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港作爲長江與運河的轉運口,先期運抵港口的軍輜糧草不計其數,堆積如山,於是,瓜洲港驟然繁忙起來,總管林德紹忙得不可開交。
待田楚雲率兵抵達瓜洲,在此換乘適合運河航行的船隻,瓜洲港無力裝卸普通商船,林德紹只好下令所有商船裝卸業務停止兩日,待大軍北上後再恢復營業。
林純鴻見林德紹忙得顧頭顧不了尾,令崔玉兒留在瓜洲協助林德紹,自己親率東南軍五萬餘人馬,浩浩蕩蕩地往北而去。
行至淮陰時,林純鴻得知多爾袞與嶽託分襲德勝門和安定門的消息。
他皺着眉思索片刻,忽而對着身邊的田楚雲冷笑道:“都想做漁翁,這次,也不知朝廷會想出什麼妙計!”
田楚雲也看出了多爾袞的佯攻之意,問道:“不知多爾袞是想讓朝廷調我們北上,還是想調邊軍?”
“應該都有。鄭福林在旅順口的動靜這麼大,薩穆什喀和皇太極居然能按捺得住,正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出意外,皇太極應該有更大的圖謀。”
田楚雲皺眉道:“也不知朝廷會不會上當。”
林純鴻搖了搖頭,道:“這個不好說。沒有人願意看到強盜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皇上和朝臣自然也不願意,只是楊嗣昌和高起潛一直反對大量調動邊軍,也不知道兩人能不能頂得住壓力!”
田楚雲道:“有沒有這種可能,楊嗣昌和高起潛爲了讓朝廷不調動邊軍,而努力促成我們北上?”
林純鴻心裡一動,愣了愣,道:“可能性非常大。不過楊嗣昌會採取什麼辦法呢?難道只允許我們派部分兵力北上?”
……
兩人正說着,忽然收到軍情司的快報:朝廷欲下旨,令東南軍繼續北上勤王,同時,藉口河南賊寇有復燃之勢,令中原軍駐紮於方城待命,隨時準備剿滅賊寇。
林純鴻聽聞後,道:“果然如此,楊嗣昌到底說服了皇上,只是這理由有點拿不上臺面,總琢磨着讓我們和韃子拼個兩敗俱傷,最終漁翁得利。”
田楚雲皺眉?皺眉道:“僅靠東南軍,對陣五萬多精銳韃子騎兵,恐怕有點懸。我們奉不奉詔?”
林純鴻默然半晌,方說道:“既奉詔,又不奉詔。我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方纔動兵北上抵抗韃子,卻被朝廷見疑至斯。現在朝廷艱難了,又想起我們了,還想着讓我們自己把手綁着去打仗!這次非得讓朝廷拿出點好處來不可!”
“朝廷能拿出什麼好處?”
林純鴻冷冷道:“爵位!”
……
東南軍有長江、運河之便利,尚且如此,中原軍沿途全靠陸運,其軍輜、糧草轉運更是壯觀。附近的百姓,總是能看見連綿數裡的車隊不絕於路,望北而去。
周望下令,在新鄭縣黃河南岸建立中轉基地,將所有物質先運抵新鄭,而後再渡過黃河,一路向北。
戰爭的閥門一旦開啓,外行人永遠只能看到箭矢橫飛、刀槍閃耀,或許,他們也只關心這個。但是,對周望等統帥而言,他們幾乎將七成的精力用在了物質轉運、軍輜分配上,以至於周望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能讓每位軍士吃飽飯,戰爭就已經贏了一半!”
周望已經年過六十了,長年累月的案牘生涯,致使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以周望的過往經歷及才華來看,周望並不適合都督府都督一職,最適合他的位置應該是作爲一軍或者一軍團之指揮使,與敵軍臨陣決機。這點就連周望自己也承認,也更願意至前線作戰,而不是每日坐在案牘前。
這點,林純鴻顯然不能答應。在荊州軍中,周望的威望之高,已經高到了被尊稱爲“荊州軍之父”的地步。畢竟,荊州軍中的高級將領,如狄威、韋悅翔、林純義等,無不是他一手訓練出來,整個荊州軍的底子也是他打下,就連林純鴻,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
林純鴻需要周望坐鎮都督府,以統籌全軍。
這次,林純鴻令周望統帥中原軍,也是事出無奈。荊州軍內部無人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林純鴻深恐出現各種預想不到的意外,只得令威望足夠高的周望出馬,並任命陸世明爲參軍總管,在旁協助周望。
兵部下令荊州軍不得越過聊城、廣平一線,林純鴻雖封鎖了消息,但絕不會瞞着周望、陸世明等統帥。六七萬大軍的統帥,如果連這等戰略情報都不知,如何作戰?
