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的山東,太陽慷慨地將光和熱灑向大地,和風拂面,早已不像冬日那麼寒冷。在將近一年的乾旱之下,空曠的原野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枯黃,無法被草根固住的沙層漫天飛舞。
六千餘騎士,萬餘匹戰馬,被沙層掩映着,猶如黃色的雲彩一般,向着西邊席捲而來,隆隆的鐵蹄聲,致使數十里範圍內,如同春雷震震一般,無片時安寧。
在盛坤山的命令下,驃騎軍全軍亦分爲左中右三部,未留任何預備隊,置跳出包圍圈的嶽託大軍於不顧,視左右兩側的蒙古精騎若無物,徑直穿過南丘村,向着多鐸中軍直奔而去。
察哈爾部的統帥多爾濟和巴林部的統帥巴克首先得知了驃騎軍的動向,大吃一驚,稍稍愣了愣,便下達了完全不同的軍令:多爾濟令麾下停止前進,等待多鐸的軍令;而巴克則令麾下迅速往北包抄,緊隨着驃騎軍的屁股狂奔。
隆隆的鐵蹄聲,淒厲的牛角號聲,一陣緊似一陣的戰鼓聲,肆意敲擊着韃子的心臟,讓處在行軍狀態中的韃子心裡發慌。
“停止行軍,全軍聚攏,準備迎戰!”
多鐸並不比手下的兵丁冷靜多少,他萬萬沒有想到,驃騎軍居然不懼包圍,直直地向着他衝來。匆忙之中,他只能將拉得老長的隊伍先行收攏。
然而,區區十餘里,驃騎軍瞬息而至,幾乎攆着哨探的屁股,在距離多鐸大軍兩百丈之外停住了腳步。黑亮黑亮的頭盔裡,一雙雙狠戾的眼睛直盯着當面之重騎,把處在驚慌之中的韃子盯得發毛。
正當韃子忙着聚攏隊伍,略顯混亂之際,盛坤山舉起了一個奇怪的棍狀物,厲聲嘶吼道:“換馬!”
能夠在快速奔馳中進行換馬的驃騎軍將士不到兩成,遠遠不及韃子的九成以上。但是,現在處於靜止之中,若是不能迅速完成換馬,面臨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淘汰。
盛坤山也換過馬匹,稍稍環視四周,再一次舉起了那個奇怪的棍狀物,高喝道:“全軍出擊!”
喝完,盛坤山用腳踢了踢馬肚子,戰馬猶如離弦之箭一般,率先射了出去。周邊的親衛們未曾落後半步,馬上把盛坤山簇擁在中心,如同一個龐大的鐵球一般,速度越來越快,向着韃子滾壓而去。
緊隨着盛坤山的步伐,左中右三個陣列的騎士們爆發出一陣狂呼:“衝啊!”
第一波騎士如同蛟龍入海一般,伏地身軀,手中端着如同盛坤山一般的棍狀物,氣勢直衝鬥牛。
這是驃騎軍第一次如此揮霍兵力,第一次不計傷亡地與敵方精騎展開大規模面對面地廝殺。他們要雪恥,他們要向世人證明,驃騎軍乃天下戰鬥力最強的騎士。
第一波騎士衝出四五十丈後,第二波騎士開始起步,緊接着是第三波。
三個陣列,三撥騎士,形成了九個聚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似乎要將還未排成陣列的韃子徹底淹沒。
大手筆!絕對的大手筆,盛坤山壓根就沒考慮要使用什麼巧勁,要與韃子來一場硬碰硬的決戰!
遠遠地,多鐸瞅見了驃騎軍手中的棍狀物,雖有點奇怪,但並未深思。他似乎早已料到,驃騎軍會趁着他未成陣列就發起衝鋒,見驃騎軍發動,立即下令衝鋒。
這個命令顯然是正確的。當兩夥騎兵面對面廝殺時,一方全力衝鋒,一方靜止不動,結果不會有任何意外:衝鋒的騎兵全勝。多鐸是玩騎兵的高手,如何不知這點?所以,即便前軍還顯得單薄,即便陣列還不整齊,多鐸依然下令衝上去。
多鐸相信,憑藉重裝騎兵強大的防護力和衝擊力,驃騎軍的將士們會如下餃子一般,紛紛跌落在地,用鮮血來染紅他的頂子,成爲他赫赫戰功中的一堆白骨。
多鐸有這樣的自信,因爲,無論是對陣明軍,還是蒙古人,還是朝鮮人,他的重裝騎兵未嘗一敗,自詡爲天下無敵。
幾乎一眨眼的功夫,雙方騎兵相距僅僅只有一百五六十步。一百二十步就是驃騎軍鋼弩的射程,多鐸騎兵的衝鋒陣型有點散亂,但騎士們卻齊齊地將頭緊緊的埋在馬脖子後,顯然,他們已經吸取了與驃騎軍交鋒的經驗得失。
有的韃子圓睜着雙眼,死死地盯着戰馬前進的方向,甚至做好了隨時翻身躍入馬腹下的準備。他們一手持弓,一手準備拉弦射箭,準備在接戰前射出一箭,儘可能殺傷敵手。
不過,韃子的精心準備顯然落了空,當他們發現驃騎軍的將士們已經近在六七十步時,才豁然發現,鋼弩並未如期而至。
