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仍是八仙居,仍是晚飯時分!
地點是沒變,可這次的場面氣派卻大大的不同了。
今天,這家縣城內最大、最好館子被整個包了下來,酒宴擺了足足三十桌,這在阜新這個小地方已是非常難得的盛宴了!
發請柬的是縣『政府』,用的名義也是‘雙十節’招待會。可與會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爲這滿桌子山珍海味買單的是商會,縣上不過是掛個名。而商人會如此的破費,則是想與義勇軍官佐們好好聯絡一下感情,以求日後能少受些‘日常損失’。當然,若是能跟這支新來乍到的隊伍里拉個把靠山,那各位老闆是求之不得的!從另一角度來看,主導着阜新城的經濟生活的商人們能有此一舉,也代表着他們對義勇軍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將要實際掌控這座小城的事實的正式認可!要知道,當初義勇軍入城時,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可是匆匆出城躲到鄉下的,直到接到嚴國禎派人捎去的口信,鄭重確認了城內的情形尚可後,方纔陸續回城的!
直接『操』辦這場酒宴的縣府總務科長在交際場上可是個老手,爲了能更好的調節氣氛,他可精心做了一番安排的。
他請來了一個京劇戲班,爲落座於一樓、兩樓大廳中的義勇中隊、小隊一級的頭目和普通士紳唱上幾齣。又從在城內堪稱上等的兩家『妓』院裡,叫了些能彈會唱的姑娘,到二樓一側的雅間助興。雅間雖只有三桌客人,可個個都是縣裡、義勇軍裡的頭面人物!自然,雅間的菜胥也遠比大廳裡來得豐盛、名貴,雖然能坐在雅間裡,未必會去在意這些小節,可不如此又怎能顯出上下尊卑了!
要不是這位科長事先打聽到義勇軍那頭會有重要女賓到場,那雅間可就不只是清『吟』小唱了。誰不知道,男人們只要一喝上花酒,那是最容易稱兄道弟的!
這裡的重要女賓自是指附中那兩枝花高倩兒、李玉芙了!
一衆官紳名流哪個不是八面玲瓏的角『色』,眼見兩女雖風采迥異,可俱是婷婷玉立、含苞含放的青春麗人,又聽說這二位與義勇軍的林總指揮、賀大隊長份屬同窗,對其的份量心裡還能沒個下數。一時間,頌詞如『潮』,直把兩女誇得人間少有,世間獨此一雙!
雖明知人家是存心討好,可年輕女兒家固有的虛榮心、對自己容貌的一貫自信,還是讓李玉芙面帶紅暈、眼放異彩,一副很是受用的小模樣。
可高倩兒卻似乎全不吃這套,雖不至於板着面孔,可舉止言談間卻愈發的冷淡了。
出奇的是,縱使是碰了一把軟釘子了,從縣黨部書記長在內的幾個地位較高的官僚嘴裡嘣出來的溢美之詞,十句倒有九句是衝着高倩兒去。
這種反常的現象,落在其它人眼中倒也罷了,卻令林子嶽、賀仲年頓時疑『惑』叢生。兩人對視一眼,更是都從對方眼神中的不安、戒懼中,證實了自己的推測。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高倩兒與林子嶽之間的特殊關係,在附中學生中雖廣有知情者,可也只是要好的同學暗底下拿這事說說閒話,沒人會去大肆宣揚這種‘桃『色』新聞’。可隊伍纔開進城來幾天工夫啊!阜新的官僚們就不但知道高、林的關係,還應已知曉女當事人對這樁婚約持的是反對態度了。要不然以官員們做什麼事,都愛做過頭的習『性』,是斷然不會隻字不提高倩兒的準總指揮夫人的身份的!
由此可知,地方上對自家隊伍的滲透力度之大遠遠超出了他們二人預計!這還只是一個開端,若照此發展下去,今後這隊伍還能帶得動嘛?!
酒過三巡,還沒等心事重重的林子嶽、賀仲年想有效扼殺這種危險苗頭的對策,人家那邊便話入正題了。
“阜新城不過是一座彈丸小邑,實難長期收容萬餘難民,爲全城商民計,老朽斗膽提議,是否可將大部難民遷住四處城關、近城鄉村安置。尚望林總指揮憐我阜新父老於此『亂』世中謀生之艱難,能概然應允!”一位長鬚及胸、氣質儒雅的老者,率先發話道。
從剛纔的介紹中林子嶽等人已知,這位說話有點半文半白的老先生姓魏,前清舉人,家裡有近萬畝田地,也是阜新城裡首屈一指的糧商。值得一提的是,義勇軍的總部眼下正借住在他家的前宅裡了!
