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謙也說道:“多謝皇后娘娘!”
原本是一家人,卻因着我的身份,生生的被拉出了一些距離,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情愫。或許這就是皇家,即使你心中對他人很親切,但是他人卻未必對你親切的起來。
對於我的到來張玉冰早已準備了轎子,她還說這裡比不得皇宮,只能委屈我了。聽着她這樣說,我彷彿回到了幾年前,她羞紅的臉龐,幾年不見,當真變了許多。
回到府中,張玉冰也早已命人收拾了最好的房間,換上了全新的被褥,讓我住。不僅如此,當天的飯菜更是豐富至極。
飯後,我與張玉冰坐在一起,敘舊。
“冰兒,一別數年,你與守謙可好?”
張玉冰低垂着頭,說道:“多謝嬸孃掛念,冰兒與守謙過得很好!”
我知道她在僞裝,朱正被囚禁,守謙雖然被封了王,但是在這偏僻的洪都,怎能過的好了?然而我卻未說破,她也有她的顧慮,有些事情心中清楚就好,夫君的賞賜正在路上,有了這些賞賜,或許能夠爲這對被人遺忘的母子帶來一些殊榮!
我不露聲色,淡淡一笑,接着說道:“冰兒,你這麼多年來可有去看過正?”
沒想到我會突然這樣問她,她的身子明顯的一哆嗦,連忙回道:“未曾有過,守謙也未曾有過!”說着,不由自主的,將守謙往自己的懷中拉攏。
看她這個樣子,必然是見過了,我本身並無責怪之意,卻見她心虛至此,想必其中定有原因。她懷中的守謙見到她這個樣子,不由得喊道:“孃親!”
我笑着對春兒說道:“春兒,去帶着王爺先出去玩!本宮與夫人有事要談!”
“是!”春兒領命,走到朱守謙面前,向着他福了福身,說道:“王爺,請隨奴婢走!”
朱守謙望着張玉冰,張玉冰木然點了點頭,說道:“去!”朱守謙點點頭,正準備離去,張玉冰忽然又將他拉住,說道:“你要小心一些!”才說完這句話,她似乎感到這句話說的很不合適,便笑了笑,又加了一句,“外面天黑了,不要摔倒了纔是!”
朱守謙點點頭,說道:“孃親,兒子會小心的!”
春兒帶着朱守謙走後,我對張玉冰說道:“冰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隱瞞着本宮?”
張玉冰神情已經恢復到了從前,她淡淡一笑,說道:“冰兒能有什麼隱瞞嬸孃呢?嬸孃說笑了!”
我也跟着她淡淡一笑,將油燈的燈芯挑了挑,說道:“這燈本是極好的,只是燈芯太長了之後就難免會影響亮度。依本宮看,必須得將它的芯剪短,它才能重新亮起來!”
我話裡有話,張玉冰的眉頭此刻已經皺了起來,她踟躕片刻,說道:“嬸孃,冰兒去探望過夫君,也帶着守謙一起去探望過!”話音才落,她猛地跪在地上,說道:“嬸孃想要怎麼處罰冰兒都可以,但是請嬸孃不要爲難守謙,他還太小了!”
我走到張玉冰面前將她扶起,說道:“不要這個樣子,本宮並沒有說過不准許你與守謙去探望正,本宮要的只是你的一句實話而已!”
見我沒有爲難她的樣子,張玉冰這才起身,說道:“嬸孃,冰兒在這裡與守謙活的很累,真的希望世人就這樣將我們母子遺忘。夫君他已經被囚禁,不會再惹是生非,但求嬸孃回去稟告皇上,冰兒只想與守謙一同守着夫君。”
聽到她終於說出了實話,我露出了一絲微笑,說道:“冰兒,本宮這次前來只是想單獨見見正,說到底,他也是皇上嫡親的侄子,若不是因爲那件事情,此刻,他早已榮華富貴。皇上那邊你大可以放心,若是想要殺他就不會留他到這會兒。”
“嬸孃!”張玉冰說道:“嬸孃這次來真的只是爲了探望正嗎?”
我回過頭看着她,淡淡一笑,說道:“自然是!冰兒,明兒個本宮就要去了,你要不要也隨着本宮一起去?”
張玉冰咬了咬脣,說道:“還是不要去了,原本去探望就已經是於理不合,若是公然隨着嬸孃一起去,怕是不好!”
對於她的識大體我頗爲讚賞,便說道:“很好,冰兒你果然識大體!”
“要不要冰兒爲娘娘準備些什麼?”
“正被囚禁着,想必吃不好,準備一些他平日裡喜歡吃的飯菜,讓人帶着隨我一起去就好了!”
