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待他也如親生兒子一般,那段時間,真的很好。
可是所有的一切,從慶妃病死後,開始變了。
皇帝不再去坤寧宮,他看他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當時他還小,卻知道,這個世界,只有父皇與母妃是他最親近的人,母妃死了,他只有父皇,可是連父皇也開始疏遠他。
皇帝變了,皇后也變了,她不像從前那樣,會抱着他,給他講故事,殷荀也變了,他不再跟他一起玩,不知是皇后不讓他見他,還是殷荀不想見他,總之,那段時間,他真的開始感受到這座皇宮的冷漠。
他成了沒了母妃的皇子,沒人會再注意到他,可是他不甘,他一步一步往爬,他想要讓皇帝看到他的努力,他盡心盡力地討好自己的父皇,不是爲了權利,而是期盼得到他一個目光,讚賞也好,失望也罷,可是皇帝從始至終,對他的態度一貫的冷淡。
直到他十歲那年,在坤寧宮,聽到皇帝與皇后的爭吵。
原來他母妃不是病死的,她的死,竟然與皇后有關。
聖旨,是皇帝下的,毒酒,是皇后端給慶妃的。
可憐他竟然連自己的母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卻還在費心費力地討好這兩人。
從那以後,他的心裡,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十幾年來,他步步爲營,謀權奪利,他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什麼事都要與殷荀一較高下,殷荀伸伸手能有的東西,他只能自己去爭去搶去謀劃,只有這樣,他纔有資格站在皇帝面前,他想,總有一日,他要站到最高的位置,讓那些人都仰望他,畏懼他,讓那些傷害過他母妃的人,全都付出代價。
可是現在達到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母妃沒了,現在連父皇也沒了。
殷玄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旁邊的太監偷偷擡眼看着他,只能看見殷玄陰鷙的面容,帶着幾分叫人猜不透的冷漠。
“王爺。”外面的侍監通報道,“皇后娘娘派人來報,說是想見皇最後一面。”
殷玄回過神來,深呼吸一口氣,冷硬說道:“恐皇后傷心過度,於身體不利,讓皇后娘娘在坤寧宮靜心養着便是。”
那名太監一福身,退了下去。
殷玄轉身離開,揚起的衣角,滑落一縷哀思。
他的臉,卻浮現睥眤天下的氣勢。
先皇歿,新帝登基。
御房內,殷玄這纔算是真正成了這裡的主宰者。
暗紅色的桌案,放置着一封信,長息寫的,送到他手,已經是半個月後。
殷荀回來了。
所以先皇剛剛殯天,他便迫不及待地坐皇位。
籌謀了那麼多年,到頭來,總不能化成一場空。
整個京城陷入了沉肅之,一邊,舉國爲先皇仙逝哀悼,一邊,士兵在全城戒備,人心惶惶,時局不安。
殷玄特下詔令,士兵圍戒全城,一來,是爲了三日後爲先皇送葬皇陵做準備,而來,新皇即將登基,爲免賊人生亂,京城動盪,三來,追捕暗牢逃犯。
這三條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則,都是爲了抓捕殷荀。
從瀾關要到大禹京城,間還要穿過北漠,以殷荀的腳力,日夜兼程,最快也要一個月,與長息在信提到的時期不謀而合,殷荀一定會回到京城,躲在什麼地方,也許已經跟姜英他們會合了,這纔是殷玄所擔心的。
殷荀確實已經根據宿燁傳出的消息找到姜英他們了,在一件十分簡陋的屋內,一位太子,一位大將,幾位重臣,來不及互訴擔憂期盼之情,便開始商議着下一步的行動。
一張大禹皇宮的平面圖平鋪在桌面,一盞油燈閃着昏暗的光芒。
殷荀的手指落在皇宮東門,聲音低沉,說道:“這裡的守衛最爲緊密。”從東門繞到南門,他接着道:“宮門口的侍衛每兩個時辰換一撥,東門與南門交叉,所以我們如果想潛進進,只能從北門。”
西門那邊從一開始沒有考慮,從西門進去,都是後宮妃嬪居住的地方,守衛更是嚴密。
“世叔,我們現在還能調動多少兵馬?”
姜英想了想,“城西兵營裡有三千是我們的人,亦寒手的兵符能調動三萬,只是想要進城有些難度。”
這麼一想,所有人臉色都不是很好。
能調動的三萬兵馬,卻沒辦法進京,只怕在百里之外,便被殷玄的人給攔住了,所以算姜亦寒能調出三萬,那也沒能全部用得到。
所以他們目前爲止只有三千。
殷荀輕輕蹙眉,三千,對抗殷玄的兵馬,還有皇宮的禁衛軍、御林軍,根本不夠。
宿燁竄了出來,說道:“姨父,莫不是你忘了我拿出來的那個虎符令了?”
姜英一愣,隨即一拍腦袋,“是啊,我怎麼忘了這個?”
姜英忙從懷拿出虎符,恭恭敬敬地交給殷荀。
“這是先皇之物,如今也只有殿下能使用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姜英的聲音十分沉重,面容肅凝。
殷荀緊抿着脣,接過,握緊。
一名大臣道:“先皇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殿下的。”
他的目光看向紙糊的窗戶,那裡還能看到清冷雪白的月光。
“我倒希望,他保佑我母后便好了。”
他與皇帝,還真沒什麼父子情誼,除了小時候那一段懵懂的時光,他時常會坐在他的大腿,他教給他背,只是實在過去太久了,他的記憶已經是一片模糊。
後來,他的世界便只剩下皇后了。
老皇帝的無情,他是親眼看見的,當時覺得如天崩地裂一般不可接受,現在想想,不過都是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他是皇帝,不是他一個人的父皇。
可是等他離開了,他纔想到,現在他是真的沒有父皇了。
姜英嘆了口氣,大掌按在殷荀的肩,道:“殿下節哀,現在當務之急,是奪回江山,救出皇后,撤兵守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