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簡。
道理是很簡單,但怎麼才能做到擺脫這些?
至少眼下的趙長河沒能扛住歲月的流逝,頭髮都白了。
但他依然笑得很歡。
因爲他不像當初若羽撞上巫法,從頭到腳都在變老;也不像當初在天河測試時光的時候,讓枯楊生華。
他的身軀扛住了蒼老衰變,依然如故。面孔也依然青年,英俊陽光。
僅僅是頭髮變白……算是部分衰老的標誌,但一點都不影響戰局。說不定還更帥了,畢竟還有人就要染白,衝國人均白毛控嘛,雖然不是對男的……
扯遠了。這種局部的衰變影響,意味着有空還可以休整調節回來的,沒什麼問題;最主要是意味着,趙長河能扛得住天道級別的歲月衰變。
那就不過如此。
彼岸已經推開了那扇門,隱現曙光。
果然戰鬥纔是最快的提升方式,即使這樣的越級是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趙長河反倒更覺激情與樂趣。
狂笑聲中,趙長河整個人砸進行星大地上,轟然砸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
遠處風聲閃動,這疑似“天外隕鐵”的降臨惹來了不少修士的關注,紛紛前來窺探。
趙長河渾身骨骼都快碎了,辛苦地咳着血撐起身子,心中卻更加有了底。這確實是個修仙星球——也就是說之前的判斷完全正確,這個星域就是一片亂星海,絕大部分行星都是修仙大陸。
這纔是星辰大海……區區一個小世界的修行,才哪到哪……現在趙長河甚至懷疑彼岸都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上面說不定還有呢。
念頭一閃而過上面傳來慘叫聲,靠近探視的修士們慘遭天道毒手。
趙長河心中一凜,這個天道果然是魔修,一點道理都不講。
慘叫聲中竟然隱隱聽到了這樣的言語:“是洛川……”
“洛川,你膽敢在天玄星濫加殺伐,真以爲此星無人麼!”
這廝真有名字,叫洛川……聽着居然一時有點不習慣,彷彿從一個虛無的概念落成實體,也從九天之上掉入凡塵。
但事實上心中一直就知道是這樣,都是不同維度的生命,哪有什麼虛無與不可名狀,認真說來還挺好看呢。
趙長河懶得考慮這些,趁着上方的剎那混亂,飛速從地底融於土行,無聲無息地鑽到了地下水處,又融於水行,直達大海。
空間法則不能隨便用,天道比自己更嫺熟,還不如測試一下其他方面。大陸之上和宇宙之中的最大差別就是有沒有地水火風、五行元素。時空奧妙玩不過天道,別的方面看看有沒有可以爭取的地方。
洛川這種魔修,有一定的可能,對於自然是相對偏頗的。即使沒有短板,也會因爲剛纔一直是用空間跳躍而誤導天道的思路。
果然趙長河剛剛離開,洛川就出現在他跌落的坑底,旋即皺緊了眉頭。
他習慣性地感知周邊的空間變化,竟一時感應不到,不知趙長河往哪邊遁走了。
張開神識覆蓋整個大陸,竟然還是沒有。
繼續擴大搜索海外第一時間掃視海中,竟然還是沒有。旋即發現了蹤跡——趙長河人都在九天之上,差一點就離開這個行星了……
地、水、風。
趙長河各方面之御,或許比專研某一項的差,但其全面性真有點讓洛川歎爲觀止。就這麼一剎那的功夫,居然真就差點讓他脫離了自己的追殺。這還是受傷頗重的狀態呢……
當年確實知道此人淺嘗輒止接觸過多方法則,但不可能有這麼深的沉澱,這三十年的重走修行路,真是一次絕妙的蛻變。
他心中殺機更起,這樣的天生戰士絕對不能繼續成長下去,否則不需要夜家姐妹,單是趙長河一個人都夠自己喝一壺的。
洛川瞬息閃現,再度追了上去,攔截在大氣層外。
卻見趙長河一個扭身又落了回去,直奔海島一處仙山。
那一看就是一個強大修士的靈山洞府,禁制無數,護山大陣強悍絕倫,散發着讓人膽戰心驚的氣息。
身後洛川的攻擊再度來臨,趙長河一個閃現飛速避開,洛川的攻擊轟然落在那仙山的護山大陣上。大陣反擊轟然回彈,一道強橫的五色炫光直衝霄漢。
“原來趙長河也是會引人傷及無辜的麼?”洛川一把震開大陣反擊,語含嘲諷:“所謂俠名也是虛僞。”
趙長河才懶得搭理他,第一時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外貌,習慣性的變成王道中的樣子。然後左手再度探入懷中,摸上了天書。
起初落入這個星球引發傷及無辜,是無心之過,也是沒想到這麼細。而這一次引護山大陣則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剛纔聽見別人說了,“真以爲此星無人麼”……這個星球上的頂尖修士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外來魔修在這裡恣意妄爲的,必會出手。趙長河觀測海陸,發現氣脈匯聚於這座仙山,這裡必是此地真正的掌控者所在。
這還不借力更待何時?
