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善後

高傑的驚呼不但引起了衆人的矚目,更讓本就不安的張獻忠驚慌失措起來。

他實在弄不明白,自己的名號怎麼會令高傑起了這麼大的反應。難道。。。他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腦袋瓜子裡一陣胡思亂想,暗想莫非年幼時曾狠狠踹過人家的屁股,抑或掏過他家的雞窩,因此開罪過高傑,如今因爲時間太久自己記不得了,而人家始終不能釋懷?!

小心翼翼地瞟了高傑一眼,張獻忠心中忐忑,沒由來地一陣懊悔不已。本來他看高傑跟他嘮家常,和顏悅色、平易近人,覺得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是個很親切的人,不知不覺放鬆了警惕,忘記了對方掌握着自己的生死,更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待宰的羔羊。早知如此,在報名號的時候報個阿黃的小名便罷了,何苦要掉書袋,將大名奉上,徒惹事端呢?!

想到這裡,張獻忠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臉色愈發變得蠟黃起來,就像深秋凋落的枯敗樹葉,一臉苦相,陰沉沉地毫無生氣。

高傑哪想到自己無意識的一聲驚呼引起了張獻忠如此大的反應,依舊沉浸在震驚無比的情緒之中。

考古專業出生的他,自然對明末梟雄之一的張獻忠耳聞能詳!

在崇禎死後,中華大地曾同時出現過四皇並存的奇景。其一是大清開國皇帝皇太極,其二是南明皇帝朱由崧,其三是大順皇帝李自成,最後一個便是大西國皇帝張獻忠。

張獻忠算是和李自成一樣的農民起義軍領袖,從籍籍無名到獨霸一方,成爲能與李自成分庭抗禮的一代梟雄,絕對是個超級大人物。

高傑依稀記得,張獻忠年紀與李自成相仿,今年估計也就十七歲左右,家鄉正是陝西人柳樹澗的,且古籍有記載,其“長身虎頷,面色金黃”,所有特徵都和眼前這個少年非常

吻合,想來是不會有錯了。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在家鄉到處尋找李自成未果,今兒卻無意中遇上了張獻忠,真是造化弄人。

正想得發呆,就覺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高傑醒覺,回頭望去,就見於弘志虎目圓睜,看着他嗡聲問道:“小杰,你怎麼了?!莫非這個小子以前和你有仇嗎?!要不要俺去將他一棍解決了?!”

沒等高傑回答,那邊的張獻忠見於弘志一臉兇相,手中鐵棍碗口粗細,早嚇得身形一晃,腳下發軟,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小人自幼隨父熟讀聖賢書,從未做過欺凌鄉親、危害百姓之勾當,即便是無意中開罪過這位少俠,那也定是無意爲之,請各位大俠饒命啊!”

高傑見狀,趕緊將驚魂未定的張獻忠拉了起來,苦笑着道:“張大哥,你誤會了!適才聽到你的大名,讓我想起了家鄉的一個玩伴,感概激動之餘,不由得發出驚呼之聲,卻不想驚嚇到張大哥了,罪過,罪過!”

聽罷高傑的解釋,張獻忠心情複雜莫名,要不是如今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真恨不得立刻踹高傑幾腳。暗想你小子想起故人,也不必弄出偌大動靜不是,一驚一乍的,嚇得俺差點尿了褲子,再這麼折騰下去,勢必被這小子整出個失心瘋來不可。

心中有氣又恨,嘴上卻不敢有半點表現,張獻忠賠笑道:“原來如此,小人的賤名能讓少俠想起故友,實是榮幸之至,又豈敢有半點怪罪之意!如若別無他事,能否榮小人就此告退,以免耽擱了各位行俠仗義的大事!”

高傑雖想和這個日後的大BOSS好生聊聊,但眼前面臨的局面和要處理的事情頗多,的確不是聊天的時候,便依依不捨地道:“那張大哥,你此去還回弘陽教嗎?”

張獻忠聞言,臉色立刻一肅,義正詞嚴地道:“之前小人只是受到矇蔽,稀裡糊塗加入了弘陽教,如今方會落得幾乎喪命的下場,此去豈會再回那個邪教?!小人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回陝西老家種地務農去!”

