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
南方三萬裡處一直以來都是妖界的“貧民窟”,這個地方几乎是寸草不生,然而卻是在這寸草不生之地,一位小娘子被封印在此處,正是妖容的孃親。
那是一隻紅色的三尾媚狐,除了肚皮顯白,其餘渾身上下皆是火紅。只可惜三尾不知何時已斷了兩尾,而最後這一命也註定要葬送給自己的孩子。
在這被封印的結界裡,這寸草不生之地沒有食物,小娘子全憑修爲撐着,偶爾在結界處晃悠,遇到幾隻善良的妖還能接濟她一段時間。只是可憐了她腹中的孩子,懷孕近三年,幾乎沒得到什麼營養。她能感覺得到腹中的孩子已經成形,只怕臨盆在即。
女子用手覆着腹中的生命,眼神溫和“妖兒,你就要快出生了呢,只可惜,不知道娘還有沒有力氣再看你最後一眼。不過你放心,娘一定會生下你的。妖兒,你生下來一定會非常絕色吧?”
就像……爹孃一樣。
然而最後一句話,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孩子的爹恨她,她又有什麼資格提他呢?只是她對他的愛勝過他的恨。她知道,她一定會生下孩子的,如果困難,她會用最後一尾(命)迎孩子出世。
妖容降生之日,整個八界之中沒有一處是好天氣。烏雲密佈,雷聲震響,電閃雷鳴,尤其是妖界南方結界上空,天氣陰的就差能滴出墨了。
彼時,一位道長途經妖界此地,瞧見天生異象這一幕,掐指一算,暗道一聲不好。
南方荒蕪之地,紅狐媚娘拼死咬住嘴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不!不能發出聲音!孩子的父親恨她,不能讓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不…你要撐住…撐住…撐…不……住…了…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前,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急促的呼喚:“夫人!”
長瘋道長闖入結界趕到現場時,就被山洞裡的環境給驚呆了:該死的!這哪裡是生存的地方,這隻媚狐是怎麼活下去的?
顧不得多想,長瘋快速來到她身邊將她扶起,並檢查了一下她腹中的胎兒,果然,孩子要不得。
本想替她打掉腹中的胎兒保她一命,可再一次看清孩子的血脈時,長瘋一下子頓住了手,停留在半空遲遲未下去。
他不禁哀嘆道“孽緣啊,孽緣!”
怎麼就偏生就是那位的孩子呢?唉……!
自古妖道不兩立,可長瘋做事從來只憑心情,要不然也不會被譽爲道界的瘋子,最後落得一個被驅逐出界的下場。在長瘋看來,既無規矩,又何以立道?世人總說他們作爲道界之人,就必須朝向一切光明的方向發展,拋卻七情六慾,斬妖除鬼,降魔衛道,可這些東西,全是世人眼中的“道”。人性本善亦或者是人性本惡,在他們這些真正的道家人身上其實是得不到任何體現的,真正的他們能做到的唯有人性本“真”。
而真正擁有道家血脈的又有幾個呢?全是他們這些“老古董”在強撐着罷了。現在的道界啊,算是越來越落寞了。與其說是他被逐出界派,倒不如說是他們這些老前輩厭倦了現如今道界的生活方式,紛紛藉着小輩打壓老輩,說他們是“老古董”的幌子,順便出逃,前往其他不同的界派遊山玩水,好不快哉!
至於道界如何,隨他們小輩去吧。哪怕被他們玩廢了,也動搖不了他們這些老前輩的根本。
話說回來,與師兄的淡漠不一樣,長瘋的性格是灑脫,他是道界唯一一個被小輩逐出界派的老前輩。原因就是因爲他的灑脫太過離經叛“道”,以至於讓那些人看不慣他,從而將他逐出了界派。這要是換作了他師兄,怕是那些小輩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一想到道界那些“胡作非爲”的小輩們,長瘋就頭大。算了算了,總歸道界和他已經沒什麼關係了。只要他心中有道,哪裡都是他的家。
不過這一次,長瘋猶豫了。對於這隻媚狐腹中的孩子,他不知道是否應該下手。
媚狐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似是看見了一個人影,確定了對方是在照顧自己後,心下鬆了一口氣。真好,原來這世間,還真的有人會關心自己,被困南蕪之地三年,眼前之人是三年來唯一一個能進入結界的人。
“道……道長。”
“夫人醒了?”長瘋連忙扶起她。
“有……有勞道長了。”
“夫人,恕我直言,這孩子……不能留。”
“不,道長,不要,算我求您,不要打掉我的孩子!”
“夫人莫慌,先聽我將話說完。此子乃七絕之體,又身負七殺之命,日後成長起來,必會入魔!無論你妖族血脈亦或是另一半的血脈再怎麼強勢,最後一定會融合成魔族之血,一旦入魔,八界必亂!既如此,夫人還是要生下他嗎?”
媚狐笑着搖搖頭“不……來不及了……”
“夫人……”長瘋欲言又止。
“道長應該猜出孩子的父親是誰了吧?我知道,從……從我有孕的那一刻起,我這最後一命就已經給他了。道長,妖道不兩立,這要求或許會爲難您,但,我願一死,只求道長撫養我兒長大成人,算……算媚狐求您……”
“夫人,你這又是何苦呢?”
