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卿對張家唯一血脈護犢心切,一直未曾狠下心裡送仇九出山學藝,如今仇家已尋上門來,轉眼即至,這件事已然迫在眉睫:“兒呀,爹思量着,明天就送你下山,到外面的世界歷練一番。爹要你遍訪名山大川,尋師學藝,學一身好本身,爲張家報仇。”
“可是爹爹,爲什麼你不陪我出門學藝,我走了你怎麼辦?”
張世卿苦笑一聲:“當年汪賊害怕我報復,畫影圖形,遍地捉拿於我,若不是我帶着你躲進深山老林中苟且偷生,焉有咱爺倆的命在。只有你,除了我和你奶媽晉氏,這世上已沒人知道你尚在人世,更無人知道你長什麼樣。爹陪在你身邊,反而會被仇家發現,迫不得以,爹爹只能讓你隻身外出闖蕩。”
“可是爹爹,你一身本事,林子裡的虎狼你都能殺死,爲什麼你不能教我?”
張世卿搖頭苦笑:“爹的本事,些微的很。當年若不是舍不下襁褓中的你,我早找他們拼命去了。可是爹行武出身,這身本事,打仗還行,論到武技,差得遠呢!若忍不得一時,爹送了這條命事小,因一時衝動,而害得我張家絕後,爹豈不成了張家的罪人?這些年來,爹已經把一身的本事全傳授給你了。也幸虧你天縱之資,早兩年就把爹這身本事學到手了。這幾年,爹只是擔心你太小,不忍心讓你獨自外出。”頓了頓,繼續道,“練武講究從小就要打好根基,若再等幾年,恐怕就耽擱了。”
張世卿放開懷中的仇九,掀起褥子,雙手一扯,“噝啦”一聲,撕開了布面,伸手進去,取出一件物事。黑暗中,目不辯物,仇九眼中光韻流動,卻不知是何物。
“九兒,把上衣脫了。”仇九不知爹爹爲何要自己脫衣服,卻也沒多問。
雲南四季如春,尋常人只着單衣,仇九脫去對襟褂子,上身已是**。張世卿抖手把手中的物件展開,那物件襯着從窗戶中透進來的夜光,宛若一泓流動的細碎星光,勾勒出一件背心的輪廓。張世卿道:“九兒,把這個穿上。”
仇九接在手上,只覺柔軟油膩,輕若無物。摸黑將背心套在身上,問道:“爹,這是甚麼東西?”
張世卿道:“這是一件祖傳寶物,是用珍貴無比的黑蠶絲織成的寶衣,堅韌異常,刀砍劍刺亦不能傷。你爺爺傳給了爹,爹今天再傳給你。吾兒身負家仇,未來的路必定兇險萬分,有這樣一件寶衣護身,爹爹也可稍放些心。九兒啊,這件救命寶物,實在太過珍稀,爲世人所覬覦,切不可輕易示人。”
仇九將襟褂套在烏蠶衣外面,道:“孩兒記下了。”
張世卿擡頭看一眼窗外的虛空,道:“這時辰大概快進卯時了,吾兒睡會兒吧,睡一個時辰,爹就得送你下山了。”
“可是爹……”
“噓……”張世卿忽然發出警示,又貼在仇九的耳邊輕聲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切記切記,家仇要緊。”言罷,手一順,把仇九塞進了炕洞裡。
“哈哈哈哈……。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一陣如夜半貓頭鷹的陰惻惻怪笑聲在靜夜中突兀響起,格外刺耳,讓躲在炕洞中的仇九不由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仇九記着父親的叮囑,屏氣凝息,伏在坑下,從柴洞向外打量。只見柴門無風自開,慘白的月光傾瀉而入,在屋內地板上映出一條寬約半丈的光帶。先是一雙腿,正正地出現在門外,兩道粗粗的黑腿將地上的一片月光分割成了三縷,緊接着,一雙大腳邁了進來。仇九心頭狂跳,手腳冰涼,直覺得進來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追魂攝魄的死神。
來人身着燈籠褲,看不清顏色,扎着褲角,一雙瘦骨嶙峋,奇大無比的手垂在身體兩側,上半身就看不到了。
來人握緊了右拳,旋即又鬆開成掌,漏過來的月光也在這一握一鬆間斑駁陸離。仇九眩目間,似乎覺得哪裡不對勁,定神再瞧,六指!來人的右手,小拇指外竟然又生出了一指。
“來得好快!沒想到趙能大人竟生了副狗鼻子,這追跡尋蹤的本事當真了得。”
“張世卿張將軍,休逞口舌之能!十一年了,你讓爺找的好苦!誰能想到,當年威風八面的名帥之後、世家大少、百勝將軍,如今竟然甘願隱姓埋名,躲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做了一個山野樵夫。張將軍能屈能伸,實在讓咱家佩服得緊啊!”