說實話,張獻忠因爲林紅萌之前拋棄自己的舉動的確已經絕了再回弘陽教的念頭,更何況林紅萌等的行徑,明顯是與高傑爲敵的,即便他有回去的想法,當着高傑的面又豈敢透露半點,所以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點猶豫。

高傑對他回不回弘陽教倒沒啥想法,只是驟見一代名人,禁不住想要多瞭解瞭解他之後的打算罷了。聞言之後,他點點頭道:“如此也好,江湖之中兇險重重,遠離是非之地也是明智之舉。不過如今回鄉務農亦不容易,張大哥身懷一身好武藝,不如從軍,或可有所成就!”

張獻忠躬身抱拳道:“多謝少俠提點,那小人回去便依少俠之言,從軍報國!”

高傑笑道:“張大哥若真有從軍之念,回鄉後可去米脂縣城找駐軍百戶將軍陳大可,就說你是我高傑的朋友便可。”

張獻忠此刻一門心思想着要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對婆婆媽媽的高傑着實鬱悶不已,但又不敢發作,只好唯唯諾諾,盡皆應下。

高傑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出幾顆黑乎乎的藥丸,遞給張獻忠道:“我觀張大哥的面色蠟黃,身體只怕有些不太好,這裡有我煉製的幾顆藥丸,可幫張大哥調理調理身體。”

張獻忠微愕片刻,立即恭恭敬敬伸出雙手,接過藥丸,感激得聲音微顫道:“少俠慈悲心懷,大恩大德,小人感激涕零,只待日後再圖相報!”

說罷,他又衝着王睿等人畢恭畢敬抱拳行禮,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望着張獻忠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郊外長草之中,高傑又高聲喊道:“張大哥,那藥丸十天服一粒,切記!”

隱隱間,張獻忠身形微微一怔,卻並未回頭,徑直消失無蹤了。

王睿走到高傑面前,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他半晌,方纔出言道:“小杰,你有古怪!”

高傑撓撓後腦道:“二哥此言怎講?”

王睿道:“對一個弘陽教的小嘍羅如此上心,你說古怪不古怪?!”

高傑茫然四顧,見所有人都點頭表示贊同王睿的話,頓時有些尷尬,但又不好明說,只得故作高深道:“其實,我如此看重這個張獻忠,是因爲從面相看,我感覺他日後必然

前途無量!”

衆人聽罷,盡皆翻起來白眼。

申九玲更是冷哼道:“你當自己是測字算命的半仙嗎?神神叨叨的,不知所云!要不是你攔着,我早將他一劍斬了,看他還有什麼無量前途!”

高傑瞪了她一眼道:“你現在倒是來勁了,要斬這個殺那個的,適才被人家綁得跟個肉糉子似的,怎麼沒見你這麼有膽氣?!何況,人家雖然綁了你,卻也沒太過爲難你,你又何苦要人性命呢?”

“你!”申九玲被高傑懟得羞怒無比,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姬龍峰趕緊賠笑輕聲安慰,誰知卻被申九玲遷怒上了,又是一陣數落。

東哥妙目在高傑臉上掃了一道,皺眉道:“小杰,姐姐適才對那個張獻忠細細觀察,覺得此人人小鬼大,心計深沉,是個善變而狠辣之人,不值得信耐!和他相交,你可要謹慎些纔是!”

於弘志也道:“俺也覺得此人不咋地,就像戲文裡演的那個三國裡的魏延,腦後有反骨,不可靠!”

高傑微微點頭道:“行,你們的話我都記住了,再遇上他一定會小心!”

其實高傑並沒有要與張獻忠結交之意,只不過既然知道此子日後會成爲一代梟雄,想來先結個善緣應該並無壞處。

“既然那個小子你不讓殺,那這個老頭居心叵測,心狠手辣,總算該死了吧!”申九玲怒氣無處發泄,瞥見奄奄一息躺在枯樹下的黑隼李正華,便拎着長劍,向他走去。

高傑身形一閃,擋在申九玲面前,雙手張開道:“這位李老前輩雖然爲了榮華富貴,失了道義,做出諸多不義之事,但他畢竟是前輩高人,如今又傷重不治,命不久矣,便讓他保留最後一點尊嚴,隨他去吧!”

