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雙廟山暴*亂之前,林純鴻就着手將他的控制鄉村大計擴散到整個縣。他在百里洲成立了“行知書堂”,按照林純鴻的規劃,這所行知書堂近期主要培養鄉村管理人才,長遠主要爲他提供源源不斷的各類管理人才。
林純鴻對這所學校非常重視,不僅親自擬定學習計劃、制定教材,還讓前期進駐鄉村的二十人來講課,並且還親自出馬上課。在近期,學制爲三個月,學完之後,派駐到鄉村實習,考覈合格後,方纔正式掌管一村的管理事務。
在與惠王府達成協議後,仍然有一些不開眼的鄉紳試圖抵*制弓兵進駐鄉村,林純鴻二話不說,立即派出如狼似虎的護衛隊,打着弓兵的旗號在這些鄉村進行武裝拉練,還藉着緝捕的藉口,將一個鬧得不像話的鄉紳帶回衙門拷問三天。
這個法子效果非常明顯,本準備抵*制的鄉紳立即縮回了頭,不約而同地選擇合作或者視而不見。
林純鴻見時機已經成熟,待第一批“行知書堂”的學生畢業後,直接派到鄉村。不到半年,全枝江一百多個村莊,每個村莊都進駐了弓兵,整個枝江立即變得面目全非,一些有識之士逐漸認識到:長此以往,包哲東的命令恐怕無法出縣城了。
包哲東的權力範圍有多大,林純鴻根本不放在眼裡。他正在籌劃修建百里洲江堤一事,只是還未拿到灘塗的官契。包哲東本就對林純鴻不滿,又因爲林純鴻沒有功名,有點瞧不起他,哪能這麼容易把官契給他?
一日,一皁吏忽來報,知縣包哲東有請。林純鴻隨口問道:“包父母有何事?就請了我一人?”
皁吏答道:“還請了主薄大人,據說是流民的事情。”
“你回吧,我馬上過去,辛苦你了。”
聽到流民,林純鴻就明白了包哲東肚子裡的門道。張道涵早就通知林純鴻:陝西、河南水旱災害頻繁,大量的流民進入了湖廣荊襄地區,朝廷下令荊州和襄陽二府妥善處置,命令是下了,但錢糧沒有。荊州府決定,將流民分攤到每個縣,枝江分攤到流民五千餘名流民,按照每個流民一年半石的量從府庫撥付了二千多石糧食,其餘不足部分由枝江縣補足。
林純鴻不由得冷笑道:敢不給我官契,老子今天讓你打落牙和血吞!
林純鴻到了縣衙,發現譚傑希已在,從茶水判斷,估計來了很久了。林純鴻剛坐定,包哲東就大倒苦水:縣裡已經沒有存糧了,也沒有剩餘的荒地安置這幫流民,現在流民聚集在安福寺,已經出現不穩的跡象,隨時成爲變民……
林純鴻聽了,問道:“荊州府不是已經調撥了二千多石糧食嗎?”
“那只是賬面上的,最終到手的一千石都不到。”包哲東和譚傑希異口同聲的說道,目光中掩飾不住鄙夷之色,心裡暗道:這個傻瓜,連這個都不知道。
林純鴻當然知道荊州府和枝江縣衆人上下其手,吞沒安置糧食的事情,就連包哲東和譚傑希合夥吞沒了五百石的數字也知道。現在叫林純鴻過來,看來是想讓林純鴻這個豪富接下這個燙手山芋,至於細節,這兩個狗東西估計早都商量好了。
林純鴻又問道:“五千餘口人中,壯丁有多少?”
譚傑希翻了翻眼珠,回道:“壯丁大約有五成。”
“啥?壯丁居然有五成?他們的父母老婆孩子呢?”林純鴻繼續假裝白癡,問道。
譚傑希對林純鴻老是問一些沒用的東西感到很不耐煩,回道:“能從陝西和河南跑到枝江來,當然身強力壯的多,那些老弱病殘估計都死路上了。”
“哦?哎,民生艱難啊,居然有那麼多人倒斃在路上。那豈不是一路都是白骨?曹操有詩: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真是慘啊,慘啊!有五成的壯丁啊,一旦和當陽一樣發生了民變,就完蛋了,沈文瑞和宋海濤的慘狀你們聽說了沒?那個慘啊,當時我到了縣衙,兩顆頭就掛在縣衙的牆上,兩眼空洞……”林純鴻知道,這兩個老傢伙想讓林純鴻主動提辦法,然後順理成章的將包袱甩給他,於是不停的胡攪蠻纏。
沈文瑞和宋海濤的慘狀讓包哲東和譚傑希不寒而慄,包哲東不能看着林純鴻繼續裝白癡,打斷了他:“所以,林典史得想個辦法,萬一激起了民變,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大家都一起完蛋。”
“我能有什麼好辦法?一千石糧食養五千多人,能養多久?況且還沒有安置地,又不能遣返,要一直養下去。”林純鴻雙手一攤,說道。
這個推脫之辭讓包哲東和譚傑希相當不滿,譚傑希忍不住衝鋒在前,說道:“整個荊州和夷陵的人都知道林典史豪富,錢如流水一般,近聞林典史伐木還缺工人,在百里洲造江堤還缺民夫,何不將這些人招過去,一則給了流民一條生路,二則又爲枝江解決了大問題,於朝廷和自己都兩利的事情,何不樂而爲之?”
