刻, 嚥了口唾沫, “奴是冬雪,駱家姑娘相尋,奴婢自當效犬馬之勞, 勞煩姑娘引路……”

畫鳶頷首,盈盈一笑,轉身便往小巷深處走去,冬雪擡步跟上。

二人西拐東拐, 走了許久來到一座茶樓的後院。早有兩名身着甲冑的小校候在後院門邊,見畫鳶與冬雪走來,便抱拳一揖,“姑娘請進。”

冬雪心中忐忑,緊了腳步隨着畫鳶進了院子,穿過一路衛兵林立的引道,來到一間丹桂環繞的茶室前。

“大姑娘,婢子將冬雪姑娘帶來了,奴婢現在帶她進來,可否?”冬雪看見畫鳶畢恭畢敬地低了頭,輕聲向門內通稟,自己也老老實實垂手立在了後面。

“進來罷……”

門內傳出一聲清脆的迴應,一名穿着雪青色對襟褙子的丫鬟撩開了門簾,笑盈盈地對上冬雪的眼,“快些進來,可讓咱姑娘好等。”

冬雪滿腹狐疑地進了茶室,不敢擡頭,便先畢恭畢敬地道了個福,“奴婢冬雪見過姑娘。”

一瞬的靜默後,冬雪聽見上首飄來女子清冷的聲音,“起來罷,給冬雪姑娘看座。”

冬雪再次福了福,隨着那位身穿雪青色對襟褙子的丫鬟坐到了下首的一張春凳上。待她擡起頭,冬雪看見上座一位仙姿佚貌的貴家小姐正不錯眼地盯着自己。

wωw◆ T Tκan◆ ¢ ○ 駱菀青抿嘴一笑,“有勞冬雪姑娘,家父攜菀青於返京途中偶遇樑都督,一見如故……菀青想多瞭解瞭解少澤的生活起居,得知冬雪姑娘乃少澤身邊的大丫鬟,故而特相詢於姑娘。”

冬雪啞然,如今的大家閨秀都如此豪放做派了麼?如此一來,咱二公子的生活辛秘豈不是早該傳唱於京城的街頭巷尾了……

看出冬雪眼中的驚異與難堪,駱菀青淡淡一笑,“姑娘若想擠走那瘦馬,最好還是老實相告。”

冬雪更加愕然了,駱菀青輕蔑地笑,“少澤至今不給你名份,不就是怕日後的夫人容不下嗎?如今他愈發遠離了你,有他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

駱菀青乜斜了冬雪一眼,“姑娘十七便跟了都督,如今依然還是婢女一個,你可曾想過原因?一個女人,若是沒有顯赫的家世,傾城的相貌,只憑借所謂的幼時情分,便這樣被動的等着。等着男人來眷顧一眼,還妄想抓住男人的心……”

駱菀青一聲輕笑,繼續說道,“哪個男人會把心給這樣一個毫無所長的人?脾氣再好的男人也會厭倦,也會逃……”

眼看冬雪愈發尷尬,小臉蒼白,一雙手只死死絞着羅帕,頭也不敢擡。駱菀青起身來到冬雪身邊,放柔了聲音,“正確的做法是,於細微處入手,瞭解他的喜好,他的習慣,慢慢滲入他的生活,讓他習慣你的存在,習慣你的溫柔,你的包容,最後,離不開你……”

冬雪擡頭,看進駱菀青柔美的笑眼,震驚之餘覺得眼前這個女子雖冷清,卻甚是和藹,說話也很有道理。可她不是愛慕二公子嗎,爲何還給自己傳授誘郎之道?

許是看出冬雪心中的疑惑,駱菀青繼續開口,“如若姑娘能助我一臂之力,待菀青入得樑府,定助力姑娘你升爲姨娘。至於那瘦馬……早就應該在哪兒,便趕緊滾去哪兒吧!”