李正華遭魏七從背後暗算,斷刀貫腰破腹,氣海遭到重創,一身蓋世武功盡去,加之大量失血,如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已喪失,軟軟癱在枯樹下,真的就像一個瀕臨死亡的落魄老乞丐。

三鷹門一代絕頂高手,耽於富貴榮華,晚節不保,落得如此悽慘下場,令在場衆人唏噓不已。

申九玲被林紅萌矇騙,被擒爲質,素來高傲的她又如何能接受?!適才想殺了張獻忠泄憤,被高傑攔阻,如今要給瀕死的李正華補上一劍仍不能如願,頓時氣上加氣,柳眉倒豎,秀目瞪得溜圓,嬌叱道:“高傑,你別蹬鼻子上臉,今天我一定要殺了這個老傢伙!”

高傑也瞪圓了眼睛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師父在臨行前交代過,讓你聽我的,可就是因爲你任性而爲,才遭致今日的禍端,若不是大家齊心合力,加之運氣好,你早就命喪於此了,難道此刻你還要妄爲嗎?!”

惠靜小尼姑上前,拉住申九玲的手道:“九兒,小杰說的不錯。妄開殺戒總是不好的,這個老頭已經遭到了報應,你又何苦要多此一舉,平添罪孽呢?”

這一路上,惠靜對申九玲照顧有加,兩人年齡相近,關係最好。申九玲沒想到這次連惠靜都站在高傑一邊,憤憤之下,將手中長劍遠遠拋開,轉身負氣而行,向荒郊野外跑去。

惠靜正待要追,東哥一把拉住她,然後對姬龍峰道:“大頭,還不趕緊跟上去!記住,把握機會,同時將九兒安全帶回,我們在城裡等你們!”

姬龍峰頓時醒悟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然後便迅速追申九玲去了。

高傑轉過身,低頭看着李正華,眉頭緊皺,神情頗爲複雜,半晌後方才道:“李老前輩,其實在你抓住九兒爲質時,我對你也很是憤恨,甚至也像九兒適才那樣想要手刃於你。但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看見你如今的模樣,我沒有了半分恨意,剩下的只是憐憫!”

猶豫片刻,他從懷裡又摸出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灰色藥丸,說道:“你氣海被損,想來一定疼痛莫名吧!我實在不想見到你在死前受這麼大的罪,這裡有一粒止疼丸,你服下吧!”說罷,便將藥丸送到了李正華的嘴邊。

李正華雖然老邁,但功力深厚,雖然受到致命重創,但生命力卻非常人所能比,一時間又死不了,也捨不得死,傷口的劇痛讓他臉上器官皺成一團,渾身冷汗直流,卻有種死不如死的感覺。見高傑遞過來止疼丸,他根本沒有懷疑是真是假,毫不猶豫便張口吞了下去。

果然,藥丸落肚不久,一陣強烈的酥麻感便逐漸代替了劇痛,李正華終於恢復了些神智和氣力。

高傑見藥丸生效,方纔道:“李老前輩,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永別了!”

說罷,他便招呼衆人準備離去。

李正華望着高傑的背影,掙扎着嘶聲道:“高傑少俠,老夫想厚顏拜託你一件事!”

高傑轉身問道:“你說!”

李正華眼神複雜,有氣無力地道:“少俠若有機緣再見到大公子,就說俺李正華對不起他,更加愧對先教主!”

高傑曬笑一聲,喃喃道:“此刻道歉,還有意義嗎?!”隨即又大聲道:“好!如果大公子還沒被王好賢害死,我定會將你的懺悔帶到!”

說罷,他便跟上其他人,離開了這裡。

寒風呼嘯,衰草起伏,黃土地上的砂石被風拂起,打在慘白衰敗的臉上,李正華絲毫沒有感到疼痛,此刻在他心裡滿滿都是絕望和悔恨。

因爲藥丸的作用,疼痛消減了大半,他的思維清晰了不少,也更加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軀體裡此前強大無比的生命力正急劇地流逝、消弭。虛弱地張開眼,看了看四周荒涼無比的荒野,一種淒涼無助感油然而生,他不願曝屍荒野,不願死無葬身之地,於是,他勉力從懷中掏出一隻聞香教的傳信煙火,發射升空。

不久,他依稀感覺到有人來了。

再次睜開眼,來人映入了他的瞳孔,同時,他臉上的欣慰消失了,變成了自嘲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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