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快來看啊,這裡有一個死人,嘴裡正流着血。”木月指着河邊的一個半裸着身體的男人,大聲的喊着。
“月月,你說什麼?”奶奶從茂密的草叢中站起身子,手裡的一株鐵觀音草,在奶奶手裡左右的搖晃了一下,能聽到絲絲的一陣輕聲咩叫。
奶奶半笑的直起身子,向這邊看過來。
“奶奶,河邊躺着一個人。”乖巧的木月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拉着奶奶的袖口。嘴裡喃喃的說着,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好了,月月不要鬧了,這荒郊野外的怎麼會有人呢!月月八成是看錯了,月月是不是在抖奶奶開心啊!呵呵。”鬼太婆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一手養大的滿臉稚氣的孫女。
“纔不呢!月月從不說謊話的!”木月有些不高興的低下頭,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聲不吭的掰着手指。
鬼太婆是村裡有名氣的妙手神醫,因爲幾次救活了險些下葬的怪人,所以大家都戲稱她爲鬼太婆。
左鄰右舍更是誇獎老太婆的醫術高強,開玩笑的對鬼太婆說:“王神醫,你的本事這麼高,估計閻王爺見了你也害怕!”
“爲什麼啊?”木月好奇的問道,走過去用手掌輕輕擺弄着老頭子的白鬍子,自己呵呵的笑。
鬼太婆看着孫怒沒大沒小的樣子,呵斥木月道,“月月,真不懂事,沒大沒小的,回來,到奶奶的身邊來!”
“哼,我纔不呢!不……”木月厥厥嘴,轉過頭不看奶奶。
“莫太爺。”木月調皮的喊着說話的莫老邪,叫的他心裡癢癢的,咯咯的笑。
“嗯。”莫老邪答應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哎喲喲……”木月裝作氣呼呼的拽拽莫老邪長長的白鬍子,繼續說道,
“爲什麼啊,爲什麼閻王爺怕我奶奶?”木月瞪大了眼珠子,問道。
“你想啊,你奶奶把死人都救活了,閻王爺就找不到小鬼了。你說你奶奶厲不厲害啊?”莫老邪傻呵呵的看着奶奶忙着撿拾要渣滓的手指,時不時偷看一下奶奶慈祥的臉頰。
嘴角的笑話,不自覺的盪漾開了。
木月鬆開莫老邪的鬍鬚,走過去,攔住奶奶的腿,
“奶奶,奶奶我也要當神醫,我也要救好多的人,讓他們一個個都笑呵呵的,快快樂樂的。”
“好,好,木月真懂事。木月是奶奶的好孫女。”鬼太婆叫香小年,聽村裡人說以前是個美人,是從外村搬來的,一隻安安分分的守寡在小村裡開了個藥鋪,懷裡帶着個孩子,沒別的親人,十幾年都這麼一晃過去了。
村裡的幾個老頭子,都喜歡奶奶。木月不知道他們是看重了奶奶的妙手還是奶奶的那張還算白淨的臉,還是奶奶姣好的身材和聲音,總之奶奶一隻單身的和木月一起相依爲命。
木月曾經對奶奶說道,
“奶奶,我以後就不要叫你奶奶了好嗎?”木月睜圓了眼睛看着香小年。
“爲什麼啊?”香小年攔過木月問道。
“你看起來並沒有那麼老,你爲什麼總讓我叫你奶奶,我喜歡叫你媽媽!媽……媽。”木月輕深的叫了一聲。
“胡說!”香小年,眼睛刷一下變的青紫,狠狠的看着木月像觸電一樣的臉色嚇傻了年紀還小的木月。
“嗚嗚……”木月捂住自己的眼珠哭了起來。
“好了,木月不許這麼說了,以後不準在這麼問奶奶了。”香小年伸出白淨的手,幫木月擦着眼睛。“記住了嗎?月月。”
“記住了!”木月點點頭答道,還是有些不開心的看着奶奶那張並不年老的臉,沒有皺紋,在木月的眼睛裡,那是張如彩霞樣美麗的臉。
可木月總是想這是不是因爲自己太愛奶奶的緣故才這麼想,可她相信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也是唯一的親人了。
即便那些肥頭大耳的一個個和事老走上奶奶的藥鋪,嘴裡唸叨着提親的時候,奶奶總是說,“木月還小,父母雙亡,我不該撇了孩子。”
木月顫顫的哭了,在牆角縮下身子,看着奶奶左左右右的忙碌的身影心中想着,等自己大了一定要好好的愛奶奶,好好的愛她,用自己的所有的愛去照顧她,誰都不給!木月心裡這麼想着:奶奶肯定是爲了照顧我纔不肯再嫁的!
