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九重新鑽回屋內,將牆角的大溺桶拎過來,把被子鋪在地上,用溺桶中的水把被子淋得溼透。
漠北冬天寒冷之極,尤其是晚上,現在雖已暮春,夜裡仍是滴水成冰,因此,睡覺時大小便只能在屋內解決。爲了隔絕異味,大戶人家就會在臥房內安設溺桶,裡面注滿清水。
事情緊急,仇九也顧不得講究了,面朝北牆,習地而坐,將淋得透溼的被子兜頭披在身上。那幫人大概已將柴草堆放完畢,開始向上潑油,院子裡響起“嘩嘩”聲。
“嘿嘿,大單于,你養的好兒子,不配得到這些寶貝,還是把它獻給天山之神吧!”冷笑聲中,仇九將包有三隻銀毛貂的包裹扔出了被子外。
未幾,柴草、樹枝發出“畢剝,畢剝”的爆燃聲,外面已經點着了火。火勢漫延很快,仇九背對火源,雖看不到,卻能覺察得出。火苗躥上高空的“呼呼”聲、各種易燃物的爆燃聲、窗櫺,門框被大火燒燬後的倒塌掉落聲,還有一股股惡撲而來的熱浪,以及無孔不入的嗆人濃煙。
火苗已舔上了棉被,一涌一涌的,就像有人在背後輕輕推搡自己,嗆人的濃煙瀰漫屋內,猶如實質。仇九暗運內功,屏了呼吸,五心朝上,竟然打起坐來。腦中回想起在鷹崖時,龍霖問到內功達大成時,都有什麼妙用。茵兒答可以不懼活埋,餘童答可以像虎魚一樣潛水吃水鮮,自己答可以屏息潛蹤。不由一笑,暗道:“再見到茵兒妹妹和餘童兄弟時,一定得告訴他們,還可以不懼毒煙侵體。”
驀地,仇九聽到院中傳來熟悉的呼喊聲,苒果來了!
“臭小子,你在哪兒呀?快出來呀!”
“臭小子,你功夫那麼好,怎麼還不出來呢?嗚嗚……”
苒果聲嘶力竭的喊叫中帶着哭聲,幾乎要把嗓子喊破,一邊還急得不住“咚咚”跺腳。
仇九親人早喪,命運多舛,對親情友情珍視無比,更對來自外界的關愛充滿感激之情。苒果的舉動,讓仇九胸中滾熱,眼中不由泛起淚花。仇九心生愧疚,對害的果果如此擔心自己,滿懷歉意。
“苒居次,別衝動,已經救不出來了!”這是徒單王子的聲音。
“不要拉我,我要進去救他!嗚嗚……”這是苒果的哭喊聲
仇九暗自祈禱徒單能攔住苒果,別讓他做傻事。
“徒單,只要果果沒事,此事可以不再追究,我發誓不會對你進行報復。”儘管這齣戲就是徒單導演的,仇九依然在心裡許諾。
“你們幾個,傻愣着幹什麼?快攔住苒居次,她有個三長兩短,本王子要你們抵命!”
“嗚嗚,放開我!放開我!嗚嗚……”顯然苒果已被人死死攔着不讓她衝進火海,但仍不住掙扎。
這時屋頂開始坍塌,不時有火星、木頭掉落下來。“是時候了!”仇九暗道。雙掌真氣一吐,猛擊在北牆上, “轟隆”巨響聲中,整堵北牆向北傾倒,連帶着整棟屋子都倒了。在仇九雙掌大力帶動下,殘磚、斷瓦、檁條、油氈、粗大的房樑,挾煙帶火,像一顆顆出膛的炮彈,向北飛濺而出。
仇九被活埋了!但四周嘈雜的聲音仍然傳至耳中。
“不好了,不好了!徒單王子,丞相府起火了!”
“快,快去救火!”
“嗚嗚,徒單,今天敢放一個人離開,姑奶奶從此便與你是陌路之人!都留在這裡救火,誰也不能走!嗚嗚……”
“嗚嗚,哪個敢走,先問問姑奶奶這把劍答應不答應!嗚嗚……”果果似乎拔出了劍。
“都聽苒居次的,趕緊救火,先救這裡,再救丞相府。”
大火焚燒、毒煙嗆鼻、房倒屋坍,徒單估計,被迷暈的仇九,有十個也死的透透了,因此他妥協了。魚與熊掌不可皆得,苒果是魚,丞相是熊掌,因而他選擇了魚。
仇九心頭暗喜,本來還擔心丞相府被人及時救滅了火,那自己這出苦肉計就很可能白演了。現在好了,不求把忽爾罕燒死,只求滅了證據就行。門栓和書櫃都是易燃物,估計等這裡的人趕去時,已燒成灰了。
“好香啊,這小子是唐僧轉世的?燒焦了都這麼香!”
仇九暗自好笑,這哪是自己的肉香味,分明是那三隻銀毛貂被烤熟後散發出的香味。這種香味,苒果烹飪銀毛貂時,仇九是領教過的,的確相當誘人!
