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招孫的思維,遊走在清醒與混沌之間,圍在大殿門口的人,除了高傑,他一個都不認得,也根本不在意,心中所想,唯有被困於殿內的師兄;目光所見,也僅有面前猶自紅熱的鐵板。
他身高體壯,膀大腰圓,雙腿邁動開來,跨度極大,兩步便衝上臺階,沒有絲毫猶豫,他大喝一聲:“起!”同時雙臂聚力,運起本門重刀術的操刀之法,將拖在身後的一百二十斤鑌鐵大刀掄將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威猛如天神般的大漢震懾,雙方的拼鬥停頓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隨着那柄恐怖的大刀,在殿前劃出一道弧線,一道雪亮的弧線,重重地斬在鐵板之上。
“嘡!!!”震耳欲聾的巨響讓人耳膜生疼,與周圍鐵壁幾乎融爲一體的鐵板,在不斷受到駱思恭等和高傑等兩幫人攻擊後,再遭劉招孫的重刀所擊,終於有了變化,邊緣出現了多處縫隙,雖然並不明顯,但卻依稀可見。
粆圖見劉招孫一刀便將鐵板劈處裂縫,震驚之下,忍不住大喝一聲:“好漢子!”貴英恰不但看到了鐵板周圍細密的縫隙,還發現這些裂縫在殘餘的火神力作用下,正在緩緩修復還原,連忙尖叫道:“不能停,繼續砍!”
見劉招孫爆起一刀,竟然有此威力,高傑本來還欣喜不已,暗想照此進度,只要再劈上兩刀,這鐵板必定會被成功破開!可是,當他看到劉招孫手中鑌鐵大刀開始發紅,而且炙熱的火紅正迅疾向刀身刀柄蔓延時,頓時慌張起來,大聲喊道:“招孫大哥,丟掉大刀,危險!”
劉招孫一刀落下,見鐵板依舊沒有破開,惱怒不已,對於迅速蔓延蘊含着火神力的炙熱火紅視而不見,對高傑的勸阻聞如未聞,收刀、發力、掄刀,鑌鐵大刀再次劃出一道弧線,一道紅亮的弧線,猛斬在鐵板上。
這一刀,力道比之第一刀猶有過之,巨響過後,鐵板從上方倒下了一角,露出了一個可容小貓小狗通過的窟窿。
按說,有了這個小洞,大殿內外空氣順利流動起來,裡面的人再也不用擔心窒息而死,剩下的,只須趁熱打鐵,大家繼續輪流攻擊鐵板,自可逐漸擴大空洞,在不久之後順利脫困。
此刻,鑌鐵大刀的刀柄已經暗紅,劉招孫雙手握處隱見輕煙升起,可他依舊死死握緊不放,眼神裡透着瘋狂的光芒,第三次掄動大刀,準備斬向鐵板。
一道紅影掠過,烏麥大法師見勢不妙,在劉招孫砍罷第二刀的時候,便舍下了已經落於下風的東哥,身形疾掠,來到了大殿前。
眼見來不及阻擋劉招孫的第三刀,烏麥大法師手中火箭脫手飛出,正擊在剛剛揚起的大刀上。烏麥所修功法,並非以力見長的,所以火箭這一擊,與劉招孫施展重刀術掄動鑌鐵大刀的力道相比,微不足道,並未影響到刀勢的去向。但是,烏麥加持於火箭上的天火,卻比此前那些拜火教高手加持於鐵板上的地火要高明太多,而他此舉的目的,也並非用蠻力阻止重刀之擊,而是期待天火如燎原之勢蔓延到鑌鐵大刀上後,劇烈的灼燒能夠令劉招孫放棄此擊,半途而廢。
劉招孫自小隨養父修習重刀術,他的身板也煉得和師兄一般壯碩結實,且無懼寒熱。一般的火燒火燎,都奈何不了他。但是,鐵板上傳導過來的,是蘊含着火神神功的地火之力,豈是平常煮飯燒水的凡火能比,饒是他有重刀術加持,渾身上下幾乎是刀槍不入,而且這些地火之力因爲拜火教施術的高手被殺而減弱了不少,但他的雙掌依舊被地火力灼傷。
