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知州俞彥在夷陵貨棧有份子,每年也能拿到幾百兩銀子的分紅。這個他根本看不上眼,他對夷陵貨棧的盈利水平清楚得很,一個月至少將近二萬五千兩,這還不包括份子錢轉賣時的手續費。當初他也看中了股份轉賣時白得其利的好處,費盡心思琢磨出分一杯利的措施:在官府備案時收取手續費,但林純鴻根本不買他的賬,連備案這個環節一併取消。從那時開始,他就對林純鴻的囂張跋扈暗恨於胸。
除此之外,林純鴻私自處理貨棧裡的爭端和刑案,讓他也憤恨不已。夷陵貨棧自己有一套管理規則,外人根本插不進去手。平常商人之間有何爭端,貨棧自行處理。一般而言,商人之間的爭端是官府獲利的重要渠道,而貨棧等於在與夷陵州府的官僚爭利。更何況,對刑案的處理直接侵犯了州府的司法權,這讓權力意識敏感的俞彥無法忍受。
從公從私,俞彥都有搞垮夷陵貨棧的企圖。現在聽聞林純鴻得罪了秦柱國,俞彥就想壓制貨棧的囂張氣焰,把貨棧重新置於自己的管控之下。如果能徹底搞垮貨棧,讓自己接手,也是意外之喜。
所以,在周世亮將麻緒的老巢搗毀之後,俞彥迅速命令捕快將彭新和周世亮緝拿歸案。抓捕二人時,周世亮率護衛隊差點與公差發生衝突,在彭新的一再勸解下,方束手就擒,被關入大牢。
夷陵的異變迅速被彙報到林純鴻那裡,林純鴻從蛛絲馬跡中分析出:此事源頭在白景周和麻緒,俞彥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狗日的俞彥,年齡都活在狗身上了,秦良玉會爲些許小事就大動干戈?”林純鴻把此次異變的矛頭直接對準俞彥,至於白景周和麻緒,林純鴻完全沒放在眼裡,直接當成了死人。
“王義,立即在夷陵增加精幹人手,俞彥幹了什麼,馬山彙報!”
“鄭天成,立即通知秦邦定,接手夷陵貨棧,負責貨棧一任事務!”
下完命令,林純鴻立即趕赴夷陵面見俞彥,哪想到俞彥打着官腔根本不接腔,讓林純鴻滿肚子的怨氣無法發泄。
林純鴻陰沉着臉從州衙出來,立即吩咐在夷陵的核心人員開會,會上,林純鴻定了主基調:“俞彥想戰,就戰個昏天暗地!”
現在,俞彥的手中有兩份狀紙,一份狀紙是秦邦定狀告麻緒唆使、組織他人行竊,並綁架勒索良民,聚斂了鉅額不義之財;一份是麻緒狀告彭新、周世亮私設公堂,擅自抓捕良民,並侵入自己家室,劫掠財務。每個原告證物、證人證言一大堆,擺放在俞彥的案頭。俞彥滿意的看着這些證詞,不停的搖頭晃腦:這就叫狗咬狗,不僅要讓他們咬痛,還要讓他們咬得鮮血淋漓!
“威武……”水火棍的敲擊聲間雜着悠長的呼號,對兩案的審判正式開始。俞彥身着官服,正襟危坐,一拍驚堂木,喝道:“帶人犯周世亮、彭新上堂!”
周世亮和彭新被衙役押送進堂,跪在俞彥面前。
“彭新、周世亮,麻緒狀告你二人私領豪奴抓捕良民,並侵入家室,掠奪財物,你們知罪不?”
“大人,冤枉啊,我們見有人行竊,激於義憤,送至官府,怎麼是擅自抓捕良民呢?大人,我們有證人!”彭新小心的說道。
“帶證人上堂!”
只見一幫老百姓被帶至公堂,紛紛證實當日抓捕的確是扒手。彭新入獄後,在林純鴻的命令下,秦邦定十天內在背後做了大量的工作,找到了大量的證人。
俞彥又說道:“麻緒狀告你們二人侵入家室,劫掠財物,你們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麻緒慣於綁架勒索,聚斂了鉅額不義之財,草民只恐麻緒將財物轉移,不得已才帶着人將這些不義之財交給官府,何來掠奪財物之事?”周世亮辯解道。
俞彥臉上帶着不易覺察的微笑,說道:“然擅自侵入他人家室是事實,街坊鄰居都可以作證,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周世亮和彭新辨無可辨,只好認罪。
俞彥挺直了胸膛,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更具有威嚴:“彭新、周世亮縱奴擅自侵入他人家室,枷號一月!”