“譁……”一大桶水澆在了仇九的頭頂,準確說是澆在了覆蓋在仇九頭頂的殘垣斷壁上,湯水順着縫隙淋漓而下,淋在遮着仇九身體的被子上。仇九心道:“這下好了,沒人會懷疑被子爲什麼會是溼的了。”
“譁……”又是一桶水當頭澆落,仇九成了落湯雞,又心道:“聽說被下了**的人,潑水就可以救醒,自己也曾在萬長老身上試過,很靈驗的。這麼說,自己是不是該出去了?”拱了拱背,卻沒用大力。仇九明白,若一躍而出,會啓人疑竇的。
“這裡動了,這裡動了!仇大哥就埋在下面,快扒,快扒!”苒果的聲音。
“嘩啦,嘩啦”的扒拉聲中,仇九又拱了拱背,隨後不再動彈,靜待被人“救”出。
少頃,仇九身子一輕,被子被人揭開了,隨後假裝懵懵懂懂的站了起來。尚未來得及向四周打量,一個人猛然撲進了懷裡。
“嗚嗚……”苒果只會哭了,仇九隻覺嗆人的煙霧中,一縷體香入鼻,不由心馳神搖。
輕輕拍着苒果的後背:“別哭了,別哭了,臭小子不是好好的麼?”擡眼卻看到徒單王子扭曲猙獰的臉上,目中失望、狠戾、後悔、嫉妒,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正一瞬不瞬的盯在自己身上。
“臭小子,我一直喊你,你怎麼不逃哇,你想嚇死我啊,打死你,打死你!”在仇九懷中哭了好半天,苒果才緩過神來。緩過神來,兩隻粉拳就開始向仇九身上招呼。
仇九一邊假意躲閃,一邊笑道:“哎呀,痛,痛!我都燒成這樣了,你還打!”
苒果停止了捶打,擡頭見仇九臉上煙熏火燎,頭髮、眉毛一縷縷燒成了焦黃色,不由“撲呲”一樂:“咯咯,都烤成小豬了,真難看。”
擡手爲仇九攏攏頭髮,又摘去掛在頭上的雜物。仇九察覺有異,一把將果果的右手攥在手上,又拉起另一隻手,捧至眼前細瞧。見纖纖十指上,血肉模糊,知道是因扒覆蓋在自己身上的殘磚碎瓦所致,心神激盪,猛地將果果兩隻手捂在胸口,兩顆眼淚從眼角滴落。
“咯咯,臭小子,大難不死,怎麼還哭上了?”果果抽回了手掌,卻背轉了身去,不讓仇九看到自己的臉。
仇九有意轉移情緒,俯身在地上一通扒拉,抽出那三隻被燒得焦黑的銀毛貂,笑道:“只可惜了這三隻好東西,也只好對不起單于了。”
“別扔了,這是證據。咱們讓大單于給評評理,這裡到處是未燒盡的柴草,還有油煙味,肯定是有人故意縱火,想燒死你。”仇九不置可否,徒單的目的雖很惡劣,但結果卻是幫了自己,況且自己發過誓,只要苒果平安,可以對徒單不予追究,因此並不想在此事上多加糾纏。這時徒單等人已經去丞相府救火了,只剩下仇九和苒果二人留在原地。仇九不知丞相府被燒的結果,是否如自己所願,道:“咱們過丞相府看看吧。”
丞相府已是一片狼籍。仇九掌擊而來的那些燃燒物,有的直接從門窗貫進了忽爾罕睡覺的臥房,瞬間引發了大火,其餘冒煙帶火的燃燒物,覆蓋在外面。裡面燒,外面也燒,內外夾攻,等六個躲避“天降橫禍”的士兵,以及被驚醒的僕役們醒過神來,前來施救時,騰騰火焰燃起有五六丈高,已然回天乏術。休說果果阻止了徒單一干人前來救火,即便他們及時趕來,面對大火,也只能待喚奈何。徒單到來時,屋頂已經開始坍塌。大冷天,也不知是不是被大火烘烤的,徒單汗出如漿,連連跺腳:“完了,完了!”
仇九所住房子着火後,已經有很多人趕了過來,此時擠在丞相府院中的,不下百人。兵將、護衛、僕役,撲火的撲火,潑水的潑水,亂成了一團。衆人拾柴火焰高,人多救火當然也快。仇九趕到時,大火已經被撲滅,大家正七手八腳地清理殘垣斷壁,碎磚爛瓦。仇九和苒果並肩立在人羣中,與徒單王子隔了三四個人。
“這麼大的火,都沒把那小子燒死,隔着這麼遠,還把丞相府也引着了,難道那小子有天神保佑?天神啊!饒恕我吧!徒單再也不敢了!”
徒單小聲叨叨,卻沒逃過仇九耳朵的捕捉。仇九故意高聲道:“果果,你說有意思沒有,我睡的正香,忽聽有人在我耳邊說‘小夥子,快醒醒,有人想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