劇痛,沒能令劉招孫從半夢半醒中恢復正常,反而讓他更加瘋狂暴烈,於是他不管不顧,依舊掄起了第三刀。然而,隨着烏麥大法師傳導過來的天火力侵蝕進手掌,劉招孫壯碩的身體驟然間抽搐了片刻,雙手頃刻間便在天火力灼燒之下,變得漆黑,猶如焦炭。
高傑瞧得目眥欲裂,想要上前相救,卻被隨後趕來的東哥死死攔住。因爲東哥深知,拜火教火神功法可燃萬物,且能夠相互傳導,一直燃燒下去。她擔心高傑功力不夠深厚,會被從劉招孫體內傳導而來的天火力灼傷。
劉招孫遭到天火襲擊,卻並未如烏麥所想那樣,丟棄大刀,停止接下來的攻擊。他雙手幾乎失去了知覺,仍然憑着殘存的一點感知力,調用體內修煉重刀術而得的全部力量,口中慘烈地大吼一聲:“師兄!”然後將鑌鐵大刀狠狠斬在鐵板上。
震天巨響中,不可一世的厚重鐵板終於向內倒在了大殿之內,倒在了一代大俠劉鋌的重刀術和鑌鐵大刀之下,倒在了半瘋半醒的劉招孫那雙已經被灼成焦炭的雙掌之下。
大殿內外的人,欣喜相見,高傑等到達赫圖阿拉後最大的一次危機,到此也終於驚險度過。
也就是說,劉招孫的意外到來,令烏麥大法師最狠的、也是最後的一招算計,就此落空。
大明前四川總兵,“鑌鐵大刀王”劉鋌,在三年前的薩爾滸之戰中,於距離赫圖阿拉不遠處的阿布達裡岡英勇戰死。如今,他的養子,在那一戰中倖存的劉招孫,手持一百二十斤重的鑌鐵大刀,在赫圖阿拉城中,普覺寺內,斬破鐵板,挽救了大明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一行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烏麥和德拉格兩位金國國師,眼見駱思恭一行死裡逃生,和沙爾大喇嘛等合兵一處,來不及感嘆造化弄人,便帶着餘下的門人,匆匆而退。
女真士兵沒有了駐軍長官通杜的指揮,眼見連兩位國師也落荒而逃,哪還會繼續拼命,頓時一鬨而散,不久之後,在普覺寺中,僅僅剩下一地的傷兵和屍體,還有已經勝利會師的駱思恭等和沙爾大喇嘛一行。
只是,勝利的一方沒有半點歡喜之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招孫的身上。
此刻的劉招孫雙臂盡皆燒成了焦炭,頭臉、胸口全部紅腫起來,已是奄奄一息。
駱思恭脫困而出,首先便是來到劉招孫身邊,運勁噴出
大口真氣,將天火力從其身上和鑌鐵大刀上逼退。而王睿、王曦兄弟倆則一起抱着昏厥過去的小師弟,悲嚎不已。
在場所有人,對於這個陌生的壯漢,這個有些神志不清的人,心裡面除了傷感,便是尊敬。他三刀斷門的壯舉,猶在眼前,也必將流傳於後,成爲一個傳奇。
在王睿兄弟倆的呼喚中,劉招孫悠然醒轉,神情恍惚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熟悉的面孔,他先是欣然一笑,正待說話,可隨即劇痛傳來,他的面孔極度扭曲起來。
高傑見了,哀慟不已,急忙讓多洛濟大法師前去救治。多洛濟面無表情地給劉招孫喂下一粒丹藥後,見他痛楚稍減,方纔起身,黯然道:“火毒攻心,這位壯士的性命,老夫救不回來了,實在是慚愧!只能以鎮痛之丹藥減輕他的痛苦罷了!”