果然洛川正在嘲諷時,護山大陣洞開,一把金光燦燦的巨劍轟然飛出,伴隨着蒼老而平淡的聲音:“天玄星不是爾等魔修妄爲之處,閣下再不回頭,休怪我等狠辣無情。”
洛川冷笑:“本座追殺仇敵,識相的少摻和,否則別怪本座不留情面。”
那人的聲音依然平淡:“這位道友同樣請回,私人恩怨莫入此星。”
“轟!”巨劍衝在洛川身上,狂暴的能量卷得海天狂嘯。
與此同時一隻大手從山中拍了出來,似要把趙長河拍出這個星球。
趙長河卻毫不在乎這一拍,連閃的姿態都沒做,摸在天書上的手注入了渾身所有力量:“就是現在!”
…………
就在瘋狂逃亡的過程裡,夜家姐妹不斷在神魂交流。
“你的傷怎樣了?還需要多少時候?”夜九幽心急火燎。
“天道之創,雖然受傷不重,想要痊癒是沒有那麼快的。”夜無名平靜回答:“但只圖壓制的話,再給我十幾息的時間。”
“若要壓制,事後痊癒是不是會更麻煩?”
“是。”
夜九幽沒有再問,夜無名也沒多說。
事後痊癒更麻煩,又算得什麼呢?
兩人的心神都落在外界,趙長河一刀破開生死路,把天體撞得粉碎的場景。
他的戰鬥從來如此……霸道起來好像經常一刀分勝負,更經常的卻是遍體鱗傷。因爲他絕大部分的戰局都在揮刀面對更強者。
夜無名的目光再度落在苗疆,無數靈族巫師正在結陣唸唸有詞,夜九幽和飄渺都在閉目施術,氣氛肅穆壓抑。
大家再急也沒用……不僅是她夜無名的傷勢沒這麼快搞定,那邊巫法的準備與普通陣法也並不是一回事,並不是說生效就生效的……有些巫法甚至要進行什麼七七四十九日之類的纔可以生效,也正因有如此多的前置,真正爆發起來才能讓人難以抵禦。
前搖越久的技能,威力自然比瞬發技能強,連趙厝的遊戲都知道這麼設定,這是天理。
面對天道這樣的敵手,沒有辦法將就,否則只是浪費機會。 但越是這樣的前搖,趙長河的壓力就越大。夜無名看過無數次趙長河承受巨大壓力生死一線的戰局,但以一個被保護者的身份去看還是第一次。
這種體驗讓人心情非常怪異,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世界忽地一陣震顫,正是趙長河落入行星,一刀回斬,此時再也無暇顧及維持世界的穩定。
但沒有人有閒工夫在乎此時的天搖地動,所有人都在怔怔看着趙長河瞬息白頭的場面,集體失聲。
夜無名緊緊捏住了拳頭,指甲不自覺地掐着掌心,竟隱隱掐出了血跡。
“原來他叫洛川。”夜九幽低聲自語,聲音裡透着刻骨的恨:“我知道了。”
——意外有了真名,對巫法還有額外作用。
夜九幽最恨的人從來不是夜無名,是天道。
“差不多了……”見趙長河引洛川攻擊別人的護山大陣,旁邊一直觀察的唐晚妝聞絃歌知雅意,飛速道:“就是現在。”
夜九幽劃破自己的手指,一滴鮮血滴在屍傀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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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屍傀坐起了身軀,驟然一掌插進自己的胸膛,抓住了一顆血淋淋的巨大心臟,一把捏得粉碎。
那邊洛川正應對巨劍攻擊,忽地心中一陣絞痛,心臟似乎要崩碎一樣。
好在他實力強絕,千鈞一髮之際護住心脈不失。那巨劍卻在此時從他身上衝過,洛川緊急一閃,飛遁萬里試圖避開。
皇宮地底天穹之內,四象閃耀,夜帝歸位。
四象教衆人眼睜睜地看着夜無名消失在中央,不知道哪裡去了,連氣息都找不見。而自己的四象關聯也與夜無名失去了聯繫,其關聯上臨夜宮,下達九幽。
——從來沒有一個夜帝,所謂夜帝不過天道強分的秩序,當秩序重歸混沌,光暗集於一身,那就是天書的本源重現,撕裂的天書之靈重歸。
夜九幽睜開了眼睛。
身邊的飄渺駭然轉頭,她發現夜九幽的氣息變了,多出了不屬於她的秩序,不屬於她的儀軌,不屬於她的命運與氣脈。
那種氣息很熟悉,悠悠高懸,夜帝無名。
這種感覺飄渺是有經驗的……她也曾經和別人神魂糾纏,猶如一體。
夜家姐妹合體了!而且竟是夜無名主動放棄自己的存在,以夜九幽爲主體的合體!
