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安靜坐下,端木青給他倒了一杯水,便安靜地坐在一旁,靜待他開口。
韓凌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張口道:“這件事情,要從很久之前說起,那時候還是先帝那一朝。”
“嗯!”
“我從出生開始就養在太后的宮裡,以前我也曾經問起過,太后只說,打我一出生,她就特別喜歡我,所以希望我能夠在她身邊陪着。
當然,這樣的說法,讓我有了和其他兄弟完全不同的地位。
但其實我是有點兒想不通的,我只是那時候王府裡一個妾室生的孩子,孃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掉了。
原本正室未曾懷孕,妾室是沒有資格生孩子的,那麼我應該是一個十分不受歡迎的人。
但是太后對我卻不是如此。
那時候太后對我的態度也跟弟弟他們完全不同,她會親手給我繡汗巾,會給我做鞋子。
看起來這些東西似乎並不比司珍局做得金貴,但是誰都知道,是太后親手做的,那價值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在太后的宮裡頭生活着,倒也平安快樂,只是有時候我也疑惑,爲什麼韓淵來太后宮裡請安的時候,對我的態度有點兒奇怪。
並不是冷淡,而是喜愛,但是那種愛護並不像是一個父親對一個孩子。
要我說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可以感覺到那不是父親對孩子的喜愛,就好像是有一點兒隔閡的喜愛。
有時候宮裡有宴會,我也是坐在太后旁邊,從來都不會坐在自己府裡的那一桌,我可以看到他們那裡言笑晏晏的樣子。
儘管我有點兒渴望,但是太后並不讓我過去,而是讓我陪着她。”
端木青注意到韓凌肆稱呼如今東離的陛下,既不是用父親,也不是用父皇,而是直接喚他的名字。
“那時候韓淵並不是太子,宮裡頭是有一個太子的,只是從我出生開始,太子就不常在人前露面。
只會偶爾出現一次,那時候我年幼,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單,偶爾問起,太后總說,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是太后是十分喜愛太子的,就像她喜愛我一樣。
太子也回來的時候也會在太后的宮裡看我,但是他對我很嚴厲,常常考我功課和劍術,不過我還是不討厭他。
一直到我十歲那年,我也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天,太后將我拉到她的房間裡,就對着我哭,一哭就哭了幾個時辰。
我有些手足無措,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端木青發現,每次韓凌肆提到太后的時候,眼睛裡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依戀,他的這種神情,端木青從來都沒有在他提起別人的時候看到過。
“太子出事了?”端木青突然開口猜測到。
“你怎麼知道?”這讓他感到十分驚訝,畢竟端木青並不是東離人。
就算是東離人,當年的事情也都被掩蓋得差不多了,她怎麼會知道。
但是端木青沒有回答他的話:“你接着說吧!”
“太后哭了好久之後,纔對我說:‘小肆兒’,怎麼辦?我的兒子死了。我當時沒有太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只有呆呆的看着她。
她這一哭就哭壞了眼睛,韓淵叫了很多太醫過來,後來就是一片混亂。
先帝的身體一直都不大好,但是也沒有壞到隨時可能去世的程度。
可是就在太后因爲太子的死而極盡哀思的時候,先帝也病倒了。
頓時整個皇宮都亂了,其他的事情是我後來查出來的,當時太子的死跟鎮西王府有點兒關係。
太后便將鎮西王府的一個兒子給殺了,導致鎮西王暴怒,舉兵相向,整個東離都亂了,河間王和淮南王同時奉命向鎮西王發兵。
卻都有所折損,還好有令王出馬,不過在這期間,他也受了內傷,太后的病有所好轉的時候,自己也清醒了些,才擬了一道責己書。
纔算是勉強鎮住了這番叛亂。
可是先帝卻越發的病重了,太后還沒好,他就已經下不來牀了。
先帝原本就只有四子,那時候皇叔還年幼,不過比我大一點點,而且出身也比較低。
相對來說成年的兒子就只有三個,太子死了,令王得了重病,能夠繼承大統的就只有韓淵了。
就這樣,似乎是歷史的發展將他推向了皇位。”
“那真相呢?”
端木青看着她,淡淡開口。
韓凌肆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她笑道:“你用了似乎兩個字,不是嗎?”
