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來人,“文曲殺星”張勇猛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本來清明的雙眼瞬間佈滿了紅色的血絲。
高傑,這個讓他恨不得剝其皮、剔其骨、咬其肉的少年,如今又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而且還是和以前一樣,又來壞其好事了。這個把月來,張勇幾乎每夜都會在夢中見到這個小子,有時是被其再次侮辱的噩夢,有時則是手刃仇敵的美夢,高傑已經成功晉升爲他的第一號仇敵,是貨真價實的眼中釘肉中刺。
高傑奔到近處,勒停馬匹,翻身而下,臉上帶着很是意外的表情道:“哎呦,這不是張先生嗎?您一個飽讀詩書之士,怎麼改行打劫了?!”
張勇內心激憤,臉上依舊平靜,恨聲道:“此皆是拜你所賜!”
高傑嘿嘿一笑,抱拳道:“豈敢豈敢,小子哪有這麼大本事,張先生過獎了!您最近身體不舒服嗎?還帶着躺椅出來打劫,真是太辛苦,太敬業了!小子佩服啊!”
張勇怒意更盛,袖中早就取了文王筆在手,他一步步走向高傑,冷冷道:“你不必裝腔作勢,更無須花言巧語,莫非你以爲今日還會有那麼好的運氣嗎?!”
高傑挺身而立,依舊笑意滿臉,說道:“張先生,最近火氣很大哦,呀,眼睛都紅紅的像小白兔了,要多吃點蔬菜水果,多注意休息,敗敗火啊!”
張勇此時已經距高傑只餘五步,突然鬚髮飛舞,暴喝一聲道:“豈不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嗎?!”話音未落,身形如離弦之箭,疾速前衝,須臾便欺近了高傑面前,袍袖反轉間,黝黑的鐵製文王筆驚現,筆身籠罩着一蓬濛濛黑光,向高傑當胸刺去。
這一擊,張勇從邁出第一步便開始蓄力,一路行來,已將身體機能調整到巔峰狀態,渾厚的儒家內功絕學“文王浩然正氣”盡皆灌入筆中,此時猛然擊發,筆鋒刺破空氣,竟然帶出尖嘯之聲,端的是驚天動地,勢不可擋。
高傑面色一凝,卻並未躲閃退後,因爲,在他的身旁,於弘志早就杵棍而立。
先前普救寺一戰,張勇傾盡全力,和姬龍峰戰成平手,而於弘志的武功與姬龍峰可謂半斤八兩,所以,有這個忠實的護衛在身旁,高傑只是驚歎張勇這一擊的威力,卻並不擔心害怕。
張勇眼見自己爆起突襲就要得手,卻猛然看到一個粗大的鐵棍直挺挺迎着他的判官筆刺來。
沒錯,不是砸,是刺!那根沉重粗大的鐵棍,竟被於弘志當作一杆靈動的槍,刺擊而出,不偏不倚,正對着那支文王筆的筆鋒而來。
洪陽棍法,乃白蓮教前輩高人蔘悟洪陽功法時所創,棍名洪陽,其勢陽剛雄偉,大開大合,招式雖然不多,卻蘊含繁雜無比的變化在其中,一棍擊出,猶如洪水傾瀉而出,給人一種毀天滅地之感。但洪水亦是水,水有柔靜之質,所以在這豪放的洪陽棍法之中,仍舊藏有精巧絕妙的技法。
於弘志雖修習這棍法多年,施展出來,熟絡無比,威猛雄渾之勢已臻化境,只是精巧之處,仍未完全領悟,他此刻的一擊,便是他經過千錘百煉放才領悟出的一式精巧之招,挺棍如槍,舉重爲輕。
