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嶽!你回答我?是誰給了你‘清河’的權力,是誰讓你半個華北攪成一鍋粥的?你知道嗎?你這麼幹是不折不扣的軍閥行爲!你真以爲自個是抗rì英雄,就免死金牌在身了!你信不信?我這就可以槍斃了你!”雙眼瞪得溜圓的少帥,圍着穿着嶄新少將軍服的林子嶽來回踱步,從他嘴裡噴出來的‘火焰’,一句比一句有殺傷力,手上揮舞着的那一大疊社會賢達的請願書,離林子嶽的腦袋也是愈來愈近,讓人老是禁不住擔心下一次就要砸上了。這還是少帥的教養好,若是換了那位光頭領袖,即使犯事的他老人家的心腹愛將,也早就娘希皮罵着,大耳刮子扇着,白開水潑着嘍,那有少帥這麼文明!?
把腰桿挺得筆直的林子嶽,雖是一言不發的在默默挨訓,可臉上表情也是真夠瞧的了,無地自容、追悔莫及、害怕一應俱全,活象一個偷了東家的貨款,又被逮到小夥計!看得大廳一側的那些平津兩地的名流富豪好不解氣。他們大都有貨物在這次‘清河’被扣,有些人被些被扣的還是違禁物品。早把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林子嶽,給恨得牙根癢癢了。可恨歸恨,他們倒也沒奢望少帥會當真爲這種事,斃了一個戰功赫郝的少將師長,只要少帥能把貨物還給他們,再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傢伙給逐出溏沽,免得那天林子嶽心血一來cháo,再依樣畫葫蘆的來上一出,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也算是心想事成吧!接下來,少帥就把林子嶽給發配了:“當然,出了這種事,我也是有責任的。我只想着要好好栽培你,卻忘了你終究是太年輕了,處事難免會cāo切魯莽,把溏沽這麼重要的口岸交給你,是我欠考慮了。現在看來你還是呆在前線比較合適。這樣吧,熱中的氣氛最近又有些緊張,你的部隊就調防凌源吧!那裡可是熱中的東路門戶,你一定得給我看好了。要是再出了什麼差子,就別怪我兩罪並罰!諸位老先生對這個處罰意下如何!”?
“少帥能克己自省,又知人善用,誠大家風範也,老朽佩服之至!”一個面上沒三兩肉,笑起來偏又媚態可掬的老傢伙,腆着臉逢迎道。?
都有人拔了頭籌了,一衆社會賢達們那就有不踊躍跟進的道理,一時間,頌詞如cháo,直把少帥誇成了國家、民族的大救星,連最高當局都不如多矣。開玩笑,南京離這還有好幾千里路了,在北平天大地大少帥最大!?
滿層子的士紳名流,唯有一人沒有加入諂媚的行列,林子嶽擡眼望去,果然是社會賢達們步入大廳時,就給了他很深的初始印象的那個清瘦老者。說這個清瘦老者與衆不同,絕不僅僅因爲他那一身青衣小帽的落魄文人裝束,混在衣着華貴的士紳中分外扎眼,他允文允武,凜然讓人不敢久視的氣度方是主因。這種人在任何場合都註定能吸引有心人的目光,就是你偶爾把他漏了,你也得莫名其妙的心懷惴惴,就象漏了一個威懾一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恬淡如水,卻讓人無法忽視的壓力,更爲林子嶽平生僅見。跟他比起來,少帥頂多就是rǔ臭未乾的毛孩子。?
林子嶽在看人家,人家也在打量他了,雙道目光甫一交錯,林子嶽就敗下了陣來,沒法子,人家的眼神太深遂、太犀利了,竟能讓林子嶽產生一種自己被拔了個裡外jīng光的錯覺。?
“林子嶽!你還站在這幹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無謂的恭維的少帥厲聲對林子嶽喝令道:“還不快去處理善後事宜,難道還想讓別人給你擦屁不成!我告訴你,在解決完這事的手尾之前,你的部隊還得給我在原地呆着。惹完事,擡腿就溜,你想得倒美!”?
林子嶽都被趕了出去了,在場的社會名流們纔回過味來,少帥這麼一說,豈不等於把處理被扣物資的權力交給了林子嶽!?
那位剛纔帶頭向少帥獻媚的猴腮老頭,最先化思想爲行動,提起長袍就追了出去!?