接着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這一次,爺來這偏僻的雲南辦差,若不是在酒桌上偶然聽人說起,在這深山老林中,隱居着一位能擒虎搏狼的高人,偶一興起過來查看查看,差點就與故人失之交臂了。”來人尖細的嗓音彷彿實體般的針刺,扎的仇九腦仁生痛。
“哦?三個酒杯,兩雙筷子。張將軍,今天有貴客?”趙能非等閒人物,一生久闖江湖,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最關鍵的細節。
“哼哼!我張家百多口人在趙大人手下枉死,還不興我祭奠祭奠九泉之下的亡父亡妻?”
“自然應當如此,可爲何只擺了兩雙筷子?”
“今天乃是本將軍與亡妻的結婚紀念日,怎麼?趙大人覺得很奇怪嗎?”
“哦?倒是咱家來得唐突了,也沒準備什麼禮物。也罷,爺一向急公好義,今天就做一件善事,送張將軍前往地府與弟妹團聚。張將軍以爲如何?哈哈……”
仇九眼瞅着那雙大手青筋暴起,彷彿猛漲了一倍,作勢欲劈,不由心中大急,就欲竄出。
“等等!”張世卿大喝一聲,似在阻止來人,又似在警示仇九,“趙能大人,本將軍自知今日難逃一死,男子漢大丈夫,慷慨赴死,何所懼哉!只是臨死之前,還有些事情不能明瞭,若能得趙大人解惹一二,張某死也瞑目了。”
仇九在土炕中的氣息和動作,趙能如何能夠察覺不到?也算張家唯一血脈命不當絕,仇九尚在童年,比之成年人散發出的生命機能本就微弱,兼之動作不大,衣服窸簌之聲些微,傳至這位趙能大人耳中,以爲是老鼠,渾然沒意識到在咫尺之內,竟躲藏着一個孩子。
“嘿嘿!對一個死人,自然沒什麼好隱瞞的。張兄,請問吧,咱家今天知無不言。”趙能自恃武功高出張世卿不止一籌,在這渺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中,張世卿孤身一人,求援無門,絕計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所以倒生出了貓戲老鼠的戲謔心態。趙能一雙**錯而進,仇九感到土炕微微一顫,趙能已然坐在炕沿上。
“嘎吱,吱溜”,似趙能啃了嘴肉,飲了口酒:“嘿嘿,酒雖粗鄙不堪,不過這些山間野味倒是真他奶的香啊!一別十幾年,能在這深山老林中與張兄重逢,對月暢飲,把酒話別,有趣,有趣,有趣的緊啊!哈哈……”
黃泉路,陰陽橋,轉眼即見生死,趙能卻是態度戲謔,毫不爲意,猶如一隻慣常嗜血的豺狼,把一句“對月暢飲,把酒話別”,說的輕鬆寫意。可見其一生必定殺人如麻,一顆心早已變得冷酷無情。
“想我張家,只知守邊護國,不問朝中政事,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竟被挖空心思栽髒陷害,甚至不死不休!”
“張將軍,這個嘛,說與你卻也無妨。爺來問你,除了皇上,你們張家父子最敬重什麼人?”
“當然是當朝大司馬,聖上嫡親的三皇叔!想那三皇叔,剛正不阿,精忠報國,乃我大漢朝中流砥柱,天下人人景仰,又豈獨我張家父子!”
“但張將軍可知,三皇叔最嫌惡之人是誰?”
“我張家父子行武之人,常年戍守邊關,從不過問朝政。三皇叔也從未與我父子議論宵小鼠輩,我們又如何能知三皇叔嫌惡之人是誰?”
“唔唔,這不結了?”趙能大概是口中塞滿了野味,有些含混不清地說到,“可憐你張家父子枉居高位,於權謀卻是一竅不通。實話告訴你,三皇叔最嫌惡之人,乃當朝大司徒汪品浩汪大人。那三皇叔卻也不想想,汪大人乃當今皇上的岳丈,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豈是那麼好相與的?縱然你是皇親國戚,汪大人有聖上罩着,你又能如之奈何?當年,汪大人是委屈求全,一味退讓,怎奈三皇叔仗着位高爵顯,自詡爲國之重器,毫不識趣,對汪大人是步步緊逼,時時刁難,處處掣肘。”
“吱”,趙能幹了一杯酒,接着道:“張兄請想,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若惹得汪大人急了,反戈一擊之下,可就不是咬人了,是殺人!殺人!你知道嗎?”
這時,院內老榆樹上,一隻常年棲息在此的夜鳥“嘎,嘎”叫了兩聲。“聒噪!”趙能左手一揚,一根啃剩下的骨頭破窗而出,叫聲戛然而止,緊接着便是“撲簌簌”的翅膀扇動聲,那隻夜鳥,不知飛向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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