張勇習武幾十年,第一次見人用這般巨大的鐵棍使出如此精妙的招式,眼見自己手中細細的文王筆便要和粗大了十多倍的鐵棍硬碰在一起,他心中無端端涌起一股怯意,心念所致,這含憤帶怒的驚天一擊便驀然失去了氣勢,暗歎一聲,張勇手中文王筆改刺爲點,避過於弘志的棍頭,在棍身上輕輕一彈,同時借力飛身而起,又落回了五步之外。
高傑也不由得暗贊,這個假扮斯文的張勇的確有兩把刷子,同時也對武學聖地千載寺生出了濃濃的興趣,希望有機會可以前去參觀參觀。
張勇一擊未果,明白這莽漢是自己的一大勁敵,短時間內不可能分出勝負,心思電轉之下,高聲道:“張空張凱,合力攻擊高傑,快速解決!”說吧,文王筆注入內力,再度揉身而上,和於弘志鏖戰在一起。
張空張勇對高傑的恨意比他們的師傅有過之而無不及,聞言立刻縱身來到高傑眼前,劍扇夾擊,將他圍住。
高傑這還是第一次和兩個對手拼鬥,當下收斂了心神,施展出幻蓮變身法和無爲掌,在兩人之間穿梭遊走,偶爾突施一掌。
第一次在普救寺偏殿和張空張凱交手,可以說是偷襲,在兩人毫無防備的前提下,高傑突然爆起將二人點倒;第二次也有偷襲之嫌,在關帝廟飯堂之中,高傑是用上了念力,憑空馭起被劈斷的板凳,狠狠將張凱擊飛出去,搞得張凱到現在都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此刻,這纔算是雙方第一次貨真價實的比拼。
張凱蒙師傅傳授“文王劍”,劍法看似斯文婉約,不急不徐,猶如大儒在授學講義,清風拂面,讓人會混不自覺便沉迷於混沌之中,而往往就在對方不經意間,劍芒爆起,偶露猙獰,其殺機變幻莫測,不可預見。劍法雖好,只是這張凱五大三粗,使將出來,頗有些不倫不類,少了些斯文之意,多的是莽勇之氣。
而張空的“文王扇”扇骨爲精鐵打製,扇面則是一塊塊薄薄的金葉鏈接而成,金葉上寬下尖,做工精美。扇子合上之時,可刺可點,扇面打開之後,可削可切。扇子揮動起來,如金蝶亂舞,扇面在秋日映照下,還不時反射出金色強光,迷人雙眼,不愧爲儒家武學的高深功夫之一。除了臉上那顆有點醜陋的痦子,張空看上去也算是個俊秀的青年,這“文王扇”在他手中翻飛舞動,比之張凱確是要耐看許多。
當然,高傑可沒有閒情逸致欣賞這些,他雖身負絕學,奈何習武也就是兩個月的事,經驗缺缺,面對這兩個中級武者大成境界的好手,不敢有半點分心,全神貫注地將身法和掌法都全力發揮出來,與兩人周旋。
高傑吃虧在沒有兵器,他的手掌可沒練過什麼鐵砂掌,萬萬不敢和文王劍和文王扇去硬接,更多的是以絕妙的身法避閃,抽空偷襲一下,暗暗使出無聲無息的無爲掌,迫退對手。
只是,在張凱張空的眼中,卻變成了另外一種感覺。這兩人初見高傑身法精妙詭異,在劍刺扇擊的攻勢下,這小子仍然如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樣,根本無法命中,不時的,這傢伙還會使出一種古怪莫名的掌法,掌勁直到迫近身體方纔發出,幾次都險些擊中兩人,搞得他們手忙腳亂,還好憑着經驗和不弱的內力方纔化險爲夷。
他們和高傑纏鬥了半天,越打越心驚,首先是覺得毫無勝機,因爲完全打不着。再者,這小子此刻只是用空手,還未動用兵器,萬一逼急了,掏出什麼藏匿的古怪武器,豈不是麻煩大大的?!