但隨着年齡的漸漸長大,木月對自己的身世,是一片蒼白如雪的乾淨。奶奶從來不曾替半個字,她也不敢問起。
她總是在心裡默默的安慰自己:我是個被父母扔掉的孩子,是奶奶從路邊將自己撿了起來,撫養長大。
木月傻傻的時刻不肯離開奶奶,每次總是在清晨雞叫三聲後,忙碌着上山採藥,然後晚上顫顫的躺在奶奶的背上悄悄的聽着奶奶嘴裡柔軟的兒歌閉上了眼睛。
山上的草藥很多,每個病人要想藥到病除,或者說痊癒,就必須用最新鮮最幹純的草藥,在最適合的時間採下山,晾曬在乾淨的石樑上,曬的啪啪響,帶着幾分疏略的藥香。
木月幫奶奶把藥一朵朵一顆顆的收緊藥箱裡,放好鋪平整。
採藥真的是個累活,爬上,到處的攀巖。看着奶奶拿着個小小的泥鏟子,敲打岩石的樣子,木月總是心懸浮在半空的僵硬着身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着,拳頭捏的緊緊的,嘴裡唸叨着:小心,小心,小心……一遍遍不懂得什麼是重複。
木月想大了一定要首先做個好的採藥師,這樣奶奶就不用天天的揹着大藥箱上山採藥了,可奶奶卻從不告訴她什麼是草藥,是麼是雜草。
鬼太婆總是讓木月跟緊她,三步不見的就大聲的喊着木月的名字,“月月,去哪了。奶奶在這,過來啊……”
“啊……,來了,來了。”木月高高興興的跑過來說道,“奶奶,看,看我又發現了什麼?”木月手裡不停的擺弄着一株枝葉厚大的綠藥草。捏住草根,向鬼太婆炫耀着,“又是一株鐵觀音!”木月開心的笑着,將鐵觀音遞給奶奶。
“好,好,奶奶看見了。”
這是木月唯一知道的一株名貴草藥的名字,也是唯一能清醒辨識的。
並不是奶奶特意的提醒過木月鐵觀音的樣子,只是鐵觀音總是一個毛病,在根鬚離開地面的時候,枝葉不停的扭轉像是在跳舞。然後如出生的嬰兒一樣輕聲的尖叫一聲,癱軟下來。
第一次見到鐵觀音這個樣子,木月還很小,嚇的她又哭又跳的。將鐵觀音丟的老遠,老遠。
後來木月知道了,那是鐵觀音在喊痛的聲音,她有時候還會爲鐵觀音的死去而流眼淚,但時間異常,也就麻木了,特別是看着一株株鐵觀音救活了一個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後,她就不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她喜歡看着每個人從藥鋪裡健健康康的走出去。
聽着一句句,“謝謝,謝謝香神醫的話。”木月感覺,她們並不是在說別人,像是在說自己樣的開心,她替奶奶開心,因爲奶奶醫治好一個病人,嘴角間的笑容是最美最美的。
“奶奶,河邊真有一個人躺在那裡!”木月看着奶奶不相信的樣子,繼續說道。
鬼太婆向四周望了望。
大片的荒野,沒有半點的人跡。成羣的野鴨飛起來,又落了下去。
“在哪?”