王睿兄弟倆早就知道多洛濟這個白薩滿第一大法師醫術高超,此刻聞其言,頓時放聲痛哭起來。
劉招孫疼痛緩解,漸漸安定下來,他再次看了看兩位師兄,然後又轉頭瞧了瞧身旁地上的鑌鐵大刀,喃喃道:“刀在人在。。。我想回家!”說完,便就此而絕。
在赫圖阿拉城門上,赫圖阿拉駐軍最高長官、甲山額真通杜望着漸漸離去的高傑一行人,神色複雜,目光閃爍,伸手摸了摸臉上的絡腮鬍須,心中暗道:“如今,兩位國師大敗虧輸,烏麥還損失了四個徒弟,拜山教和拜火教實力大損,拜月教應該有機會可以東山再起,有了他們的相助,貝勒爺的地位將更加穩固。加上還有蒙古人的承諾,復仇之日可期也!只是,大明和蒙古人全勝而退,幾乎沒有半點損失,貝勒爺所預計的兩敗俱傷的結果並未出現,這樣看來也並非全是好事!”
顯佑宮中龍虎殿地宮中,烏麥和德拉格兩位大法師頹然而立,面色難看之極。在烏麥身旁,僅存的二徒弟壽茲低着頭相陪,惶惶不安。
在烏麥五個弟子中,壽茲是最強壯、最膽大,也是最笨拙的一個,起先要不是堂兄一再懇求,烏麥死活是不會收下這樣一個徒弟的。他常常在心中暗自後悔,當初怎麼沒把侄兒壽茲推薦給德拉格,瞧他那身板,和拜山教那羣莽漢多麼的契合啊!
今日,壽茲一如既往地嚴格遵循師父的法旨,任由地宮中發生多大的動靜,他率領上百號女真士兵和二十多位拜火教教衆,不爲所動、目不斜視地嚴守在龍虎殿之外,直到師父和德拉格國師倉皇而來。
隨師父下到地宮後,除了一地的焦屍,壽茲見不到半個人,待烏麥和德拉格從巴如居住的密室出來後,他上前問道:“師父,兩位師弟呢?”他詢問的自然是同樣駐守顯佑宮的舒烈和花努爾了。
烏麥此刻確認師兄已死,舒烈、花努爾成了焦屍,氣惱之下,對着壽茲就是一掌,扇得他連轉了幾圈,方纔坐倒在地。他傻兮兮望着烏麥,想不明白這位一向慈眉善目、猶如仙人般的師父爲啥會突然爆起打人!
“師兄沒了,普覺寺的忽拉出、東單薩沒了,顯佑宮的舒烈、花努爾沒了!短短時間內,我教核心人物就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以及身邊這個傻大憨粗的壽茲了!更重要的是,我未能保住甘珠爾聖經和天書,辜負了大汗的信任。如今,德拉格應該在心裡偷着樂,看我的笑話吧!”想到這,烏麥大法師氣血上涌,頭腦發昏,晃悠了幾下,也跌坐在地。
壽茲見烏麥也翻身坐在自己身邊,還以爲師父打了他後,心有不忍,和自己相依而坐,以示寬慰,頓時感恩之心氾濫,大聲對烏麥道:“師父,您並不想打徒兒,您心疼徒兒,徒兒都是知道的,請你不要自責了!對了,你還沒回答徒兒,兩位師弟哪去了?和我捉迷藏嗎?”
烏麥大法師一氣未平,又添新氣,顧不得形象了,爬過去對着壽茲又是一頓散打,直到他不敢再提師弟爲止。
一旁的德拉格見了此景,哭笑不得,他緩步踱到烏麥身邊,沉聲道:“烏麥,你可不能就這樣泄氣了!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本來是一個穩勝之局,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爲何
最終會落到這個地步。這裡面,一定有很多值得思考詳查的地方!”
烏麥聞言,心中一動,這才緩緩起身,一邊拍着身上的塵土,一邊審視着德拉格,心中暗想:“一直以來,我都認爲德拉格是個粗人,除了一身蠻力就一無是處了,從未將他放在眼裡過!聽他適才一言,甚爲有理,在遭受了此等挫敗後,他仍能夠冷靜面對,靜心反思,非我能及也!看來,以後要重新爲這個朝中最大的對手定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