韃子根本沒有時間思索這是爲什麼,慌忙探出頭來,拉弓放箭。剎那間,箭如飛蝗,扎入驃騎軍集羣中。
披了皮甲的戰馬擋住了大部分弓箭,但有一些角度刁鑽,還是射中了戰馬。淒厲的馬嘶聲立時響起,一些戰馬馬失前蹄,翻滾在地,一些戰馬受驚,突然脫離陣列,載着騎士到處亂跑。
驃騎軍的將士們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傷亡。
陣列中出現了小小的混亂,但這絲毫不影響騎士們衝擊。轉瞬之間,雙方只相距二十來步,只見驃騎軍的將士們突然擡起伏在馬頸之後的頭,貓着腰,雙手平端着棍狀物,稍稍瞄準,食指便扣動了扳機。
“砰……砰……”
棍狀物的頂端,冒出了一團火光,伴隨着火光的,是一團黑煙。剎那間,戰場上除了黃沙之外,又騰起了黑色的煙霧。
韃子們看到的卻不僅僅是火光和煙霧,他們只覺得漫天飛舞的珠子撲面而來,完全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鋪天蓋地的珠子打在重鎧上,對韃子來說,連撓癢癢都不如。但是,韃子並未將面部覆蓋在頭盔裡面,於是,幾乎超過三成的韃子面部被珠子集中,有的甚至眼睛被珠子集中,雖不至於喪命,但劇烈的疼痛致使他們無不掩面大吼,鮮血順着重鎧汩汩流落。
戰馬的裸露面積更大,中彈後,不是驟然歪倒就是四處亂跑,韃子騎兵頓時亂成了一團。
散彈槍!
自金吾軍的將士在遼東與韃子交鋒後,鄭福林就向都督府不停地抱怨,說韃子身着重鎧,荊州軍騎士手中的馬刀難以一刀致命,近戰時往往處於劣勢。對付重鎧騎士,鋒利的刀刃和槍尖往往效果不佳,最有效的顯然是鈍物猛擊,讓騎士內臟或頭部受傷。於是,狼牙棒、流星錘之類的武器進入了工程院的視野。
但是狼牙棒和流星錘攜帶不方便,用途也過於單一,工程院別出心裁地將虎蹲炮縮小,將制式火槍放大,弄出了燧發虎蹲槍。
此槍長達四尺,重達十八斤,重量集中在槍托上,口徑足足有寸餘。使用時,與制式火槍一樣,先裝入火藥,然後將袋裝鉛珠壓入槍口,再扣動扳機,燧發點火,不懼風雨。
此槍發射後,完全可以捏住槍頭,用槍托砸重鎧,效果一點也不亞於狼牙棒。
盛坤山第一次見到這槍,就敏銳地察覺,這槍簡直爲騎兵量身打造,堪稱騎兵近戰的利器。
剛好一個月前,第一批一萬支燧發虎蹲槍運抵臨清,盛坤山毫不猶疑地讓騎士們裝備了這種火槍,並投入訓練之中。
這次,乃燧發虎蹲槍第一次投入戰場,效果還不錯,將當面的韃子打得暈頭轉向,辨不清南北。
驃騎軍的將士們發射散彈之後,立即倒轉槍頭,將槍頭緊緊地握在手中,高高地揮舞着虎蹲槍,狂吼着衝向韃子。
醒過神來的韃子哇哇亂叫,舉着馬刀,瘋狂地砍向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驃騎軍騎士。
往常,韃子重裝騎兵除了馬刀、騎弓外,有時還端着長槍衝陣。至於用哪種武器,全看對手是誰。若對手是騎兵,自然長槍更有威脅,若對手是身着皮甲的步兵,則馬刀殺人效率更高。
韃子從遼東出發時,顯然沒有料到他們會與身着板甲的驃騎軍對陣,現在,他們只能舉着馬刀,砍向黑亮黑亮的板甲。
板甲的防護力,絲毫不亞於韃子的重鎧,而且更爲輕便。韃子的馬刀砍在板甲之上,除了火星四冒,卻難以在實質上傷害驃騎軍騎士。
然而,當驃騎軍騎士用重達十八斤的火槍砸在韃子重鎧上時,韃子的頭不是被砸得四分五裂,就是內臟嚴重受損,咳出一口又一口鮮血。
有的韃子甚至被砸得一頭栽下戰馬,被鐵蹄踩得血肉模糊,瞬間喪命。
“殺……殺……”
一陣又一陣的狂呼此起彼伏,驃騎軍的將士們見韃子完全不是對手,愈戰愈勇,見人砸人,見馬砸馬,絲毫不顧及手頭的火槍是否損壞。
陣列不齊、臨陣慌亂、虎蹲槍射擊造成的混亂、武器不如對方順手,諸多劣勢,彙集在一起,一邊倒的戰局無法避免。
三陣列三撥騎士,接二連三地衝擊而過,輕易地將韃子騎兵衝了個對穿,然後在韃子身後兩裡處停下了腳步,重整隊形,開始檢查手頭的虎蹲槍,未損壞的,重新裝填彈藥,損壞的,則直接將虎蹲槍扔在了地上,取出了鋼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