一番話聽得冬雪熱血沸騰,眼前這個姑娘美麗,聰慧又高貴。她的門第絲毫不遜於樑家,雖從未聽二公子說起過她,但眼前這個有頭腦又有毅力的女人顯然比以往的許鬆月更有可能成功成爲樑家二媳婦。

更重要的是,這位姑娘不但不排斥自己,還向自己遞出了橄欖枝。比起二公子念念不忘的,不知是何方神聖的“韻兒”討喜多了!二公子爲了那個“韻兒”將自己攆出了房門——絕對不能讓“韻兒”奪走二公子!

冬雪咬咬嘴脣,決定接受眼前這位高貴的駱姑娘遞過來的橄欖枝。她躑躅片刻,復又開口,“姑娘但問無妨,奴婢定然知無不言……”

駱菀青暗自鬆了一口氣,直起身來,選了一把最靠近冬雪的圈椅坐下,輕輕靠向身後的軟枕。又在心裡暗暗嗤笑了一番眼前這位妄想偷吃天鵝肉的卑賤女子,面上卻掛起溫婉的笑,

“菀青在此便先謝過冬雪姑娘了……”

……

冬雪回到馬車上,心情愉悅無比,她望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天空似乎都比以往亮了許多。

不得不說駱姑娘是真心喜愛二公子,連二公子寵愛的情敵也不放過。她向自己詢問了許多二公子生活起居上的細節,還特別詳細的瞭解了童鶯兒的生活起居與飲食愛好。

說起童鶯兒的飲食與起居,冬雪就一肚子的酸水沒處倒。樑禛表面上對童鶯兒是極好的,同吃同住不說,還允許給童鶯兒開小竈,給童鶯兒做她最愛吃的栗子糕。賤人就是矯情,只吃現做的栗子糕,樑禛便讓廚房專門撥出一個人做栗子糕。時時做,日日做,吃如此多栗子糕也不怕自己肥成個栗子樣!吃再好又怎樣,還不是一樣被樑禛甩臉子。

她無比細緻地以嗤笑的口吻描述了童鶯兒怎樣夜夜癡纏樑禛,卻被樑禛時冷時熱的突然變臉嚇得四處託人相求調離樑禛身邊。

駱菀青還特別詢問了數日後的秋狩,樑禛是否會帶童鶯兒一同出席。

冬雪搖搖頭,說不知道,童鶯兒與自己一樣,尚無名份。只是二公子一日也離不得童鶯兒伺候起居,在冬雪看來,二公子多半會讓童鶯兒以婢女身份隨行伺候。

駱菀青頷首,表示如若童鶯兒隨行,屆時自己定然會設法前去相看一二,冬雪姑娘已然如此絕色,那童鶯兒究竟還能怎樣傾城!

聽得此言,冬雪亦飛紅了臉,覺得駱菀青愈發可親了,當場便表了忠心,如若童鶯兒隨行秋狩,自己定然主動前去駱府尋畫鳶姑娘通報情況。

茶室內,駱菀青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一面琴。沉吟良久,她喚來畫鳶,讓她靠近,如此這般附耳低語一番……

片刻,畫鳶驚異地擡頭,滿臉的擔憂,“小姐,如此不妥吧,您不怕出什麼意外?”

駱菀青佯嗔,“只要你們嚴格依我說的來,能有什麼意外?那一日,我會讓陳冉統領隨行,不會有意外的。”

……

那日,肅王爺於上書房內安排了樑禛於秋狩結束便南下雲南公幹後,樑禛就抑制不住雀躍的心情。自前日赴駱府安撫過了駱菀青後,樑禛自覺已經完成了又一項準備工作,便將駱菀青再一次徹底拋於腦後。畢竟這次公幹歷時應該又很長,任務如此特殊,自己要做的準備工作還有許多呢。

勤勞的樑禛此時正仰面躺在臥室的牀上,望着帳頂默默的盤算着還有什麼工作需要及時完成,身旁是婢女童鶯兒正不辭辛勞地替他擦洗雙腳。

“鶯兒,後日便是秋狩大典,我要去參加,約莫持續個十餘日,你隨我去罷?”樑禛突然開口,衝童鶯兒說道。

“是,大人。”童鶯兒無所謂,張口便應。

“後日穿上我給你做的那件鵝黃對襟褙子,記得帶上前幾日我從繡珍樓給你新做的那幾套衣裙,我要看你穿。”樑禛不厭其煩地將幾件女人的衣裙專門點了出來。

“你替我擦洗完便去尋出來,看還能找到麼?那日我見你把繡珍樓送來的衣裙隨便就塞被褥裡了,也不怕夜間睡覺被纏了腿?你這奴婢,爲何如此懶惰……”