按理說他說的這些,本該由嚴國禎來說更加合適一些,可是以中國不成文的政治慣例,爲了留有轉圈的餘地,談正經事時,雙方的頭號人物是要儘量避免在衆目睽睽的場合裡直接對上的。
林子嶽並非不通此理,可也得有人能當替手才行啊!賀仲年書生氣太足不會斤斤計較,姜大海說不了幾句就得動粗,這種場合都提下起來。
“魏老先生所言極是,可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我可是知道這塞外的冬天那種風雪交加的滋味,比關東的‘大煙泡’可好受不那去!城內的老百姓的日子是要過下去,可您老人家總不能讓我看難民們凍死吧!”對此早有所料的林子嶽話是說的夠婉轉了,可在行動是卻來了個直接了當。話沒說完,他就把一份事先擬好的單子遞到了魏老先生手上。那單子可羅列着每從縣城裡遷出一名難民,地方上就得給難民一次『性』發上多少斤糧食、多少斤乾柴及縣上要在城外給每一家難民準備足句使其捱過這個冬天的房屋。一句話,條件成熟一個遷一個,成熟一家遷一家,否則一切免談!
魏老先生細細的把單子看了一遍,才面有難『色』的轉交給了嚴國禎,而嚴國禎只是草草掃了一眼,就將其揣進了懷裡。他的這個動作無異於在向林子嶽,向在座衆人表明茲事體大,他是要從長計議後,再來與義勇軍討價還價的意思。
接下來,深知這類事情只要對方肯開價就算成了一半的衆位士紳,齊齊放下此事,把話題轉向與他們的切身利益相關的事宜來。
不消多時,在杯來盞往間,林子嶽不顧賀仲年在一邊狂打眼『色』、高倩兒的眉頭愈皺愈緊,來者不拒的替義勇軍承攬了好幾樁護送貨物的生意,其中甚至有一宗是爲省城某大商號設阜新的分號武裝押運兩大車‘土煙’(當時對鴉片的通行隱稱。)。
突然,一陣動靜很大的紛『亂』嘈雜,從街上傳到了八仙居里,傳到了這些‘貴人’們的耳中?
剎時間,熱鬧非凡的雅間被一片別有意味的寂靜給罩了個結實。
些許的『騷』『亂』在平時或許不算個事,可時下的阜新卻正值多事之秋,再則這嘈雜聲中還隱約夾雜着滿含怒意的口號聲了,就更顯得不尋常了。幸虧還沒聽到槍聲,這滿堂賓客就得拔槍應變的拔槍應變,抱頭逃命的抱頭逃命了!現在雖是沒事,可誰又敢保證下一秒鐘這槍聲就不會響起了呢!
好在這種暖味並沒持續太久,很快一個縣府的小辦事員和義勇軍派在口門的一個哨兵便聯袂衝上二樓,跑到雅間門口異口同聲的報告道:“縣長(總指揮),縣中的學生們打着火把鬧事了!”
幾乎與此同時,那一陣高過一陣的呼喊聲也已是清晰可聞了:“驅逐兵痞『亂』民、嚴懲兇手”、“歡迎真抗日,反對以抗日爲名行割劇之實”、“阜新是阜新人的阜新,外來武裝退出去!”、“打倒土匪頭子林子嶽!”
這口號聲,使得八仙居里一衆因已知曉了這陣風波只緣於‘秀才造反’,而臉『色』陰轉稍晴的地方上的官商大戶,又俱都是面沉如水。這義勇軍剛來,學生就喊出了這麼激進的口號來刺激這些‘兵大爺’,往後這地面上的安寧,還怎麼維持啊。學生們爲何會如此的原因,他們是毫不在意的。外來的隊伍嘛,不惹出點『亂』子來纔怪了了,反正人家也沒禍害到他們的家人頭上,管那麼多閒事幹嘛!
‘主人們’是無所謂,身爲客人的義勇軍官佐們卻全急了眼。且這急切中還大有分別,出身東北軍、黑山難民的那部分人個個雙眼血紅,本能的握住了隨身武器,直狠不得這就殺出去,好好教訓一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
而那些只在半個月前,還是瀋陽城一個普通學生,陡然間卻發現自己成了被阜新的學生們咒罵、驅逐的對象的義勇軍官佐,則不免又驚又愧,手都不知往那放纔好了!
心裡叫苦不迭的林子嶽微笑着對嚴國禎說道:“嚴縣長,我們這就一塊去見見學生老師們如何?”
情知這事自個是想推脫也推脫不了的嚴國禎連忙點頭應承!
林子嶽又對身邊的姜大海惡狠狠的命令道:“大海,你趕快帶人去切實掌握部隊,看緊跟我們來的難民,絕不能讓他們跟學生髮生任何衝突,快去,動作一定要快!”
不知是懾於林子嶽這突如其來的聲『色』俱厲,還是明白其中的厲害,總之,平素不管大事小事總愛鬧點彆扭的姜大海,這回竟是出奇的配合,應聲不迭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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