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高傑不是不拿出兵器,更不是託大玩空手入白刃,他自有他的苦衷。在他懷中倒也真的揣着兩把短劍,一柄是朱由檢走時給他的,還有一柄是用繡春刀重新熔鍊的,奈何高傑還沒來得及學得半點劍法,此時讓他掏出短劍,估計比拿柄菜刀差不多,只會亂劈亂砍,倒還不如空手對敵。
於是,三人呼來喝去,你追我閃,戰況甚是火熱,實際上卻互相連衣角都沒碰到過一下。
不過,漸漸的,高傑在這一戰中有了收穫。
“幻蓮變”是一種絕妙的輕功身法,可以針對不同的武學武器,做出不同的閃避應對動作。高傑此前都是經歷的一對一的方式,對方用刀,他便使出“避刀式”,自然可以從容應對。可如今的情況是,一柄利劍,一柄金扇,兩種完全不同的兵刃夾擊而至,讓高傑着實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幸好這小子有超強大腦,更幸好他從阿里那裡學來了一心二用的法門,在張空張凱的傾力幫助下,高傑逐漸將本來尚不熟練的一心二用心法反覆演練領悟,不久便融會貫通了一小半,足夠他在劍扇交擊間閃避自如了。
此刻張勇和於弘志也是鬥得不可開交,他本來還指望着張空張凱這兩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趁自己纏住於弘志的時候,儘快拿下高傑,然而,他偷空用餘光瞟了瞟那邊的戰況,就知道完全沒有希望。
張勇不敢在此多逗留,再引來高手或者官兵可就更麻煩了,他情急之下突然發現了焦勖。
焦勖不會武功,見高傑和於弘志和強人對戰起來,就遠遠地在山路邊找了個草地,放下揹着的大書箱,坐下觀戰。
他選的這個位置,離於張勇和於弘志的戰團近些,離高傑的則稍遠,而這,也讓張勇突然有了決斷。
張勇自然看到焦勖和高傑等是一起策馬而來的,應該屬於同夥,如今的局面對他而言十分不利,自己拿不下於弘志,倆徒弟戰不過高傑,而剩下的十多個張家子弟也拿那渾身暗器的父女倆一時之間沒有辦法,也許,只有一個突破口,就是坐在草地上那個小書呆子了。
即使沒能殺了高傑報仇雪恨,如果此次能除去他的同夥,甚至是兄弟,那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氣。
想到這裡,張勇勁透文王筆,用巧力將於弘志的鐵棍帶到一邊,趁他收棍之際,突然縱身而起,起起落落,急速撲向安靜坐着的焦勖。
於弘志收棍回來,正要擊出,眼前卻沒了對手的影子,他茫然張望下,卻見張勇跑了,於弘志不愧爲傻大憨粗,也沒去注意張勇逃走的方向,還以爲敵人落荒而逃,便拎着大鐵棍,準備去幫高傑的忙。
高傑因爲已經將一心二用融入幻蓮變身法之中,可以從容應對劍扇的合擊,也能夠分心關注其他戰鬥的情況了。當張勇撲向焦勖的一剎那,他便知道不妙,急忙擺脫張空張凱的糾纏,一邊大喊:“於大哥,救焦勖!”一邊全力激發輕功,向張勇追去。
於弘志聽到高傑的呼聲,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快步追去。
然而,於弘志長項不是輕功,又耽擱了那麼一會,自然是追不上了;而高傑的幻蓮變比張勇的輕功速度雖然快了不少,奈何張勇是主動爲之,佔了先機,加上焦勖離高傑較遠,離張勇則近了不少。
高傑一邊暗恨張勇的無恥,竟然想到對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下手,一邊暗自自責,沒有想到提防這一變故。
在策馬趕來之前,高傑曾叮囑於弘志,要保護好焦勖的安全,可在張勇及其徒弟對他們動手後,兩人各自迎敵,不能分心,哪還能顧得上焦勖呢!
眼見救援不及,高傑只有一邊玩命追趕,一邊在心裡祈禱,希望焦勖這個書呆子能夠聽到自己的大喊示警,稍稍躲避一下,只要他能爭取短短的瞬間,自己也許就能趕到,截下張勇。
可是,一切並未如高傑所願。焦勖貌似被嚇傻了,見張勇惡狠狠向他撲來,依舊舊紋絲不動地靜靜坐在草地上,渾然不覺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他身上。
高傑嘶聲喊着,拼命追着,眼眶中不自覺地盈滿了淚,眼珠子也因充血而變得通紅。
他彷彿又看到了美麗可愛的李姬娜被擊落懸崖的那一幕,那種無助、無力、無奈的錐心之痛再次破裂着他的心臟。姬娜悽美慘白的面容,絕望而又欣慰的目光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高傑臉上淌着淚,右手不經意的探入懷中,捏緊了那個做工粗糙,卻滿是愛意的綠色荷包。
老天啊,我高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已經奪走了我的愛人,難道這次還要讓我眼睜睜地再次失去朋友嗎?!
老天沒有反應,而張勇此時卻已到了焦勖面前,獰笑一聲,文王筆毫不遲疑便向焦勖當胸刺出,在他眼中,這個小書呆子已經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