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想進來告訴濟雲法師新情況的,但是一進他的門我的眼球卻被一副他掛在牆角的畫深深吸引了。那是一幅三尺長的山水,上面畫的是一處漫山遍野的蘆葦地,蘆葦蕩邊是一條蜿蜒的流水。
我魔怔着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副畫,深情得難以言狀、更難以解釋這畫中所繪應了我什麼樣的情懷。
不知何時,濟雲走近了我身邊,他也來看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問我:“有什麼感受?”
“是……”我思考着,卻怎麼也找不到個詞說出心裡此刻的感覺。
“是鄉愁嗎?”法師悠悠地說。
對,就是這個詞!我把目光從法師臉上落回圖畫,正是如此。這處場景我彷彿是認得的,或者至少我曾經去過一個與此很類似的地方,那個地方對我很重要……
那成林成海的蘆葦叢,彷彿還聽得見那腳邊流水的汩汩之聲。
法師默默將一串菩提子遞與我手中,我眼望着畫中的蘆葦、手指撥過一顆顆的菩提子,彷彿撥過了那一年又一年的時光……
一滴滾燙的清淚燒着我的臉頰流下。
“驚雲,你害怕嗎?”甘寧背靠着我,在風中問。
我說:“還好。”
……
我重重地闔上雙眼,我想起來了。
……
孫權在壽宴上對我的撫慰一笑,再次像花一樣在我的腦海中綻開來……
一切都想起來了。
安琪和vicent想上前問我話,被濟雲法師擡手果斷制止了。
我全身如被定住,只有三根撥轉佛珠的指頭還在微微的動着。
回憶如溫潤的溪流漸漸滲透進我乾涸枯竭的腦海,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一根根腦神經因爲這種充盈在一秒甚過一秒的變得飽滿起來。
回憶也如簌簌落下的漏沙,細細的紛紛的落進我原本空無一物的心上,我甚至能聽見那細微的正在沙沙堆疊的聲音。
以往的歡樂與悲苦一下都回來了。
哦……三國,孫權。
我將佛珠合掌在手心,重重地跌跪在地上。
“阿彌陀佛——”濟雲闔眼一聲似是長嘆。我聽着一聲佛偈卻嚐到了其中無數無數的百轉千回。
我的目光瀏覽過眼前的一切,姐姐、vicent、濟雲法師、還有這名山古寺中的一間普通禪房……我原來是回來了,回到了21世紀!一種難以名狀的惆悵如海水般排山倒海而來,苦得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流淚都不用了。
“司琪,”安琪也必然看到了我的反常,矮下身來詢問我:“你怎麼了?”
我木木地睜大眼睛看着安琪天生溫柔的臉孔,此刻,卻帶着前朝的記憶……我一時陷入了半夢半醒之間。
記憶是個複雜的東西,沒有的時候,你不會疑惑眼前的人或事,就像孩童一般看見什麼便是什麼。而今記憶復來,我卻連看着安琪都迷惑了,是安琪?亦或是周夫人?兩張如此相似的臉龐,讓我的心裡泛起一種微妙的情愫。
但是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是安琪。
我藉着安琪的力氣站了起來,我看向她說:“我好像記起了很多的東西。我想……我正在恢復記憶……”
安琪驚訝得看着我,很久才問:“真的嗎?”
我點點頭,安琪一呆,而後幾乎是慌亂的朝左朝右看去,最終把求助似的目光落在了vicent那裡。
一直默不作聲在觀察着一切的vicent站近了安琪,他的眼神還是非常的懷疑,但口中卻對我說:“此刻我想我們應該祝賀你。”他扶住安琪的肩頭轉向濟雲,彷彿小小地下了下決心才說:“還有大師,謝謝你了。”
我還以爲vicent此刻會跳出來用科學武器和濟雲論戰一番,沒想到他卻表現得如此有雅量。看來之前的我還不怎麼了解他。
安琪忐忑地問我:“你經歷過的是穿越嗎?”
這話問住我了,思索間,濟雲平和的聲音卻不容商量的制止道:“不可說!”
我們都愣住,但是很快變了然了一種默契,誰也沒有再多言。也許,我們都在內心承認,我穿越的事情是一件神秘的天機。說了,就好像會打破一種平衡一樣。
濟雲欣慰的釋出一笑,他一手向我平託過來。我將手中的佛珠鄭重的平鋪在他寬大的手心中。
他將佛珠合十手心中,他低眉嘆息到:“阿彌陀佛。誰也擔不起這前緣,看來佛祖也一樣。”
我、安琪和vicent都看向濟雲,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濟雲慈悲的目光在一次顯現,他對着我說:“你們跟我來吧?”
