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滅賊寇,並不僅僅是軍事問題,涉及到政略、經略等方方面面。否則,各地賊寇不至於滅了又起,陷入無休無止的境地。
林純鴻決定實施大規模的強制移民。北方之亂,關鍵原因還在於天災和人地矛盾。只要將動亂之地的人口減少到一定程度,無論如何也亂不起來。
更何況,林純鴻在瓊州和香港島正缺少大量的精壯勞力,吞下個上百萬,完全不是問題。
這點倒與洪承疇不謀而合。洪承疇絕非一個簡簡單單的軍事領袖,其政治眼光也相當出色。洪承疇針對賊寇的策略非常簡單有效,軍事上狠狠地打擊,抓住後絕不考慮什麼安置問題,統統殺掉,即使投降,也照殺不誤。殺光了,什麼事都沒了。
當初,要是陳奇瑜有洪承疇一半的狠辣勁,李自成、張獻忠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年了。
相比較洪屠夫的狠辣,區區強制移民算什麼?
決定了戰略方向,其他邊角問題都好說。東林黨這次狠狠地算計邦泰集團,必須對其實施猛烈的報復。
東林黨打着逼反邦泰集團的念頭,目的並不在於爲大明消除一個割據勢力,而是爲了逼溫體仁引咎辭職。
當然,趕溫體仁下臺不是最終目的,最終目的還是東林黨上位。林純鴻估計,東林黨後期定然會拿出打擊邦泰集團的一整套方略,以期望被朱由檢看中,再次執掌朝政。
聯想到安防司的彙報,說瞿式耜暗中派人窺探各地轉運中心及錢莊,東林黨的謀劃呼之欲出。這點對林純鴻來說可謂是最致命的,一旦朱由檢接受其方略,邦泰除了武力反抗外,別無他途。
爲了報復東林黨,林純鴻決定在朱由檢面前,將東林黨居心叵測的用心挑到明處,讓朱由檢徹底對東林黨失去信心,永不再用。
同時,林純鴻還決定組織一幫士子,在士林中大肆攻擊東林黨,用嚴密的邏輯、詳實的證據向世人宣告,東林黨絕不是道貌岸然的君子,而是一羣爲了私利可以背叛朝廷的僞君子,徹底敗壞東林黨的名譽,讓其成爲過街的老鼠。
……
待戰艦將林純鴻送回廣州,各種應對之策已經非常成熟,立即通過張傑夫之手,變成林純鴻的命令,向四面八方傳遞出去……
“任命張兆爲海事總督,立即趕赴廣州上任……”
“令周望除惡務盡,拿左良玉的人頭祭奠死難的勇士及百姓……”
“令政宣司抽調得力人手,反擊東林黨……”
……
下達命令後,林純鴻又將廣東之事安排妥當,方纔帶着五名工匠,在百餘侍衛的遮護下,拍馬往荊州而去……
且說周望甩脫賊寇後,日夜兼程,往襄陽方向急趕。待行至南召縣時,聽聞左良玉大敗,往鄖陽方向逃竄而去。接報後,周望方纔安心,然後立即揮師西南向,試圖與林純義一起夾擊左良玉,徹底消滅左良玉,以震懾羣宵。
周望輕裝進兵,終於在鄖西堵住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左良玉。
正當周望與林純義厲兵秣馬,準備完成對左良玉的最後一擊時,盧象升抵達軍中,竭力阻止周望進兵。
周望焦躁不已,冷笑道:“盧大人時機把握真準,左賊禍害桐柏、新野、唐縣時,盧大人不到;進攻襄陽府時,盧大人不到;偏偏左賊窮途末路時,盧大人就到了……”
盧象升心高氣傲,向來在軍中說一不二,如何受得了周望此等侮辱,直氣得渾身顫抖,右手忍不住往刀柄上摸去,直欲斬下週望的頭顱。
周望可不像盧象升般顧忌良多,見盧象升欲動武,唰地一聲,拔出腰刀,大喝道:“想在我荊州軍中動武,哪裡來的膽子?”
雙方侍衛紛紛拔出武器,搶佔有利地形,將周望和盧象升團團圍住。
直見滿帳都是刀光劍影,局勢一觸即發。
帳外傳來一陣沉悶的跑步聲,旋即帳門被掀開,一張張弩箭冒着寒光,指向盧象升及侍衛。
韋悅翔的大喝聲傳來:“不許動,拋下武器!”
盧象升的胸膛不停地起伏,顯然已經氣憤到極點。他好不容易強壓住心裡的火氣,右手離開刀柄,對自己的侍衛下令道:“收刀!”
侍衛們面面相覷,頗有點猶豫不決,盧象升突然一聲暴喝:“聽到沒,收刀!”
侍衛們嚇了一跳,毫不遲疑地將刀插入刀鞘,慢慢向盧象升圍攏。
周望哈哈大笑,將腰刀猛地插入刀鞘,吩咐道:“都退下吧!”
