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之炮火、鄭芝龍之謀劃,對於遙遠的盛京而言,還是太遙遠了,幾乎掀不起任何風浪。
六月的遼東,絕不像中原一般,熱浪*逼人,讓人喘不過氣來。在早晚,甚至還有絲絲的涼氣,讓人不得不穿上夾衣,防止着涼。
黑土地養育着牧草,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牧草之上,一對對奔馬快若閃電,往來奔馳。奔馬之上,皆是一羣額頭油光發亮,腦後留着金錢鼠尾的漢子。
在奔馬的驅趕之下,一隻狍子亡命奔跑,倏忽之間,奪命之箭發出尖銳的呼叫,正中狍子頸部。狂奔中的狍子一下子翻滾在地,四腳不停地掙扎,最終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騎馬的漢子們皆拉住馬繮,停了下來,發出震天響的喝彩聲。
一親衛翻身下馬,提起仍在滴血的狍子,大聲用滿語叫道:“陛下神射,正中狍子要害!”
親衛之前兩丈處,一匹神駿的棗紅馬不停地用前蹄刨着牧草,發出一陣陣響鼻聲。棗紅馬背上,端坐着一名身披黃袍、神態威嚴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皇太極。
且見皇太極聽聞正中要害後,忍不住大喜,不停地用右手撥弄着弓弦,哈哈大笑:“老嘍……老嘍,不及當年遠矣……”
也難怪皇太極會如此興奮,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太極自接替努爾哈赤登上汗位以來,從未像現在這麼輕鬆過。
在另一個世界,四百年後將出現無數的清宮戲,將皇太極登汗位、攬大權說得跌巒起伏、驚險十足,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皇太極是厚黑的高手,心狠手辣,政治手腕高超等等。實質上,皇太極登汗位乃順理成章之事,至於囚阿敏、氣死莽古爾泰、勒令代善退休,只能說明這三人太蠢,並不能顯現出皇太極有多厚黑。
不過,不管怎麼說,努爾哈赤留下的四大貝勒議政制度,算是被破壞無疑,皇太極總攬了女真大權。不僅如此,皇太極還仿照明朝,設立了六部制度,一步步地削弱貝勒之權,直到崇禎九年,皇太極正式稱帝,定國號爲清,年號爲崇德,他已經攀上了權力的頂峰。
不過,就在皇太極準備稱帝時,朝鮮那裡出了點小問題。朝鮮以小中華自詡,壓根就瞧不起皇太極這幫蠻夷,死活不願意勸進,就連使臣見了皇太極,也不願意跪拜。
皇太極大怒,再一次派兵征討朝鮮,還令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攜帶大量火炮協同作戰。朝鮮無法抵擋,國王李倧伏地請罪,奉清爲正朔,去了崇禎年號,改用崇德。
不過,皇太極的事還沒有玩,他又將目光瞄準了東江鎮。自尚可喜投降後,東江的形勢可謂江河日下,陷入崩潰的邊緣,眼見皮島已經孤懸海外,尚可喜請求攻打皮島。
皇太極壓根就沒把日薄西山的皮島放在眼裡,令貝勒碩託掛帥,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和智順王尚可喜爲嚮導,攜帶紅衣大炮攻打皮島。
現在碩託已經出發將近兩月,捷報也應該快到了吧?待徹底解決了皮島,屆時揮兵南下時,就無一點後顧之憂。大明,那可是一塊富裕的土地啊,也是一垛天然的糧倉!
皇太極極目遠眺,只覺得心曠神怡,躊躇滿志,正爽着呢,忽然接到了碩託的緊急軍報:沈世魁抵抗非常頑強,我軍損失慘重,請求增援。
皇太極驟然變了臉色,略略思索片刻,大喝道:“回宮!”