長瘋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她。
“來……來不及了,因爲我……”愛他……
“啊——”
一聲痛苦的尖叫徹底響徹雲霄,聲音傳出的一瞬間,被長瘋用法術困住,避免它傳出結界讓其他人知曉此子的存在。再看紅狐時,肚皮上浸滿鮮血,一隻火紅色的小狐狸安靜地躺在那裡,前爪的左腳上套下了一條銀白色的鏈子發出淡藍色的光芒,而紅狐早已沒氣。
長瘋見此,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出天機:“出生雪子,封印七剎,天生妖瞳,實乃七絕,一朝入魔,天下必亂,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末了,長瘋抱起小狐狸。母體脫離了它之後逐漸消散,最後一尾的消失表明再無生機,看了眼自己懷中的孩子,長瘋搖搖頭“日後,便喚你妖容吧,天生一雙妖瞳,也不失爲一次良機。”
如果可以遇見那個人的話,說不定會有解決的辦法。只可惜,他被驅逐出道界,早已沒有原先那麼強大的能力,這七殺七絕之體,他當真是無能爲力。
“罷了罷了,就當是老夫日行一善。日後若是死在你手上,老夫也認了。”
畫面就此終結,可除了金兒,妖容聽不到裡面的任何話語,只能看到畫面,是以,他根本就不知道長瘋說了什麼。然而,當聽見長瘋的最後一句話時,金兒眼皮子一跳:“他死了?”
死了?誰?自然是長瘋,死在妖容的劍下,被自己的徒弟親手殺死的!
如果說孃親死之際他還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小狐狸,那麼師父的死就是妖容親身經歷的永遠也逃避不了的心魔。
妖容緊咬住雙脣,身子直打哆嗦,不敢去看雪子鏈映射出的第二幕:
四剎閣內,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彼時的妖容殺紅了眼,一刀一刀地落在了長瘋的身上,那模樣,就連四剎閣內一旁的死士都忍不住第一次有了情緒。
太可怕了。亦或者說,入了魔的妖容,着實太可怕。
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他。他們是死士,只聽命於閣主,閣主曾召告過四剎閣的所有死士:如果他死,妖容便是下一任閣主。
似乎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長瘋對於妖容幾乎是寵溺過來的,爲他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妖容恢復正常之際,望着早已死透臉上卻依然帶笑的長瘋,久久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哭了,淚水自動落了下來。
他後悔了。
“嘶——”
突然間,背後傳來一陣刺痛,神界的落骨鞭就這樣在他身上狠狠地抽了三鞭,妖容平靜了下來,被鞭子抽出了血。
“泉。”
他叫了一聲,哪怕不回頭,他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誰。
——一閣閣主,泉,白水泉。
泉沒有說話,又揮起鞭子在他身上落下六鞭,噬骨的疼痛一下子傳遍妖容全身,儘管這樣,他還是要咬緊牙關,不能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前三鞭,罰你弒師,讓你記住,你這閣主之位是怎麼得到的,中間三鞭,罰你在屬下面前哭啼,失了身份,最後三鞭,我九剎閣不留無用之人,要哭,滾出去哭完了再進來!!!”
前後九鞭,幾乎用盡了泉所有的力氣,妖容一聲未吭,全接了下來。他知道,泉是在發泄,在生氣,在憤怒,在爲長瘋抱不平,所以,無論泉以什麼樣的理由打他,他都認了。當然,九鞭過後,妖容也近乎奄奄一息。
看到這裡,金兒不禁側頭看他:“你這命格……有夠一言難盡的……”
金兒說話很少帶刺。但此時此刻,妖容真的聽出了她話裡的諷刺,除了對不起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抱歉。”是他對不起師父。
金兒知道七殺七絕體的命運會很艱難,但是在今日目睹事情的全過程後,她才發現妖容承受的要更多,第一殺,絕親,第二殺,絕師,還有第三殺,第四殺……
直到第七殺,當看到雪子鏈的最後一幕時,金兒微頓,畫面定格在妖容將化作匕首的降妖刺入那女子的心臟處就此截止。
金兒收回了雪子鏈。手鍊重新落下戴在妖容左手腕上隱藏起來。
“七殺七絕,你已歷經兩次,還有五人。”
“妖容知道。前輩,可有破解之法?”
“命裡無時莫強求。”
“什麼?”
妖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前輩,您的意思是……如果沒有破解之法,我亦不能強求,對嗎?”
“是。”
“爲什麼會這樣?真的沒有辦法嗎?”
金兒搖頭。隨即想到了什麼,又說了一句:“公子命中有一貴人,只不過,於那貴人而言,你,是她的劫。”
劫嗎……?
什麼劫?
於貴人而言,他是她的劫,如果這一劫過不去,他豈不是連累了那位貴人?可是,聽前輩的意思,他似乎……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好一會兒,妖容才得以消化事實,苦笑道:“終究是我強求了。再有一雙妖瞳又如何,連自己的命都無法控制。呵,這世間,可真是天道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