跟着濟雲的腳步,就來到了萬年寺的大雄寶殿。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這個寶殿並不陌生。遊人一樣如織,濟雲只是在殿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比了一個手勢,居然馬上殿裡的僧人都開始和藹恭謙的勸說着遊人離場。不過十來分鐘,大雄寶殿內就只剩下了我們四人。
沒有閒雜人等的大雄寶殿宏大莊嚴得是平時的十倍。尊貴的釋迦摩尼佛結跏趺坐,以普度衆生的目光慈悲地俯視着我們。一瞬間,我明白了什麼是佛,爲什麼會有人信佛。這是因爲在佛前你不需說一句話,而佛就已經全部瞭解你了。這種瞭解相似一種關懷、一種愛。任何人在佛祖面前都能感受到這種愛。
濟雲在釋迦摩尼像前默唸了很多的經文,結束之時又行了三個大禮。之後他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莊重到令人肅然起敬的步伐走到了佛腳下的貢臺前,徐徐雙手伸出、鄭重的端起了一盞青燈。
他捧那盞燈真的默默注視了有好久,彷彿他對着的不是一個物件而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一樣。
見他平靜住自己的波瀾情緒,將燈捧回了我面前。安琪和vicent都不明所以地也湊近了來看。
這是一件陶瓦做成的佛教燈臺,栗子殼一般的顏色泛着一點微微光澤。圓形的盛油碗中央有一個蓮花造型的燈芯柱子。一粒青光還在寂靜地燃燒着,不算太亮,但我知道這一點不起眼的燭光卻是永不會熄滅的。
第一眼,我就莫名地對這盞燈有一種好感。
只是現在濟雲法師爲什麼將這盞普通的燈臺捧於我眼前呢?
我疑問的看向濟雲法師。
“阿彌陀佛!”他長長抒出一口氣,似是對我說又似是自言自語:“衆生皆苦,苦苦不同。”
我們三人仍舊看這濟雲。Vicent首先說:“大師,這燈是不是有什麼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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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也是我要問的。
濟雲決定不再賣關子,又將這青燈捧近我眼前一些,才說:“看吧,這是他呀!”濟雲說“他”這個字的時候,有種讓人痛心痛到死的感覺。
他?我一愣,腦袋有點空白,但不過三秒鐘後,我便大概猜到了那個“他”的所指。
他——
是孫權嗎?!
但是我還是要再問他一次:“您說——是他?”
濟雲良久點頭,說:“正是他。”
我驚住詫異,這怎麼可能?我愚蠢得囈語一樣的問:“這……可這是一盞燈啊?”
濟雲憐憫地看着這燈,說出了讓我們三個人都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話,他說:“爲了求佛祖讓你回到他身邊,他向佛祖許諾那世以後願作青燈……一千八百年。”
他那平靜的話像一個碩大的隕石將我一剎那重創了,我的驚呆已經是一種心驚肉跳了!
我低迴頭再看眼前的那盞燈燭、那盞平靜得如蘭花一樣的小燭芯。各種滋味一下子都涌了上來。
想想自己還曾許諾過下一世還甘寧的情、再一世還孔明的情……而孫權他,竟然從沒有過下一世。那一個千載留名的人物從那次人生以後,便一直化身做了這盞普普通通的青燈!
Vicent“O”着嘴型不知該說些什麼,安琪看着那燈卻已經淚落雙頰。
我沒有哭,因爲此刻我的臉部肌肉、我的全身都已僵住,已經不知道用什麼才能表達我的情緒了。
一千八百年……
濟雲繼續說:“我每一生都會遇見他,在不同的廟宇。這是我與他的緣,就這樣我也已經供養了他二十四世了。”濟雲就像一個說了很多回的故事,沒有什麼該有的感慨。
安琪顫抖着雙手將那青燈愛憐地捧進心口,她將這盞燈真是仔細的看了又看,才發出了輕輕一嘆:“這世上竟然有人如此癡情。”不過很快,安琪便焦急地問向濟雲:“那現在這燈有1800年了嗎?”
濟雲不語,一種不詳的感覺。
大家都沉默了。
這時,vicent才發表自己的看法:“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看起來像真的,但是我們要憑什麼相信呢?相信了又能怎樣呢?”
Vicent問了也是白問,也許這世上沒有人能回答他。
沒人作響,Vicent繼續用他ABC的強調說:“反正大師你的意思是這燈還沒當夠1800年,所以我們不會看司琪回到那個時代去!大師,”vicent掂量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說:“抱歉,我是一個科學工作者,我可以猜測這是您在自圓其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