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進入汴梁,的確可喜可賀。然而此刻國庫和私庫都窮得連耗子都要搬家,也是不爭的事實。偏偏大夥到汴梁來還想重建秩序,還想做一個正經的朝廷,而不是一夥過路的蟊賊。不能像契丹大王耶律德光那樣,撈一把就跑!
“啓稟主公,史將軍已經殺到了大寧宮外。他派人回來請主公親自跨馬入城,給賊人最後一擊!”正在大夥愁眉不展的當口,樞密副使,兵部尚書郭威大步走上樓車,衝着劉知遠躬身發出邀請。
作爲漢帝劉知遠的絕對心腹,此番攻擊汴梁的實際總指揮,他深知自家主公長着一顆不甘老去的心臟。所以在確保守軍已經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之後,特地以先鋒官史弘肇的名義,邀請大漢天子親臨最前線。
那劉知遠聞聽,果然立刻將心中的所有憂患丟在了九霄雲外。單手一撩披風,大步走向樓梯。一邊走,一邊大聲吩咐,“來人,給老夫備馬擡刀。老夫要親手拿下皇城,以報答當年大晉高祖知遇之恩。”
“是!”樓車下的御林軍齊聲答應着,替劉知遠取來兵器和戰馬。一衆文武羣臣,也紛紛跳上坐騎,跟在了大漢天子的御駕之後。君臣三十餘人在數百名御林軍的重重保護之下,沿着剛剛放下的吊橋衝入汴梁城。所過之處,歡呼聲不絕於耳,“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論是郭威和史弘肇兩人麾下的漢軍精銳,還是臨陣“舉義”的樑軍兵卒,都主動讓開一條道路,望着金黃色大纛下的那個身影,滿臉崇拜。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中,劉知遠左顧右盼,意氣風發。從一介大頭兵走上皇位,古往今來有幾個英雄可以跟他比肩?而若論得國之正,能排在他前面的更是找不到第二人。
漢高祖是靠撕毀合約,偷襲了項羽。唐高祖原本是大隋的臣子,起兵時又勾結過突厥。唯獨他,靠得是驅逐契丹,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大功。即便千載之後,修史者寫到此節,也得停下筆來,響亮地說一聲佩服!
此時此刻,跟在劉知遠身側,楊邠、蘇逢吉、王章、郭威等人,也都是心潮澎湃。他們成功了,從此之後全都是開國功臣,個個能夠留名史冊。他們不再是被人呼來斥去的管賬小吏楊某,落魄書生蘇某,衙門孔目王某,大頭兵郭家雀兒,相反,日後有人提起他們當年的寒微,臉上非但不會再有什麼輕賤之色,只會高高地挑起大拇指,感慨一句,“英雄莫問出身!”
汴梁城內,寧死也要給契丹人當鷹犬的敗類,原本就不多。在漢軍強大的兵威面前,更沒人真心願意替早已“轉進”到欒城的耶律德光“死節”。因此,君臣衆人,在沿途中根本沒有遇到任何突發危險,一路順順當當地就走到了大寧宮前。
大寧宮最初乃爲後梁開國皇帝朱溫所建,後唐、後晉的歷任皇帝又幾度加固拓寬。此刻已經變作一個方圓五里多的城中之城。非但敵樓、馬臉、甕城、箭垛等防禦設施一樣不缺,城頭之上,還有大量的釘拍、牀弩、油桶、滾木等守城利器。正常情況下,進攻方不付出上萬條生命爲代價,根本甭想再向內前進半尺。
然而,自當年後樑覆滅那一刻起,大寧宮的防禦設施和守城利器,就未曾一次派上過用場。這回,情況也是一樣。當劉知遠的帝王大纛出現在宮門口,裡邊的傀儡皇帝李從益立刻就明白自己已經無力迴天。當即,就命令心腹太監主動豎起了降旗。
劉知遠見此,也不過分逼迫。擺手命令史弘肇停止攻城,全軍將士在距離城牆五十步之外列陣等待。大約等了半刻鐘後,大寧宮的正門“轟隆隆”地被太監們從內部打開。傀儡皇帝李從益,自己反捆了手臂,將還沒怎麼用過的一干印信掛在脖子上,帶着十幾名妃子,跪地恭迎。
“你也配做明宗陛下之子?”見李從益趴在地上,屁股朝天的模樣,劉知遠瞬間就想起了當年自己的老上司李嗣源。
當年,唐明宗李嗣源是何等的英武?帶領五百猛士打遍天下無敵手。戰潞城,戰袞州,戰汴梁。生擒過燕王劉守光,嚇跑過百戰老將葛從周。滅樑之戰,更是作爲先鋒一路攻城拔寨,最後把個後梁皇帝朱友貞嚇得不敢迎戰,硬生生躲在皇宮裡抹脖子自殺了賬。
而他的小兒子李從益,此刻又是何等的窩囊?當初被蕭翰逼着登基做傀儡也就罷了,他手頭無兵無將,胳膊擰不過大腿。可蕭翰分明早已經跑路了,汴梁城內只留下了四千雜兵和一名都統監視他執政。他居然依舊連掙扎都不敢掙扎,繼續任憑着一個小小的契丹都統騎在自己頭上發號施令,當孫子當得不亦樂乎!
前後兩代人比較,其間落差已經完全不能以“犬子虎父”四個字來形容。簡直就是老虎窩裡養出來一頭肥豬!
“晚,晚輩也,也沒想過當,當皇帝啊。是,是蕭大王,蕭大王拿繩子把晚輩捆來的!”聽出劉知遠語氣不善,李從益被嚇得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趕緊以頭用力搶地,哭喊着辯解,“晚輩,晚輩自打十四年前,十四年前那個,那個晚上開始,就,就再也不敢想當皇帝了。晚輩,晚輩真的是沒辦法,實在抗拒不得,纔不得不住進這裡頭來!”
十四年前,後唐明宗李嗣源病危,秦王李從益趁機謀反,卻被安從益誅殺。李嗣源聞訊之後又驚又氣,含恨亡故。旋即,宋王、潞王起兵爭位,天下一片大亂。由此,纔有了石敬瑭戰敗,被迫向契丹人求援,認賊作父,割讓燕雲十六州等一系列奇恥大辱。
作爲當年石敬瑭麾下的心腹大將,劉知遠對這一切簡直歷歷在目。沒人提起來,他還覺得胸悶氣短,此刻聽李從益忽然又提起了十四年前的舊賬,頓時眼前就是一陣陣發黑。猛地將佩刀從腰間拔出,指着後者的鼻子怒喝:“放屁!十四年前你年紀小,什麼事情都無法自己做主。可你今年已經十八,怎麼可能還跟三歲娃娃一樣,爲了活命就豁出去一切?!你給契丹人當傀儡也就罷了,老夫不怪你。可好歹也該重建大唐,而不是什麼狗屁大梁!那大梁國朱氏父子,跟你們李家乃是世仇,你難道就不清楚。莫非你連李都不想姓了,反要改姓了朱,做那朱溫的孝子賢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