張玉冰的眼眶忽然間就溼潤了,她哽咽着說道:“沒想到事到如今,還有嬸孃記掛着正。冰兒替正,替守謙謝過娘娘了!”說罷,她又衝着我福了福身。
朱正被囚禁在離洪都城外十里的地方,那是夫君爲了懲罰他,特意派人專程爲他特製的牢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當初不應該爲他求情,或許他死了也比永遠這樣囚禁着強。
才從應天坐馬車到了洪都,一路顛簸,還未曾休息過來,又得坐着馬車繼續前行。這一路上,張玉冰爲朱正準備的飯菜都是春兒小心翼翼的抱在懷中,生怕馬車的顛簸將食盒中的食物顛簸散了。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走下車來已經是頭暈眼花。守衛將我們攔住,車伕將腰牌亮出,守衛便不再阻攔,我們順利的進入。因爲長期見不到太陽,陰暗的牢房中,到處都長滿了青苔,一片溼滑,春兒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低聲說道:“娘娘小心!”
我點了點頭,說道:“好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地牢中,昏暗的室內卻找不到朱正的關押之處,只聽得不斷的有人在黑暗中嘆氣,我便命令緊隨身後的獄卒將室內的燭火點燃,這才透過光亮看到了牢中關押着的朱正。
“啓稟娘娘,燭火已經全部點燃!”獄卒將燈點亮之後回到我的身邊,有些討好的說道。
我點點頭,對他表示讚賞,低聲問道:“這裡一直以來都不點燈嗎?”
“回娘娘的話,這是皇上下的命令,說要讓他時刻活在黑暗中!”
“這裡有多少人看押?平日裡可有人來探望?”
“裡裡外外共有百人看押!若說被關押的這幾年中,也只有夫人帶着王爺常來,其餘便也沒什麼人來了!”
“好!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念在你忠於職守,本宮會讓王爺賞賜你的!”
獄卒聽後面帶喜色,連連點頭,“多謝娘娘,小的告退!”說罷,便退了出去。
我與春兒緩緩靠近那牢獄,隔着木製的豎樁,我看到一個蕭瑟的背影,他立於牢獄內,如此陰暗的天氣,隻身着一件單衣。
“正!”我喊了他一聲。
或許是長期處於黑暗中,是以耳朵也變得特別靈敏,聽到我叫他,他連忙轉身,問道:“誰?誰在叫我?”
當他轉身之後,多年後我再次見到了他,他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脣邊蓄滿了拉扎的鬍子,未曾整理,亂作一團。而他的眼眶則深深的陷了下去,高高的顴骨也露了出來。
我走到他身邊,因爲一時無法適應光亮,所以眼睛有些難以睜開。但是他的耳朵很靈敏,聽出了我並不是張玉冰,“你不是玉冰,你是誰?”
我正在猶豫該怎樣回答他,一旁的春兒已經開口說道:“是皇后娘娘來看你了!”
“皇后娘娘!”朱正在嘴裡咀嚼着這句話,這時,他的眼睛也適應了光亮,看清了我的面容之後,他慌忙下跪,“小侄正拜見皇后娘娘!”
我隔着柵欄將他扶起,說道:“正不必如此多禮!來人呀,開門!”
方纔那個獄卒聞聲,又跑了進來,他二話不說,立刻將門打開。我與春兒緩緩入內,一股酸臭的腐爛味道傳入鼻腔,我不由得捂着鼻子皺了皺眉。
朱正的雙手、雙腳上都戴着鐐銬,由於長期的磨損,他的腳腕已經脫了皮。
“一別數年,敢問叔父可好?不,如今已經是皇上了!”朱正的聲音中略帶滄桑,說出這句話,像是經過了多麼艱難的事情一般。
我衝着他淡淡一笑,說道:“正,你叔父他很好,不勞你掛念。反倒是你,在這牢裡面待了這麼久,怕是憋壞了!以你的性子,若是派你去北伐,定然又能夠創立一番戰功!”
聽了我的話,朱正灰暗的眸子燃起一絲希望,他說道:“皇后娘娘,我真的可以出去嗎?”
我淺笑着並沒有回答他,而是招呼春兒將隨行攜帶的飯菜放到朱正的面前,對他說道:“正,這是本宮臨行前冰兒爲你準備的飯菜,她說是你平時最愛吃的,這一路顛簸,熱菜也涼了,湊合着吃,這牢中的飯菜定然比不得冰兒親手爲你所做!”
他聞言,一陣感動,說道:“皇后娘娘……”
我說道:“叫嬸孃就好了,這裡沒有外人!”
朱正又是一陣感動,他將食盒打開,裡面的飯菜雖然涼了,但是他依舊吃得很開心。見他吃飽之後,難得的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我說道:“正,你湊過來一些,嬸孃有話對你說!”
朱正頗感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靠近了我,問道:“嬸孃,您有什麼話要對正講?”
我突然間擡手,對着他的臉,一巴掌扇了出去。
朱正粹不及防,被我扇了這一巴掌,趔趄着向後退了許多步,他有些懵了,半響之後,回過神來,問道:“嬸孃,您爲何打我?”
春兒也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出手打朱正,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娘娘!”