轉瞬之間,弓弩兵從視線中消失,就連帳中的侍衛也迴歸原位,侍立着如同木樁一般。
雙方鬧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盧象升情知左良玉必然無法倖免,不再要求周望停止進兵,只是冷冷地對周望說道:“好威風!好煞氣!不知朝廷在周副將眼中算什麼!”
周望豈肯相讓,反脣相譏道:“荊州將士萬餘人,在河南與賊寇浴血奮戰,其父老鄉親、妻子兒女卻受到左賊荼毒,朝廷就是這麼對待勞苦功高的將士的?有功不賞、有罪不懲,如何讓將士們心服?”
周望陡然提高音量,厲聲道:“今日必拿左賊人頭,給萬餘將士一個交待!”
шωш☢ Tтkд n☢ CΟ
盧象升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汝等此舉,將陷林純鴻於不忠不義,何不靜待幾日,且看林純鴻有何打算?”
盧象升對說服周望徹底失去了信心,在他心目中,林純鴻至少識大體,非周望之輩可比,於是他拋出了緩兵之計。
果然,周望遲疑了,雖然他對林純鴻非常瞭解,知道其絕不會容忍左良玉的倒行逆施,但萬一林純鴻有另外的謀劃,豈不是讓他陷入被動?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當週望猶豫不決時,一下屬上前在其耳邊耳語幾句,傳達了林純鴻“除惡務盡”的命令。
周望大喜,傲然道:“不能拿左賊人頭,方是不忠不義之徒!”
盧象升見事已不可爲,嘆了口氣,黯然離開周望軍中,神色間蕭瑟無比……
在盧象升離開後,周望立即令荊州軍將士發動進攻。左良玉精銳拼死反擊,寧死不降,最後全軍盡墨,亂民軍也死的死,降的降,最終活下來的不過六七千人。
左良玉死於亂軍之中,被荊州軍梟首後,掛在襄陽城上示衆十日,然後被處理後送往京師,林純鴻還特意上了一份表,誇耀荊州軍剿滅反賊的功績。
且說盧象升離開周望軍中後,一路搖頭嘆息不止,幾乎忘記了尚在滁州奮勇殺敵的將士。
盧象升認爲,東林黨的挑撥僅僅只是原因之一,而左良玉覬覦襄陽、荊州和夷陵三地,試圖霸佔三地後,擁兵自立,這纔是最主要的原因。進而,盧象升又聯想到林純鴻手握重兵,聽調不聽宣,他不禁對武將擅權擔憂不已。
“有此等驕兵悍將,實非社稷之福!”
盧象升熟讀史書,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各朝各代在面臨長期的戰亂後,最終的命運不是滅亡,就是被悍將玩弄於股掌之間,幾乎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如黃巾之亂後,東漢名存實亡,被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黃巢之亂後,大唐被朱溫取而代之……
大明朝何其相似啊!
關遼集團被祖家、吳家所瓜分,表現出一定的獨立化傾向,只不過其地狹小,還需要朝廷供養,方纔聽命於朝廷。鄭芝龍就不用說了,從來就未真正聽從朝廷的指揮。林純鴻表面上比誰都忠義,但其心裡打着什麼主意,就如司馬昭之心一般。
歷史上有沒有例外?有的!比如南宋!
南宋在經歷了初期的戰亂之後,下狠手自毀長城,將岳飛處死,方纔維持了百餘年,最終被蒙古人所滅。但是南宋之所以能順利殺掉岳飛,與宋朝厚待士大夫,士大夫勢力空前強大大有關係。而現在的大明朝廷好像與士大夫關係並不好,士大夫離心離德的現象非常嚴重。
況且,即便能除掉林純鴻等驕兵悍將,這樣的小朝廷是大明所需要的麼?
盧象升的感覺非常敏銳,他已經覺察到,自左良玉一事後,朝廷對諸將的控制能力將空前下降!
盧象升軍旅生涯多年,對武將的心理了如指掌。
大明武將地位之低,恐怕史上絕無僅有。這幫武將一方面對文臣怨恨無比,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依賴文臣作戰,心理多多少少有點扭曲,鄧玘、左良玉燒殺淫掠如家常便飯,無不是心理扭曲的明證。
而且,盧象升還知道,戰亂時武將擅權幾乎無解。朝廷需要打勝仗,勢必逐步擴大武將的自主權,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武將權力越來越大而不可制;如果朝廷把武將當賊防着,這樣的朝廷,恐怕堅持不了多少年,也該滅亡了!
想着想着,盧象升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林純鴻擅權已經到了絕無僅有的地步,離曹操僅有一步之隔,如果林純鴻真如曹操一般掌握了朝政,將大明治理得猶如荊州一般,大明豈不是強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盧象升覺得恐懼不已,盡力避免往這方面想,但是,此想法一經產生,就如毒蛇一般纏繞心頭,怎麼都驅趕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