林純鴻苦着臉說道:“都看着我外表光鮮,外人哪裡知道,上次陳賀降價銷售木材,我虧了將近十萬兩銀子!主薄大人不說伐木還好,一說我就來氣,那幫土人根本就不讓我在那裡伐木了,現在我那裡還有幾百人無事可幹呢!造江堤可是枝江縣的事情,我哪有那本事去造?那隻不過是謠傳而已!”
包哲東和譚傑希都有點憤怒了,老子們好好的把你當盤菜,和你商量流民的事情,你居然又是哭窮又是裝傻,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包哲東微微怒道:“林典史有什麼難處就直接提?不要再拐彎抹角了!”
林純鴻見火候已到,笑嘻嘻的掏出一張土地契約,說道:“百里洲目前有耕地五萬三千四十畝,我是想修江堤,那些灘塗沙地大約有十七萬八千畝,修好江堤後,將獲得薄地十六萬多畝,還望包父母給立個官契!”
包哲東和譚傑希接過契約一看,臉都綠了,心裡不停的咒罵林純鴻:這小子太黑了,藉着安置流民,居然想將十六多萬畝納入手中。有心想分一勺,但想到修江堤可不是說着玩的,至少得有幾十萬兩的投入。況且夏季洪水來時,江堤能不能擋住洪水還得兩說。
包哲東拿着契約晃了晃,說道:“林典史準備將五千餘流民全拉去修江堤?”
林純鴻搖頭說道:“沒糧食,我怎麼可能養得活這麼多人?我最多招三成的人!”
包哲東和譚傑希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如果招個五成,剩餘的五成有一千多石糧食,也能熬個一年多時間,以後再讓一些富戶捐納一部分,林典史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林純鴻哭喪着臉,心中暗喜,說道:“包父母有令,屬下能不執行?只是這樣可苦了我了,哎,不容易啊!”
回到住所,林純鴻立即要小戴子傳令,要周望、鄭天成、張兆、李承宗及李崇德至縣城來見他,說有要事要辦。第二天,周望等人急急忙忙的趕到縣城,聽說百里洲的灘塗官契已經到手,無不大喜,本來上次商議花錢大計的時候,就敲定了修築江堤之事,可是官契沒到手,衆人唯恐煮熟的鴨子被他人所得,便有些猶豫。現在官契到手,正好可以大幹一番。
林純鴻又介紹了流民之事,令李承宗從流民中招錄工匠,不管什麼工匠,只要有一技之長,即便是會修茅房的,也招過來;令張兆從中招錄操船精熟的船工;令周望招錄身體健碩、家事清白的人入護衛隊,尤其要把一些曾經加入過邊軍的人識別出來;令李崇德招錄會處理財務和勝任書吏等職的人才。令鄭天成將剩餘的人擇其精壯,充當修江堤的勞工,並要鄭天成採辦二三千人的糧食。
鄭天成一聽,就苦着臉說道:“這個時節採辦糧食可不是好時候,況且現在到處都缺糧,糧價都上漲到二兩五錢一石了,二千人要幹活,消耗的糧食更多,一個月至少要一千石,就是二千多兩銀子,還不算柴米油鹽。況且現在修江堤二千人根本就不夠,至少需要五萬多人幹兩年,方可完工。”
李崇德也點頭說道:“天成說的對,現在購糧的話,根本就是有價無市,即便願意出高價,能不能買得到還是問題!”
林純鴻沒想到糧食問題這麼嚴重,一時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良久,問天成:“我們的常平倉還有多少糧食?”林純鴻目前麾下也有幾千人,爲了應付不時之需,就在百里洲建了“常平倉”。
“按照當初的計劃,將能收購的糧食全收購了也只有八千石,現在常平倉也僅僅只有六千五百多石了!”
林純鴻一聽,心裡打了個突,現在幾千人的飯全由他免費供應着,一旦缺糧,後果將不堪設想。哎,前期光注重做生意了,怎麼就忘記了吃飯問題?現在的工人和護衛隊都是集中管理,也不可能發放銀兩代替飯食。
林純鴻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怎麼辦?總不能讓大夥餓着肚子!”
大夥聽了這些,臉色都變得灰敗,一片愁雲慘霧。唯有周望笑道:“哪有那麼嚴重的,糧食也不僅僅是稻米和麥子,現在那幫土人手中的紅薯和玉米多着呢,稍微高點價格收購,不難買到。再說多吃肉和油葷,糧食也消耗的少,土人手裡一到年底,就有很多臘肉,多收購點就夠啦。那幫肚子都快餓死的人,吃這個高興還來不及呢!”