趙長河撫摸天書,再也不是摸夜無名了,摸的已經是夜九幽。
天書開合,時空,光暗,生死,真幻,五行……各種各樣的法則匯聚一處,在書頁上凝起一團如同宇宙黑洞般的混沌幽影,衝着洛川遁逃之處轟然碾過。
夜家姐妹合體後的力量,真正突破了彼岸的力量……甚至不僅僅是初期,一旦成型,至少中期。
同時被巫法、巨劍、天書三者合擊的洛川終於再也沒能扛住,整個身軀被衝得破破爛爛,連剛剛護持的心脈也沒護住,心臟直接爆裂,內臟碎片都隨着淤血狂噴而出,瞬息之間遁逃得無影無跡。
而此刻的趙長河恰恰被仙山之中的巨掌拍中,在千鈞一髮之際,夜宮之中的凌若羽策動夜宮防護,羣星閃耀,護持周天。手掌砰然擊破星辰,力量卻被抵消大半,只剩少許落在趙長河身上,將他拍皮球一樣拍離了這顆行星。
趙長河斷線風箏一樣在宇宙之中飄蕩,已然昏迷,完全是因爲慣性繼續向前向前,遊蕩向不知名的地方。
星域之中有不少怪物睜開了眼睛:“剛纔那堪比黑洞的強絕攻擊,是什麼法寶?”
“危險。”夜九幽飛身而出,一把揪起趙長河的身軀拖入天書之內。
一本天書翻着頁,如流星飛遁,直赴星域邊緣。
有人來臨之時,已經再也找不見。
…………
星域邊緣,次元虛空。
天書隱匿其中,靜靜閉合。
書內世界歲月靜好,世人依然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驚心動魄的戰局。只知道三十年來沒有發生過的災難,地震、海嘯,都在剛纔突兀來了一次,但很快消弭,朝廷正在組織救災。
夜宮之中,夜九幽抱着渾身浴血的趙長河,緊緊抿着雙脣。
她的識海並不平靜,頭痛欲裂。因爲兩個神魂正在糾纏扭曲,有互斥之意。
即使夜無名自願、即使夜九幽也可以接受、即使雙方本爲一體根本沒有任何阻礙,但雙方綿延兩個紀元的對於對方的不滿與排斥還是本能地在發揮作用,這不是自己想無視就無視的,不以個人意願爲轉移。
當塵埃落定的那一刻,雙方几乎是完全同步地產生互斥。
排斥得更強烈的是夜九幽:“你給我滾,誰讓你和我合在一起了!”
夜無名淡淡道:“有本事你泯滅了我,就像當初飄渺可以隨時泯滅崔元央一樣。不要告訴我你居然手軟。”
“你爲什麼不自我泯滅?”夜九幽冷笑:“難道是因爲趙長河說過,沒他允許,你不許死?”
夜無名淡淡道:“伱想多了……只不過是因爲他因我而再度重傷,我必須看着他復原才能安心離去。”
夜九幽道:“那你滾出去啊?”
夜無名沉默。
然後夜九幽也沉默。
融合一時爽,想要分開就沒那麼容易了。就像兩瓶不同顏色的顏料倒在一起,以兩人的能力想要分開不是不可以,但顯然需要一定的時間,畢竟都沒有經驗。
做這件事最有經驗的那個人是趙長河,他正在昏迷,頭髮蒼白,血跡斑斑。
夜九幽失去了和夜無名吵架的心情,輕撫趙長河的面龐,低聲道:“他總是這樣……”
夜無名不語。確實總是這樣,從出道起就是這樣,從來沒變過。只不過以前爲了別人,這一次爲的是她夜無名。
理論上三十年前也是但絕對沒有這一次的直觀。
如他所言,三十年前那一箭,可以認爲是他想要破壞夜無名的計劃,也可以認爲是他本就存有散命重修之念,各種因素……沒有什麼觸動可言。
但這一次不是。明明白白,就是爲了她夜無名。這一次不是,那就可以證明上一次也不是。
他說不僅是有欲的。沒有人會爲了那點慾望,連命都不要。
他在爲自己的話立下佐證,書頁開合,銘刻此心。
“所以你呢?”夜九幽忽然問:“你的自我融合,是爲了那一刻的時局,還是爲了你我的彼岸之悟,還是爲了逃避?”
夜無名靜靜看着趙長河的頭髮,隨口迴應:“逃避什麼?”
“逃避他讓你道的歉……逃避你和他終將面對的關係。”夜九幽冷冷道:“從三十年前開始,由始至終,你所謂完美的計劃,都只不過是在逃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