周望與陸世明抵達方城後,迅速令盛坤山率領驃騎軍北上,作爲先頭部隊,先期抵達新鄭籌備過河事宜。
盛坤山手持平賊將軍關防,一路暢通無阻,往新鄭一路飛馳狂奔,僅兩日功夫就抵達新鄭,開始滿世界徵集民船,爲大軍過河做準備。
令盛坤山大奇的是,即便他公開聲稱徵集船隻將發放補償,也沒有一人主動前來應徵。“孃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盛坤山大怒,立即派兵四處找尋船隻,強行徵調。
不過,找遍了黃河邊的十多個渡口,卻未發現船隻的任何蹤跡。
盛坤山令人打探,方纔知曉:總兵劉澤清率兵鎮守黃河,早就將船隻全部集中於北岸,掌控在自己手中。
盛坤山怒不可遏,正準備親往劉澤清大營,要求劉澤清放出船隻,卻收到了周望的軍令,令盛坤山暫停籌備渡河,待吳天柱率龍武軍至新鄭匯合,再一同至邳州與東南軍匯合。
周望下這條軍令,心裡着實不甘心。
自年輕時離開遼東,周望已經有三十多年未曾與韃子面對面交過手,這次好不容易盼來一次機會,卻被朝廷一紙詔書擊得粉碎。
周望不僅指天畫地痛罵朝廷,而且對林純鴻也頗有微詞,埋怨林純鴻不該向朝廷妥協退讓,僅僅調走中原軍的騎兵,而讓虎嘯、神衛、宣武三個主力軍團停止北上。
不過,待周望收到軍情司彙報:劉澤清接到兵部命令,謹守黃河,不得讓中原軍越過黃河一步;洪承疇有率兵向東之意;山西總兵虎大威也放棄北上,準備南下……周望方纔收起了對林純鴻的不滿。
如果因中原軍不奉詔,強行北上抵抗韃子,卻鬧得朝廷和荊州軍兵戎相見,最終便宜韃子,這點,也是周望絕不願意看見的。
崇禎十年十一月初八,禮部郎中楊一仁上奏章,大力誇讚林純鴻之功,剿滅高迎祥、革左五營等賊寇數十萬,安置亂民近百萬,剿滅劉香、抗擊紅夷、開疆拓土,聲稱朝廷不能讓有功之將不得賞,涼了將士的心,建議朝廷封林純鴻爵位。
楊一仁一出手,朱由檢、楊嗣昌無不清楚,林純鴻開始提條件了。不過,這條件提得着實有點苛刻,幾乎一下子抓住了朝廷的死穴。
在荊州所控制的範圍內,除了南陽、鄖陽、夔州及武昌,絕大部分土地都屬於林純鴻,一旦封了林純鴻的爵位,朝廷每年豈不是少了將近兩百萬大圓的收入?朝廷這幾年這麼艱難,還不是被缺錢糧鬧的?要是有足夠的錢糧,什麼編練新軍,賑濟災害,安撫百姓,皆不在話下,還用得着求你林純鴻出兵抵抗韃子?
非軍功不得授予爵位,這點林純鴻倒是符合了。林純鴻的軍功,除了比起徐達等開國功勳、于謙等救亡之臣有所遜色外,不亞於任何人,這點就連朱由檢都不得不承認。但是,爵位乃激勵將士拼死作戰、爲朝盡忠的手段,一旦授予林純鴻這個居心叵測的武將,豈不是鼓勵武將生出異心?
朱由檢不動聲色地將封爵之奏章付諸廷議,滿朝文武譁然,紛紛上前批駁楊一仁,直把楊一仁罵得體無完膚。
楊嗣昌等務實派,看到了封爵之後,朝廷將失去一部分收入,所以着力反對。而黃道周等道德衛士則壓根不管什麼錢糧收入,他們緊緊瞄着林純鴻居心叵測這一條,拼死反對,大有朱由檢不同意就一頭撞死之勢。
朱由檢見狀,頗爲心喜,在楊一仁的奏章上畫了個叉,並附語:反對之人過多,無法封爵。
哪想到楊一仁頗有愈戰愈勇之勢,在朱由檢答覆之後,第二天又上了奏章,堅持要爲林純鴻封爵,不過可以考慮所屬林純鴻之地照樣納稅,不得少一分一文。
奏章一上,朝廷就如被扔了炸彈一般,一下子炸了鍋。
楊嗣昌最爲敏銳,接到消息後,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口中叫道:“林純鴻居然想拿勳貴開刀,他到底是一心爲朝廷,還是想要挾朝廷?忠奸難辨啊!”
朱由檢接到楊一仁的奏章後,足足讀了好幾遍,方纔把劇烈跳動的心臟安撫下來。朝廷財計艱難,無非就是因爲可供納稅之地越來越少,稅源大部落入勳貴及免稅士子之手。如果林純鴻封爵之後,像往常一般納稅,無異於打開了一個口子,便於朝廷逐步取消勳貴及士子的特權。
而且,如果林純鴻真這麼做,勢必把天下勳貴的怨恨全部集一身,這也是朱由檢樂於看見的。
朱由檢又一次將楊一仁的奏章付諸廷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