我並沒有理會朱正的問話,反而又走近了他的身邊,再次一巴掌向着另外一邊扇了過去。一連兩個巴掌,朱正徹底傻了,他呆呆地望着我,搞不清楚爲何方纔還慈眉善目的我突然間一下子打了他兩巴掌。
我想這一巴掌的力度必然非常大,因爲我的手都生生的疼着。我再次向朱正逼近,冷眼望着他,眼中全是憤怒,對他說道:“第一巴掌,是爲你叔父打的!當初他要殺了你,本宮以爲你定然是年紀小,不懂事,才特意求情免了你的死罪,可是時至今日,本宮才知道,其實你早有預謀!真是可惜了你叔父對你這樣信任,沒想到你居然背叛他!”
朱正這才明白我爲何打他,他跪了下來,扯着我的衣襬,聲音中帶着哭腔,“嬸孃,您不是一直把我當成嫡親的侄兒嗎?侄兒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是侄兒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呀!”
我望着地上已經不再威武的朱正,遙想當年他誓死守衛着洪都,而如今,何嘗不讓人心痛。但是心痛之後更多的是憤怒,我揚起了頭,不讓自己眼眶中的眼淚落下,說道:“第二掌是爲冰兒母子打的,若是有野心,膽敢求婚,就不應該負了他們母子,如今,你落得這個下場,雖是罪有應得,卻是苦了他們。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讓陛下答應你的求婚!”
“嬸孃,侄兒已經知道錯了,只要您求着叔父讓他將我放出去,我保證,一定不會再讓冰兒和守謙過苦日子!”
我低頭望着他殷切的眼神,心底在滴血,面上卻揚起了一絲冷笑,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個巴掌又扇了過去。這次,朱正的嘴角已經滲出了鮮血,他茫然道:“嬸孃,這又是爲何?”
眼中的淚滑落,春兒連忙上前用手帕將我的手裹住,驚呼道:“娘娘,不要再打了,您的手都受傷了!”
“這是爲了蘇蘇!”
朱正聽到蘇蘇二字的時候,身子明顯的顫了一下,隨即他很快恢復了原有的神色,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莫要以爲你和蘇蘇之間的事情可以隱瞞得了所有人!想當初蘇蘇情竇初開,喜歡你,被你以她是皇上的女人而拒絕,本以爲你們今生就已經如同陌路,再不會牽扯,誰知道,你狼子野心,竟是欺騙了她的感情,讓她甘願爲了你做任何她不應該做的事情!”
“沒有,嬸孃,她都已經是碩妃了,小侄怎麼可能會和她有瓜葛?”朱正連忙反駁。
“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嗎?正,你被關在這牢中,暗無天日,如何能得知朝中的事情,甚至還知道蘇蘇已經被封了碩妃?那你是不是這段時日都沒有再收到蘇蘇的消息?因爲,她已經死了!”
“死了?”朱正忽然從地上坐起,凜然道:“她怎麼可以死,她還未曾完成她該完成的任務!”
聽着他說的這番話,我心痛到了極點,“果然是你,本宮一點都沒有猜錯!”
朱正似乎覺得這一切已經被我猜出來,那麼,他的喬裝也就無所謂了,便冷聲道:“是我!嬸孃可是後悔當初救了我,若不是那般,或許就不會有那日後的一切!”
此刻,我與朱正四目交接,彼此眼中都噴射着火光,似乎誰的火焰大,誰就會勝利。春兒在一旁看着這一切,她忽然間跑到我的身邊,將我的手臂緊緊地抓住,小聲提醒,“娘娘,事情不要鬧得太大了,不然對娘娘沒有半分好處,娘娘也不想碩妃在逝去之後還有流言蜚語傳出,到那時,依着陛下的疑心病,怕是不會輕易了事!”
春兒的話不無道理,若是此刻,真的再與朱正較勁,怕是不會有利於我。哭也哭過了,打也打過了,終究再怎樣,我也不想要他的命。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冷笑道:“正,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來看你,冰兒和守謙都不會!你所做的那些小動作還不足畏懼。你叔父今生都不會再重用你,你就絕了這條心!”
話已至此,我想我已經再沒有什麼話與朱正說了。不再理會他,我隨着蘇蘇就要走出牢獄,去卻在此時,朱正忽然叫住了我:“嬸孃!”
我雖然不願意再理會他,卻不知爲何突然間就停下了腳步,只聽他對我說:“您指責我,我承認,我是背叛了叔父。最起碼我敢於坦蕩蕩的承認,可是叔父呢?他做了哪些不爲人知的事情,您可知道?侄兒所做的事情,說到底,不過是一些陽謀罷了,而叔父所做的事情纔是陰謀所在!”
我略一怔忪,回過頭去問他,“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朱正瞥了一眼春兒,我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雖說春兒不是外人,可是這種牽扯到朝堂鬥爭的事情她還是少知道爲妙。
我便對春兒說道:“春兒,你先離開一些,一會兒本宮會叫你的!”
“娘娘……”春兒囁嚅着不肯離去,我知道她是在擔心我的安慰,便說道:“本宮沒事的,你去!”
聽了我的保證,春兒確信我真的不會受傷之後才離去。我說道:“這下你可以說了?”朱正垂了垂眸,說道:“嬸孃難道不覺得開平王死的很蹊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