緊接着,俞彥又處理了麻緒一案,麻緒身上案子甚多,在秦邦定撐腰下,苦主都大膽的證實麻緒罪大惡極,被俞彥判了個充軍戍邊,所有財產充官完事。
俞彥貌似偏向夷陵貨棧,只判了周世亮和彭新兩人枷號一月,而對麻緒毫不手軟,直接來了個充軍。這裡的名堂甚多,俞彥早就看麻緒不順眼,現在證據確鑿,被重判是理所當然之事。但是對彭新和周世亮的判決,就猶如一巴掌拍在林氏集團的臉上,直接影響到夷陵貨棧的聲譽和前景。這個微妙之處被林純鴻看得一清二楚,緊接着,秦邦定又狀告白景周包庇罪犯,證據確鑿,被湖廣按察使直接判了個削職爲民,以後,白景周失去了爵位和官職,要把他搓成圓的扁的方法甚多。
果不其然,看到州官打貨棧的耳光,極大的影響了商家和官僚對貨棧的信心,一時之間,貨棧股份交易價格大跌,這又進一步損害了貨棧的聲譽,甚至導致貨物交易量大幅度下滑。
一時之間,手裡持有貨棧股份的官僚、商人怨氣十足,一些心急的,開始拋售手中的股份。
在這次與俞彥的碰撞中,林純鴻可謂吃了虧。不過,林純鴻從俞彥的一言一行中,也得到一個信號:俞彥並不想把事情做絕,僅僅達到打壓夷陵貨棧的目的即收手。林純鴻明白,俞彥此舉無非在警告他,夷陵城他說了算,不要把他當成包哲東!
至於股價下跌、交易量下滑,林純鴻一點也不擔心,現在他手頭現銀充足,只需要回購一部分股份,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況且,眼光長遠、看好林氏集團的大有人在,這不,趁着股價下跌,關仁美等豪富果斷出手,拿出大量現銀收購股份,不出三天,股價便回升,甚至還高過了夷陵異變之前。大家對貨棧的信心馬上恢復,貨棧交易量也迅速回升。
真正讓林純鴻感到不安的是,他發現,除了枝江及清江沿岸被他完全控制以外,一旦當地官員不能被錢收買,林氏集團的利益就得不到任何保障。說到底,還是實力不足,或者說實力不爲人所知,才導致俞彥之流肆無忌憚。
林純鴻暗思道:看來今後還要玩得更大些,伺機將大田堡的弓兵展現在大家面前,讓這幫混蛋行動之前掂量掂量,得罪老子有什麼後果!
彭新、周世亮結束枷號後,想盡一切辦法恢復貨棧的人氣。
此時貨棧廣場上人山人海,接踵擦肩的,人人都伸長了脖子,對着戲臺張望。嘈雜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真乃人聲鼎沸,繁花似錦。何事?原來貨棧邀請了春香樓頭牌崔玉兒等幾人表演蹴鞠,消息一傳百百傳千,夷陵州城裡的好事者無不至此,準備一睹崔玉兒驚豔的外表和精湛的球技。衆人正等得不耐煩,只聽得一聲鑼響,隨之響起了絲竹之音,崔玉兒與另外兩位女子踏着音樂,出現在戲臺中央。臺下立即響起了響徹雲霄的喝彩聲,隨之是經久不息的掌聲。崔玉兒身着翠綠小夾襖,下身穿着顏色略深的襦裙,一雙天足隱藏在襦裙下面。此時的大明纏足之風盛行,尤其在北方和四川,有些農家女子也開始纏足。但在湖廣江浙等地,也就是中上層女子纏足居多,普通農家女子基本不纏足。
崔玉兒等三位女子見衆人如此捧場,微笑着給臺下致萬福,更是惹得許多年輕男子心癢難耐,用嘴吹出尖利的哨聲,要不是戲臺前站着貨棧護衛隊,早就衝上戲臺了。
片刻,又是一聲鑼響,絲竹之音頓息,響起了一陣鼓聲,鼓聲節奏明快、清晰,崔玉兒等人的蹴鞠表演即將開始啦!
只見崔玉兒雙手挽起襦裙,以美目示意同伴開始。另一女子將蹴鞠用手一拋,崔玉兒立即搶步上前,玉腿輕擡,用腳內側將蹴鞠踢得直飛雲霄。臺下又是一陣呼喝,且見崔玉兒彎腰上前,待球落至背部,微微下傾,將蹴鞠穩穩的停至背上。俄頃,身體如水蛇一般輕甩,蹴鞠離開身體,崔玉兒又挺胸接住蹴鞠,一時之間,蹴鞠在崔玉兒玉體上滑來滑去,猶如黏在她得身體上一般。一陣表演只讓崔玉兒微微喘息,香汗滲出。崔玉兒將玉腿一甩,一聲嬌呼:“接住!”只見蹴鞠徑直向另外一名女子飛去,蹴鞠又在這名女子的身上飛舞。
臺下的衆人看得如此如醉,不住的爆發出雷鳴的喝彩。臺後的彭新也看得癡了,貨棧出事後,他便想出了這個法子聚斂貨棧人氣,只把貨棧變成了夷陵人最愛的去處,聲名遠播,甚至荊州的有錢人也特意趕到貨棧一睹崔玉兒風采。
然而,酒肆上正對着戲臺的坐席上,有兩人一邊吃酒一邊觀看,與衆人的喝彩不同,他們一直不聲不響,其中一人看得良久,說道:“真的是她嗎?”
另外一人不容置疑的點頭道:“的確是她!”
說完,兩人付了酒錢,離開貨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