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張垣西門?
長龍般的大車隊從城門樓子下次弟穿行入城。這麼大的陣仗,以往一有大宗貨物進城,多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下二、三成再說的守兵們,卻都笑嘻嘻的袖手讓路,連那些本應繳納新增的進城捐才能進得了張垣城的行人旅客都視若不見了。儘管,機會難得,可成百上千的行人卻似乎沒幾個願沾那五分錢的便宜,竟人擠人的站在城門外駐足圍觀了起來。?
要知道,這一輛輛大車裝得不僅全是糧食,且看這樣子還是綏遠那邊運來的了。?
當然,在如今兵荒馬亂一粒米大如天的年頭,省與省之間‘精誠互助’的好事,是打着燈籠也找不着的。想要糧食,只能是用白花花現大洋去買。?
老百姓高興的是,抗日同盟軍既然還能有錢到外省大手筆買糧,那至少說明,近期內同盟軍在供給方面會鬆快許多,讓如狼似虎的同盟軍徵收隊,逼得都快有上吊的心思的他們,怎麼也能趁機緩口氣了。?
城門口的士兵們所處的立場、角度,雖與老百姓們有異,可心情卻也是十分舒暢。?
都是爹生娘養的,都是中國人,他們頭上還頂着抗日衛國的名聲,誰願意成天用刺刀指着自己的同胞,誰就是王八蛋。可要是完不成上面規定的每天必須要交夠的錢數,自家卻又難免皮肉受苦。這下子好了,有了這近百萬斤的大米、小米、白麪,上頭總得把軍棍停停吧!?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南門,連糧食的數量都相差甚少,不同的只有從南門運進城的糧食是從山西運來的。?
細說起來,這還都得感謝從擁晉綏兩省的閻老西的暗中關照,否則,單憑南京方面對與察哈爾接壤的各省政府、駐軍屢次強調的要對輸入察省的任何物資‘嚴格檢查’(實爲嚴加刁難尋機扣押。)的密令,這麼大批的糧食也不可能順風順水的運到張垣。?
閻老西會這麼好心,自然有用意的。身爲中原大戰的頭號戰犯,也曾一度被最高當局逼着下野的閻百川,直到這時還只敢貓在老家五臺縣河邊村了。山西的省主府也還是由他的親信代着的。值此中央軍在華北的兵力空前強大之際,他的膽子雖比不上從前了,可打心眼還是希望馮老將能在察哈爾鬧騰得愈大愈久愈好的,要不,元氣未復的他,又到哪再去找這麼厚實的擋風牆啊。?
而北門了,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這些日子,張垣百姓目送走的北上軍旅,也不是一支兩支了,可卻真還見過今天這樣的。這支隊伍最奇的地方有兩處,一是裝備好的出奇,攏共才四千四、五百人,可光野炮、山炮、迫擊炮、搓彈筒的數量,竟就不下百五十門,比中央軍尋常一個萬多人的師都牛,士兵們身上子彈袋也都撐得鼓鼓囊囊的,手榴彈的配備尤其過分,居然不分官兵每人都背了六個,堪稱獨步一時。二就是隊伍裡竟雜着兩乘綠呢大轎。這要是在十年前,還不怎麼稀罕,那時候的北洋軍隊的將軍們可不光有坐轎出征,還有帶着抽水馬桶上陣的了。可十年後的今天,這就太奇怪了。心邪的都已在想,這帶兵的將領八成是個風流種子,都上火線還帶着窯子的兩個婊子了,沒準這會那頂轎子裡,正唱‘妖精’打架了。?
對不起了!讓淫民們失望,那兩頂轎子裡風平浪靜着了,坐轎的也都是如假包換的大老爺們。?
不過有一點,他們沒猜錯,這支軍隊的最高長官林子嶽的確在其中的一頂轎子裡。?
那麼另一頂轎子坐的林子嶽部剛上任還不到兩天的總參議的湯玉文。?
林子嶽會坐轎子,也實是不得已,他發了高燒,都燒得說胡話了,走路都打飄,更莫說騎馬奔馳了。?
說林子嶽怎麼貴體違和,跟正打西、南兩門進城的那些糧車可有着莫大的干係。?
話說五天前,實在不忍心再坐看察省百姓飽受荼毒的林子嶽,一氣拿出了三十萬大洋,以解給養經費已十分吃緊的抗日同盟軍的燃眉之急(正進城的糧食,都是馮老將用林子嶽捐給同盟軍的這筆錢買來的)。按說,林子嶽是做了件于軍於民都大大有利好事。且這點錢對早和張殿魁、李萬年、白雲軒共同派人起出了埋在開通境內那二十幾大車銀碇、大洋的林子嶽來說,也還能承受。?