“奴婢知曉了……大人什麼時候也學會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嘮叨個沒完……”童鶯兒頭也不擡,打斷了樑禛的話。

“你要知道,如若你弄丟了我給你做的衣裙,我可是要狠狠收拾你的!”樑禛也不躺了,乾脆坐起來,死死盯着童鶯兒的頭頂,惡狠狠地說。

童鶯兒只覺腦袋裡被他念的嗡嗡作響,倏地起身,因蹲得太久,小臉通紅,“奴婢這便去將那幾件衣裙給大人尋來!”言罷一把將巾帕甩到自己胳膊上,又端起樑禛用過的水,轉身出了房門。

樑禛望着童鶯兒氣鼓鼓的背影,冷哼一聲,復又躺下繼續盤算。

須臾,耳旁響起童鶯兒清脆的呼喚,“大人,您要的可是這幾件?”

鼻尖掃過一抹絲滑,樑禛擡眼,一件鵝黃雲雁紋對襟長褙子飄蕩在眼前。樑禛歡喜不已, “正是這件!鶯兒穿給本官瞧瞧,內裡穿你的月白長裙,裙角有幾朵櫻花那件……”

童鶯兒無語,看樑禛雙面閃閃,滿含期待的望着自己,童鶯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大人如此喜愛女人的衣裙,對這些衣裙如數家珍。不知道的,還以爲大人您自己愛穿呢……”

樑禛一口氣噎住,原本亮晶晶的雙眼立馬就要瞪起來,面前出現童鶯兒倏然放大的笑顏,雙目戲謔漫溢。

“要不,大人您親自試一試……”童鶯兒乾脆將手中的裙衫一把湊到樑禛的胸前,作勢就要開始比劃。

樑禛臊得滿臉通紅,捏住童鶯兒的腰,一把將她摜擲到了牀上,隻手奪過童鶯兒手中的衣裙扔到一旁,按住她的雙手便往她腋下、腰上捏,“你個小蹄子,竟然學會擠兌你主子了,這是要翻天了麼……我叫你猖狂……叫你猖狂……”

童鶯兒吃不住癢,忍不住滾成了一個球,高聲尖叫起來,“大人!大人……饒命啊!饒命啊……”

含輝院靜謐無聲,一衆僕婦皆愣怔地望向上房閃爍的燭影,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東廂房的冬雪滾倒榻上,將頭埋進被褥,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心中痛恨,就快要哭出來,“不知羞恥的賤女人!此時便讓你痛快地笑吧,待駱姑娘來了,我要看你會怎樣的哭!”

作者有話要說:  工作狂老樑又憋不住了,爲了工作,明天必須要見老丈人。

另:關於樑禛對童鶯兒的感情

橘柑試圖描寫樑禛這樣一種複雜的感情:就像小天使們看見心上人的臉,但他卻不是那個人——熟悉又陌生,親近又疏遠……

所以在童鶯兒出現的場景裡,涉及到服飾描寫的,一定是被韻兒穿過的,無論是鶯兒收房那一晚被樑禛強迫穿上的紗衣與訶子(齊韻兩度以歌姬身份叛逃均如此裝束),還是本章的黃色褙子(齊韻瘸腿亮相)。

童鶯兒是淒涼的,她只是一個布娃娃,樑禛對她是“喜歡”的,但只是因爲她是布娃娃,他不會爲了一個布娃娃承擔比拋棄一個玩具失去更多的責任。一旦利益衝突,布娃娃的地位可想而知。

橘柑很喜歡鶯兒與樑禛這對pc,樑禛是投入的,鶯兒也是投入的,可樑禛的投入卻與鶯兒的投入又有不同。兩人的投入誠摯又虛妄,全情卻不對等。這也算是這第二章裡面一個小小的插曲,折射出老樑對韻兒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