周望也提醒了張兆,張兆說道:“湖廣江河湖泊衆多,哪有那麼容易餓死的,真餓了在水裡撈魚也能挺好長時間。我們現在也能派一部分人專門去撈魚,用鹽醃製後,保存起來也不錯。天成手裡不是還有三萬石的鹽引嗎?剛好可以用來做鹹魚。”陳賀逃跑後,鄭天成就花了九萬兩銀子從關仁美手裡將鹽引買來了。
鄭天成一聽就高興了,叫道:“有了鹹魚,我們就可以運到別處賣了,這倒是一筆掙錢的買賣。對了,林老闆,只要咱們能搞到鹽,私鹽也可以,就可以通過賣鹹魚賣鹽了,哇,那樣可賺翻了!”
鄭天成的手舞足蹈讓衆人直翻白眼,李承宗說道:“你以爲官府都是白癡,會眼睜睜看着你賣鹹魚?”
林純鴻笑道:“官府不是白癡,但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搞糧食,小戴子,馬上起草文書,下令岳州、夷陵還有清江三貨棧收購糧食,包括紅薯玉米之類的,有臘肉和野味也收購,都運到百里洲儲存。”
小戴子應聲而出,林純鴻接着說道:“百里洲五萬畝才收購了八千多石糧食,這太少了,還有將近兩萬畝地荒着太可惜了,想招募人去種地,一時也找不到那麼多人,大夥想想,有什麼好的辦法?”
李崇德撇了撇嘴,說道:“也是,無糧不穩。搞買賣的確來錢快,以前我就感到不妥,但說了林老闆也不重視,現在也算亡羊補牢,未爲晚也!”
對於李崇德的批評,林純鴻一點也不介意,這是他的錯。以前他認爲有了錢,多少糧食買不到?現在他真正體會到了糧食的重要性,糧食真的有時候是買不到的。
一時之間,大夥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態,對林純鴻旗下的耕地打起了主意。
之後,幾人前往馬不停蹄的前往安福寺招錄流民。幾人都沒有真正的見過大規模的流民,走進之後,深深的震撼了。
那流民都住在什麼環境裡啊?低矮的窩棚連最基本的避雨功能都沒有,裡面黑暗、潮溼,擺着一些簡單的鍋盆,也沒有什麼取水設施,都在河溝裡直接取水。窩棚外面,污水橫流,到處都是垃圾,要不是已經入冬,肯定是蚊蟲肆擾。流民各個瘦的皮包骨頭,在那裡捉着蝨子曬着太陽。比瘦更可怕的是他們絕望的眼神,隨着林純鴻等人的到來,不停的有人拉着孩童要賣,口稱大爺行行好吧,這孩兒跟着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求求大爺給他條生路。林純鴻看着這些孩子,心情更是激盪,馬上吩咐小戴子將帶來的米糧煮粥給流民喝。
流民窟的外面,聚集了大量的弓兵,防止有流民圖謀不軌。當下看見林純鴻被流民圍住,拿着長槍不停的喝罵、驅趕,林純鴻連忙制止了弓兵的粗魯行爲。
當煮粥的鍋支起來後,流民立即被吸引過去,眼色發綠,讓人不忍再看。周望見林純鴻同情心氾濫,碰了碰他說道:“別改計劃了,我們沒有能力管那麼多的。”林純鴻這才壓下激盪的心情,吩咐大夥按原計劃做事。
於是,周望帶來的護衛隊立即跑到流民中間,敲着鑼,吼着招人的事情,流民喝了粥,馬上圍攏在周望等人身邊,把幾人忙得焦頭爛額。流民又沒有人組織,也沒有排隊的習慣,到處擠成一團,有的甚至沒有聽明白周望他們要幹什麼,只聽見招人,便擠過來,讓林純鴻看了不住的搖頭。沒有組織的民衆是最可怕的,估計現在一旦有人號召,哪個地方可以吃飽肚子,就立即跟過去了,也不會去管會不會被殺頭。估計現在陝西山西那邊的亂民就是這麼形成的,哎,這官府的組織能力實在太差勁了,碰到負責任的官,還可以讓這些饑民不至於餓死,也不變成亂民,要是碰到了一個無爲而治的官,流民成爲變民就在所難免了。
第三天,被招到的一千六百多壯丁帶着他們的家屬合計三千多人浩浩蕩蕩的從安福寺前往董市,從那裡坐船前往百里洲。百里洲的盧詩源早就在林純鴻的吩咐下開始建造木質簡易住房,供這些流民居住。在組織流民的過程中,小戴子表現十分搶眼,他將流民十戶編成一組,指定一人負責,並且安排一名護衛隊押送,每八組又編成一個隊,指定一人總負責,他只管着十多人就夠了,整個流民雖然亂哄哄的,在他的安排下,倒也沒有出什麼亂子,規規矩矩的走路、上船、休息……讓大夥對小戴子非常滿意,林純鴻指着小戴子笑道:“戴總管,明日就上任吧,修江堤的民夫就歸你管了!”倒讓小戴子有點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