可壞就壞在,他忘了一句老話,財不可lou白。?
錢一給出去,麻煩也就接踵而至了。?
先是省府給財政廳下文,停了稅警總隊的諸項供給,理由光明正大,林子嶽部既然這麼有錢,就該多體諒省府的舉步爲艱,就該一應軍需自行負擔!?
接着,稅警總隊的兄弟們便憤怒的發現,本就對他們的日式軍大衣、自動步槍很眼紅的友軍官兵們,非但沒對林子嶽慷慨解囊表現多少感激之情,反對他們愈發的不友善了。?
最後,同盟軍總部裡的高級將領們更是聯名上書,強烈要求把林子嶽部這支裝備精良之師火速派住前線,去加強正在準備攻擊多倫的同盟軍的主力的攻擊力,聲勢大得連馮老將都拍了桌子也壓不住,位份雖尊卻早把帶兵統軍的鐵筆刀功給丟得差不多的子橋老,就更有心無力了。?
當然,這次將領請願的後臺,是人都知道是馮老將,可明知人家唱雙簧,林子嶽卻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
沒錯!同盟軍的主力是北進了,可加上近月來馮老將新收羅的第五軍(以同盟軍正式成立後,纔來歸隊的西北軍舊部爲主,編爲步兵二十三師、二十四師、二十五師,共九千人。),留守張垣的同盟軍仍有兩萬出頭,足以把林子嶽部吃得死死的。?
事實上,以馮老將從不計譭譽的行事風格,若非尚不欲跟少帥、子橋老翻臉,早耐不住性子,用大刀片跟剛白送了他三十萬大洋的林子嶽‘借錢’、‘借槍’了。他老人家的仇富情節,可是由來以久。能象現在這樣‘平和’,實已是難能可貴的很了。?
以上的那些還只是麻煩,下面那樁可就是災禍了。率部北上助戰,不過是犯了最高當局的忌諱,一般情況下後果還不會太嚴重,可要跟重金資助馮老將跟最高當局對着幹這個罪名加在一塊,就不是小小一個林子嶽能承擔得起的了。此等天賜良機,正愁拿成天躲在子橋老身後獨善其身,連同盟軍高級將領都沒見過幾個的林子嶽沒奈何的湯玉文,要是還不懂把握,那他這個特務頭子也不用幹了。?
頂不住湯玉文的軟硬兼施的林子嶽,不得不做了有限度的讓步,他答應湯玉文,他會向馮老將主動要求一個同盟軍的番號,併爲其的‘工作’提供身份掩護、安全保護這兩項方便。?
雖對林子嶽關於他和他的部下絕不參與對同盟軍的滲透、攻擊的堅持,很不以爲然,可唯恐操之過爭,反而不美的湯玉文,卻還是笑着先承了下來。?
這一連串的受制於人,你叫來這個時空一年多來,還真沒吃過林子嶽如何不鬱悶成疾。唉,在這個亂世中,如果一個軍政要員不能成熟到嘴裡唱着愛民如子的高調,骨子對老百姓的苦難,對同胞的哀號,卻總能視若無睹的程度,那註定是時不時得爲自己的天良未泯付出代價的。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種成熟,林子嶽終其一生也沒有做到。?
三十日午前時分,新任抗日同盟軍第六路軍總指揮林子嶽、總參議湯玉文率所屬步兵二十六師(師長爲半月前就衆張北率部與主力會合的姜大海。)、二十七師(師長賀仲年。)獨立團(團長王國棟。)騎兵團(團長黃俊),到達位於享有“南迎中華福,北接蒙古財,日進斗金,日出鬥銀”之譽塞外明珠多倫城南三十里的西山灣。?
一安頓好部隊,病體稍愈的林子嶽就帶着湯玉文趕住明成祖永樂皇帝的駕崩地,五里外的榆木川,去晉見負責主持多倫戰事的同盟軍北路前敵總司令方正武、北路前敵總指揮吉石五。?
對在歷史上的當年十一月,就在寫下了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的絕命詩後,從容赴死的吉石五,林子嶽雖早久仰大名,可卻還無緣謀面。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見到吉石五的真人之前,他就會有幸領略這位此刻還是國民黨員的西北軍悍將的狠辣作風。?
【……第三十章?多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