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動柳枝的呼呼聲,水鴨子撲扇翅膀激起的水聲,草叢裡蟲鳴的聲音。
在這個時候無比清晰的落在端木青的耳朵裡,但是沒有紫衣的聲音。
他沒有回答端木青的話,也沒有如同平常那樣戲謔地開她玩笑。
端木青站起身,擡頭看向上面,對上他那一雙幽深的重瞳,才發現他嘴邊卻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似乎瞭然一切。
“你當時在哪裡?”端木青收起自己眼底的疑惑,冷冷問道。
他依舊斜倚在樹幹上,抱着雙臂,聽到這話挑了挑眉:“明知故問。”
“到底在哪裡?”
“你不是都說了嗎?我是韓凌肆的貼身保鏢,不再他身邊,還能在哪裡?”回答端木青的這樣的問話,紫衣的語氣裡頗有些天經地義的味道。
說完話如同端木青方纔的反應一樣,仍舊閉上了眼睛,吹着涼風,享受這炎炎夏日裡的寧靜。
“你爲什麼不救他?你的武功比韓雅芝高那麼多,怎麼會讓她出現這樣的危險?
若是她沒有救成,那麼韓凌肆就……”
“就死了嗎?”紫衣挑了挑眉,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睜開了眼睛。
端木青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沒死嘛!”他笑着道,有些漫不經心的味道。
似乎是不想跟端木青多說話了,紫衣輕輕一踮腳,就消失在了端木青的眼前,臨走卻留下一句話。
“我怎麼會讓他死?!”
端木青站在原地,面朝着他離開的方向,風從背後吹過來,背心冰涼一片。
百媚急匆匆趕過來,就看到端木青這樣一副癡癡的樣子,心下略定。
“小姐,你怎麼一個人來這裡了?萬一要是碰上什麼東西,該怎麼辦?”
百媚的聲音將端木青從思緒里拉回來,看到她緊張的樣子,笑道:“屋子裡悶得很,我出來走走。”
“哦!我還以爲……”
百媚說了一半,沒有接着往下說。
“以爲什麼?”端木青疑惑問道。
“沒什麼?”百媚生生地將“你也緊張”四個字咽回肚子裡。
“那邊怎麼樣了?這會兒應該已經……”
說到這裡,端木青並沒有接着往下說,她發現對於這個結果,其實她也是緊張的。
“嗯,我剛剛過來,聽到暗影說,大夫成功地將劍拔了出來,只是失血過多,暈死了過去。”
聞言,端木青心裡陡然間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並不是韓雅芝劫後餘生的慶幸。
身爲一個大夫,這樣的反應讓她自己感到十分的煩躁。
只是她很好的壓制住了這種不好的感覺:“這個時候天氣炎熱,小心傷口發炎,那也是要命的。”
聽她這麼說,百媚悶悶地答應了一聲。
她向來都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在她的心裡,端木青是自己的人,而韓雅芝卻不是。
所以,韓雅芝度過危險,對她來說,一點兒都不值得慶幸。
更何況,她知道了她們之間的事情之後,更是從心底裡生出了一種討厭的感覺。
“小姐,你就不要管那麼多了,小心你自己的身子纔是。”
端木青笑着點頭,只是此時她的笑容多少有些力不從心的味道。
“我對懷孕的事情不瞭解,去抓藥的時候,倒是問過那裡的大夫,也沒有聽說懷孕初期會是小姐你這個樣子的啊!不會……”
說話說到一半就連忙止住了,彷彿說了出來就會應驗似的。
“我自己是大夫,難道還不會照顧自己的胎嗎?你不要瞎擔心了。”
兩人一路走過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院子裡還是一片忙亂,好像她出去的時候一樣。
走進屋子裡,依舊是冷清的模樣。
和那邊有些截然相反的味道。
端木青在心裡暗罵自己一下:“端木青啊!你怎麼跟韓雅芝爭起這個來了?人家是性命攸關的事情。”
“百媚,你也下去休息吧!我也想要好好睡一覺了,昨晚都沒有睡好。”
百媚自然巴不得她好好休息,連忙點頭就下去了。
屋子裡恢復靜謐,端木青卻又了無睡意了,依舊直直地睜着眼。
韓凌肆還陪在那裡的嗎?韓雅芝醒了沒有?
她醒過來會對他說什麼?他會怎麼回答?