社會賢達也隨後分成兩撥。自以爲自己跟少帥關係深厚的,圍着少帥請求他立即下令放行自己的貨物;那些腦袋瓜子靈光的,都步了猴腮老頭的後塵,趕着去走林子嶽的門路去了。說到大天去,這縣官就是不如現管,這現管要是想做點手腳,保證能整得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任你名聲再大,任你有少帥的親筆條子也是白搭。?
那清瘦老者見狀,只談談一笑,就轉身向廳外行去。那笑容中有了然,更有不屑。他是一副閒來笑紅塵的灑脫,可少帥卻不敢怠慢了這位世伯,見他要走連忙撇下衆人走上前去,執禮甚恭的把清瘦老者送到了樓下大門口!旁人見了也不以爲奇,人人都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說來也怪了,照理說林子嶽是前腳才走,他在城裡也沒幾個去處,可那些神通廣大的聰明人把該找的地方都去遍了,卻全都徒勞無功。這麼一個大活人,居然不聲不響的蒸發了!?
其實,謎底很簡單,林子嶽壓根就沒起出過新建衚衕張公館。從主樓的客廳出來,他就徑直溜進了位於公館副樓的少帥行轅財務處,跟當北洋zhèng?fǔ三任財長的現任北平財政處理委員會的副委員長王叔魯等人一道商議如何才能這次‘清河’得以利益最大化。?
事實上,少帥事先並不知林子嶽會來這一手,事發後也一度爆跳如雷,全靠那些被林子嶽搶先一步以重金打點過的少帥左右手們的極力勸說,才令少帥得以心平氣和的對這次事件產生的後果加以考量。這一權衡,少帥的眼睛都亮了,只要cāo做得當,這裡面的好處太多了。?
你看啊,經過此事,近年來rì益猖厥且已跟rì本人勾結的勢頭的天津黑幫遭到了慘痛的打擊,想來會收斂好一陣子,這是其一。?
其二,被暫二十三師扣下上百船違禁貨物的發賣處理,能給東北軍的小金庫增加很大一筆收支。?
其三,能借此敲打一下華北的上層人士,讓他們rì後做什麼見不光的事情時,不要那麼明目張膽,更不能忘了東北軍纔是這塊土地的主人。?
其四,還能給少帥把暫二十三師從錦繡繁華的溏沽,調到熱中前線提供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以求能更好的麻痹rì軍。?
少帥本來就耳根子軟,又有這一舉四得之利,當下就轉嗔爲喜,成了林子嶽的黑後臺!?
如此一來,雖說發賣沒收物資的所獲得的利益會被分薄許多,可有了少帥撐腰,林子嶽既能有恃無恐的巧立名目去敲那些正經商人的竹槓,又能儘快手上的違禁貨物變現,還不用擔心會遭到嚴厲罰處,細算下來還是很划算的。?
當然,凡事有利便有弊,這麼幹的弊端就在於林子嶽會把半個華北富商名流都給得罪到了死處,人家奈何不了少帥,還對付小小一個林子嶽。可林子嶽對此卻半點也不乎,他都要去滿洲了,都不知還能不能活着回來了,管那麼多幹嘛!?
傍晚的時分,一份請柬被送到了王競存手裡,這當然不是王競存在這個下午所收到第一份託他轉交給林子嶽的請柬,可卻是唯一一份能讓王競存親自跑到財務處去遞給林子嶽的請柬。?
“得意時清白乃心,不納妾,不積金錢,飲酒賦詩,猶是書生本sè;失敗後倔強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灌園怡xìng,真個解甲歸田。”讀完請柬上這副工整的對聯,林子嶽又細細品味了一會對聯裡的那股崖岸自高的孤芳自賞,纔對王競存問道:“舅舅,這個什錦園主人是誰啊?”?
“這上面不是寫着一個吳字嗎?”王競存顯是對那請柬的主人敬畏到了骨子裡,竟不敢直呼其名:“就是那位,就是牧野鷹揚,百歲功勳才一半,洛陽虎視,八方風雨會中州的那個吳!”?
‘牧野鷹揚,百歲功勳才一半的那個吳?’下一瞬間,林子嶽用發顫的語音確認道:“孚威上將軍?玉帥?”?
王競存雞啄米似的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