點了點頭,他接着道:“沒錯,但是這些都是我後來才查到的,其實當時太子之死一直都是個謎。就是到現在,也還是沒有人知道,太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但是有一點,卻讓我查得十分清楚了,那就是鎮西王府的叛變,河間王和淮南王的討伐,以及令王的重傷,其實都是一個人策劃的。”
“韓淵?”
看了她一眼,韓凌肆搖了搖頭:“或許不能這麼說,因爲做成這件事情的,是周虞,但是,若沒有韓淵的指使,周虞又怎麼會這麼做。”
端木青心裡已經有了些頭須,但還是問道:“那我不明白的是,對於韓淵登上皇位,你成了大皇子,這不是很好嗎?你有什麼不滿的呢?”
看着面前的女子,這個自己放在心裡的女子,韓凌肆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人傾訴,是一件十分暢快的事情。
“因爲,我不是他的兒子。”
“什麼?”
“其實小時候,我除了在太后的宮裡,還經常去一座宮裡玩,那裡看上去像是一座冷宮,宮裡頭也沒有什麼人。
但是裡面住了一個女人,她十分的美麗和善,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跑去那裡。
她從來不從那裡出來,那裡的人都叫她娘娘,我去的時候,她就帶我放風箏,盪鞦韆,還給我講故事。
我一直都覺得宮裡頭,太后和那位娘娘是我最喜歡的兩個人,而且那宮裡的所有宮人都很喜歡我,從來都不會像是其他的宮人那樣,對我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只是太子死的那年,娘娘就也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只知道有一天,她就突然不見了。”
“那個娘娘是……”
看到她的表情,韓凌肆知道他聰明的青兒,大概已經猜到了:“是,後來我才從那宮裡頭康公公的嘴裡得知,她就是我娘。”
“那之前傳說的那個……”
“那不過是他們隨意杜撰出來的罷了,其實韓淵的長子就是如今的太子,我並不是他的兒子。”
“其實,你是先太子的兒子對不對?”端木青臉上已經沒有了驚訝,就連這句問話,也像是一個陳述句。
“沒錯,只是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查到我的親生父親爲什麼而死,當年又是爲什麼而一直都不在宮裡。
但是,據我查出來的線索,這件事情跟韓淵脫不了干係。”
而端木青心裡卻是“咯噔”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可是偏偏的找不到出口,就那麼哽在心口上。
到底是什麼?!
努力地想着這件事情,但是越想卻越難受,似乎自己被緊緊地裹着。
“怎麼了青兒?!”韓凌肆發現她的臉色瞬間有些不太對的樣子,連忙伸手推了推她。
從自己的思緒裡醒過來,端木青茫然地看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青兒,你想到了什麼?”
看到她這個樣子,韓凌肆有些擔心。
端木青回過神,方纔似乎抓到的一點兒頭緒,又瞬間沒有了。
“既然你將你的身世告訴了我,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端木青深深地吸了口氣,極力平靜地看着他。
“好!”
“從前,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生存着一羣快樂而和樂的人,他們組成了一個國家,名字叫做隱國。
在那個國家裡,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家共同勞作,根據每個人不同的能力,而作着不同的事情。
精通獸語的人負責飼養動物,能夠感知植物的人,照顧莊稼,懂得控火的人,負責炊事,移形換位的人,負責搬運……
他們的身體都十分脆弱,很容易因爲天氣氣候的緣故而生病,但是他們信仰着他們的信仰,而那個信仰叫做雪女。
那是一個能夠靠自己能力而運轉天象的族類。
多少年,他們都是這麼生活的,直到有一天,他們的那一屆雪女突然宣稱要離開隱國一年。
對於雪女的話,沒有人會反駁,而這一年裡,整個隱國也確實如雪女沒有離開的時候一般平靜。
直到一年期滿,大家以爲雪女要回來的時候。
因爲這個時候,來的不是雪女,而是一支重甲武裝的軍隊,這對於從來沒有見到過戰爭的隱國人來說,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而他們,發動這場戰爭的目的,竟然是爲了捕捉這些隱國人,讓隱國人變成他們的奴隸,讓他們身上的異能如同工具一般被使用。”
端木青說着這些話的時候,想起秋恬,想起通靈老人,想起秋白,想起地瓜,想起他們渴望的眼,想起他們對家的嚮往。
眼淚便無法控制地滾滾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