心裡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的冒出來,讓她的腦袋嗡嗡嗡的一片。
肚子又開始不舒服了,想到自己的胎,她又煩躁起來了。
乾脆摸出袖子裡的銀針,替自己施了幾針,果然好了許多。
其實這是不對的,治標不治本的法子。
方纔真是不應該出去,雖然是陰天,但是地上的暑氣還在,對身子終歸是不好的。
正煩躁着,突然聽到韓凌肆的腳步聲。
在這個屋子裡待得久了,就連他的腳步聲都聽得出來了。
“青兒!”他還沒有走進來,興沖沖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她聽得出,他是高興的,打從心底裡的興奮。
但是,這興奮傳染不了她,她無法跟他感同身受。
“青兒,你怎麼躺下了?困了?還是不舒服?”
“怎麼了?”端木青沒有回答他的話,因爲他帶着笑的眉眼深深地泄露了此時的他根本就沒有分出心思來擔心自己。
所以,回答與不回答都是一樣的。
“雅芝的劍拔出來了,只是失血過多,大夫們說救得了!”
他一口氣將這些話倒了出來,顯示出他對於此的激動之情。
“嗯!”歪在牀上,端木青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不高興嗎?”看到她神色淡淡的,韓凌肆有些狐疑,連帶着眼睛裡都含上了一點兒的懷疑。
這一點兒懷疑讓端木青心裡一滯,臉上卻漾開了笑容:“怎麼會?她沒事了,我自然高興了。”
“嗯!”沒有說更多,韓凌肆點了點頭道,“我只是來跟你說一聲,雅芝那裡還缺不得人,大夫說要好好照顧,不然傷口若是發炎了,將會很嚴重。”
說話間,他便又要走開。
端木青連忙看着他道:“你又要走嗎?”
韓凌肆看着她,有些訝異,但是隨即還是瞭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這是雅芝性命攸關的事情,青兒你體諒一下,難道你不擔心嗎?”
他的眼,是真誠的,但是她卻覺得委屈。
韓凌肆,我現在懷着你的孩子,胎相很不穩,我很害怕,你知道嗎?你難道不擔心嗎?你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我的異樣嗎?
這些話哽在喉嚨裡,但是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你去吧!”
滾來滾去的言語,到了嘴邊,卻只有這六個字。
韓凌肆點了點頭,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再一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邊,端木青突然覺得這個房間好深好深。
深到陽光只能夠照在門檻那裡的一小塊上,而她,躺在最深處的冰冷裡,看着他走進光芒萬丈的晴空裡。
這樣的寒意,再一次在這個炎熱的夏季,侵襲她的全身。
百媚在門邊站了好久好久,那邊廂房進進出出的人絲毫沒有影響到她。
此時的她心裡在死死地糾結着,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件事情。
想到端木青這些日子虛弱的樣子,又有些不想說。
可是,很顯然,這個消息應該是端木青十分關心的,她又必須得要說。
腳邁進去,又縮回來,再邁進去,再縮回來,來來回回幾次,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此時屋子裡的端木青已經坐了起來,十分罕見地坐在窗邊描花樣子。
臉上堆起一個笑容,走了過去:“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小姐做女紅,想來必定是極好的。”
端木青聞言轉過臉來,露出一個笑容,除了臉色蒼白之外,倒也沒有什麼不對頭。
“許久都沒有做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沒有。”說着話,端木青突然想起重生之後第一次繡的那幅月下牡丹圖來。
一轉眼,就過去四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小姐這是要……”
“繡幾個肚兜,小孩子用得上。”畢竟是女子,說起自己的孩子,終歸是溫柔的,連帶着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溫暖起來。
百媚被她這樣的情緒感染,方纔心裡想說話的話,到底還是說不出口:“我雖然生爲女兒身,但是從小混跡於江湖,對於女紅那是一竅不通,不然的話,倒是可以給小姐的孩子做上幾件小東西。”
她這話,卻讓端木青想起另一個人來,手上的筆也頓時停下了。
“怎麼了?”百媚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說錯話了,連忙問道。
端木青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睛裡帶着些哀慟:“曾經有一個人跟你說過一樣的話呢!她還真的去跟采薇學了點兒。”
看她的表情,百媚試探着問道:“小姐說的……是莫忘?”
端木青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哎呀!現在不像是從前,整天要面對的都是任務和殺人,我改明兒跟采薇學學怎麼繡花,以後要是小姐生了孩子,我還可以給小少爺做做小肚兜兒什麼的。”
那是一個從她認識之後,逐漸變得明朗的女子,卻止步於那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