唱禮生抑揚頓挫地叫喊道:“起駕回宮……”
剎那之間,正往來奔馳,四處射殺獵物的親衛們彙集成整齊的隊列,從草原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碩託,代善第二子,在努爾哈赤時就嶄露頭角,徵蒙古,屢立戰功,授貝勒。皇太極繼承汗位後,繼續立戰功,但遭到了皇太極的極力打壓,被揪住了一點小過錯,降爲了輔國公。不過,僅僅從軍事才能來說,碩託絕不是一名草包。這點,就連皇太極也不得不承認。
將是能征善戰之將,武器是先進之紅衣大炮,居然拿不下一個小小的皮島,皇太極自然有點惱火,在崇政殿召集六部長官們開會。
軍事問題,居然召集六部尚書商議,這也太匪夷所思了,近乎於玩笑。不過,皇太極、六部尚書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玩笑,皆認爲理所當然。
天聰五年(1631年),皇太極爲了破壞努爾哈赤遺留下來的諸王貝勒大臣議政制度,達到獨攬大權的目的,設立了六部。不過,皇太極的步子顯然不能邁得太大,於是,他將吏、戶、禮、兵、刑、工長官分別授予多爾袞、德格類、薩哈廉、嶽託、濟爾哈朗和阿巴泰。並且還在六部設立了啓心郎,專事監視六部長官。
後來德格類死於非命後,戶部由皇太極的長子豪格接任。
看起來,皇太極每次召集六部開會,好像還是堅持諸王貝勒大臣議事的老制度,但實質上,事情的本質已經起了變化,皇太極在不動聲色間,就將議事制度破壞無疑,獨攬了大權。
不過,如此一來,就鬧出了吏部尚書、禮部尚書帶兵征戰之事,這也算得上千古笑話,不過皇太極等酋首一點也不在意。
待皇太極提出征戰皮島失利之事後,六部長官們皆不以爲意,皆暗自琢磨,皇太極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一個小小的皮島,至於召集這麼多人商議麼?失利了,增兵就是,巴魯圖們正閒得手癢呢。
不過,六部長官們雖心裡不滿,口裡倒不敢說出來。自登極以來,皇太極威權一日勝過一日,萬一將皇太極弄得不高興了,那可大事不妙。
皇太極冷冷地注視這幫親戚們片刻,道:“一個小皮島,兵力不過萬餘,居然能擋住碩託的大軍月餘,有點奇怪。現在需要商議的是,攻打皮島失利後,明朝廷會不會派兵援助皮島?”
皇太極已經提出來問題,六部長官自然不能再保持沉默,說錯了不要緊,但要是不說話,那是態度問題,沒準皇太極就會在心裡琢磨,你是不是對我不滿什麼的。
於是,崇政殿內驟然響起了一陣陣議論之聲,聲音越來越大,但最終卻被嶽託蓋過。
嶽托出列,聲若洪鐘,大聲道:“陛下,臣以爲,明朝廷不會派兵援助。”
“哦?”
“自楊嗣昌就任兵部尚書以來,公然叫囂攘外必先安內,而現在明境內賊寇遍佈,東南南直隸有馬守應等十萬多人馬,河南腹心之地,又有張獻忠、羅汝纔等賊寇作亂,再加上陝西的李自成,亂成了一鍋粥,大明哪裡還有兵力應援?”
嶽託的話,引起了多爾袞的共鳴,多爾袞也出列奏道:“盡觀大明之官兵,戰力當以關寧兵爲首,次者如盧象升之天雄軍、洪承疇之洪兵,除卻這些兵力,其餘皆烏合之衆,不足爲慮。當前,關寧兵躲在寧遠至山海關一線,天雄軍躲在宣大一線,自守尚且勉強,哪能出戰?至於洪承疇的洪兵,還是等剿滅了賊寇再說吧。”
嶽託和多爾袞的話,他人自無異議,皆表示贊同。
皇太極目光深邃,沉吟半晌,問道:“那林純鴻的荊州軍呢?”
“這……”六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女真人聽聞荊州軍,還得追溯至高迎祥被斬。不過,他們僅僅也就是聽聞而已,至於荊州軍有多少人馬,編制如何,主要武器是什麼,一概不知。既然不知,也就選擇性地進行了忽略。
多爾袞、嶽託等人可以忽略,但皇太極怎麼可能忽略?在他的眼中,最大的變數就是林純鴻。畢竟,未知的總是讓人恐懼。
豪格跳了出來,慨然道:“林純鴻身爲大軍閥,又遠在長江畔,明廷如何會允許林純鴻跨過千山萬水跑到皮島增援?即使明廷允許,林純鴻也不敢啊。”
此話有理,讓其他人頻頻點頭。不過皇太極又提出一個讓大家難以安心的話題:“如果林純鴻泛海而來,怎麼辦?”
煙波浩渺的大海,就如籠罩着厚厚的迷霧一般,讓這些剛從森林草原裡鑽出的漢子瞠目結舌。大海,又是一個他們難以瞭解的地方。
幾人正大眼瞪小眼時,忽然接到彙報:範永鬥令其子範三拔率領商隊至盛京。
皇太極大喜,立即令人將範三拔帶來,詢問大明近況。範三拔帶來的情報讓皇太極、諸貝勒大臣大吃一驚:荊州軍剿滅革左五營、孫傳庭剿滅張獻忠羅汝才、洪承疇將李自成驅入秦嶺山中朝夕難保!
想不到半年未到,大明境內就翻天覆地,賊寇已經到了被剿滅的邊緣!
皇太極思慮良久,悍然下令道:“立即令阿濟格率本部增援碩託,剋期撲滅皮島上的明軍。令多爾袞、嶽託率兵靠近薊遼,揚言入關!”
六部長官鬨然應命。多爾袞口裡叫得比誰都響,心裡卻不滿道:皮島屁大點小事,才裝出議事的樣子,一涉及到攻擊大明等大事,什麼時候找我們商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