“那邊!”木月指指不遠處的長草掩蓋的河岸邊。
“帶奶奶去看看。”
“嗯。”木月點點頭,帶着鬼太婆向河邊走去,一片荒蕪人煙的荊棘草被她們孫女倆的身子壓倒,咔啪啪的響。
“呼呼。”一些野鴿子飛了起來,向遠處落了過去。
“看,就在那裡!”木月指指遠處一個衣衫襤褸的身影,骯髒的衣服破敗不堪被什麼掛扯了一條條口子。
“啊!”鬼太婆,叫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泥鏟子,解下背上的藥箱,滿臉着急的跑了過去。
“奶奶,奶奶。”木月跟着鬼太婆的身後,不敢接近那個頭髮散落開不滿雜草的髒男人。
“怎麼了?”鬼太婆問道。
“我怕,我害怕!”木月小心的說道。
“那你就待在這裡,等奶奶過來接你吧。”鬼太婆向孫女說了一聲,然後匆忙的跑了過去。
木月待待的站在原地,蹲下來,透過綠意蔥蔥的雜草看着奶奶的身影。
“喂,喂,喂……”香小年將死人拉扯起來,河水裡有些乾澀的血液順着水流變的稍微濃密些的向下流去。
凝結在一個石塊上的硬血團,跟着河水的攪動,絲絲屢屢的拉扯着。
“喂,喂……”香小年看着這個躺在河邊草地上呈大字形的男人,不停的問着。
頭髮遮住了男人的臉,蒼白的皮膚依然顯露出來,指甲發白,看着讓人害怕。
鬼太婆翻開男人的眼簾看了看他的眼球,停靠在鼻尖的手指感到些許的冷氣呼出來。
“還活着!”鬼太婆安心的說了一句。
按住男人的手腕,把着他的脈相。
遠處的木月額頭浸滿了汗水,看着奶奶時上時下的樣子。
心裡一時的焦急,站起身,跑了過去。
“奶奶,他怎麼了?”木月邊跑邊問。
“月月,快來,快來。”鬼太婆邊喊着木月的名字,心裡一絲暗淡的光芒掠過。
“哎……”一聲長嘆,像是有什麼說不出的惆悵。
“他怎麼了。”木月跑過去,看着這個髒男人的臉,上下的身體,傷痕累累,手指和和胳膊上落滿了傷疤。
“月月,你幫奶奶去藥鋪取藥箱來吧!奶奶要用!”鬼太婆摸着男人的脈相,微弱的彷彿飛赴在半空中漸漸失去顏色的泡泡,輕飄的幾乎感覺不到。
但每次香小年一碰他的身體,那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對話和嘆息,男人的脈搏就會激烈的跳動幾下。紋路幾乎尋覓不到任何的規則。
“好嗎?”鬼太婆說着,感覺一股寒氣吹過耳根,身體不經意的抖了一下。
“我們可以把他帶下山去救治!”木月提醒奶奶,並不是想偷懶,只是想這樣可以爲這個半死之人的生命爭取更多的時間。
鬼太婆看着木月不肯離去的樣子,說道,
“月月,你不知道,治病也要講究方法。你想象這個人在這裡肯定已經不知道幾天了。治病最忌諱的就是打亂病人的真氣。你想想,我們揹着這麼個大男人跌跌撞撞的下山,是必要經歷磕磕絆絆的,如果不小心一不小心歪倒,他豈不有生命危險!”
“嗯,奶奶,我知道了。”木月點頭衝奶奶說道,
“我這就去藥鋪拿藥箱。”木月說完,蹦跳順着雜草叢生的不清晰的泥土路向下跑去。
“快去,快回!”鬼太婆,看着孫女走去的身影囑咐道。
“知道啦!”木月回過頭說道,一不小心跌倒在厚實的草堆裡,重有爬起來,重着鬼太婆笑了笑。
“摔疼了吧!”鬼太婆擔心的問道。
“沒事,沒事,哈哈。”木月說着,身影掩埋在綠意的雜草堆裡。
“哎,這孩子……”鬼太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這時的男人冰冷的手掌撫摸起鬼太婆白淨的手掌,鬼太婆向後不自覺的縮了一下,但沒有離開。
男人的呼吸漸漸開始有了生氣,甚至能清晰的分辨出一絲的白色氣息緩緩的從他那微微張動的嘴角里散發出來。
鬼太婆,吸着這淡淡冰冷的涼氣,心裡像喘了一個兔子,上蹦下跳的無法安靜,心口一陣酸楚,胸口漸漸的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