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杜錦年一事,她忽然覺得自己以前所以爲的東西都不是全部,人生有無限種可能,她爲什麼要只困在一種可能裡————
“不要,良希……”角落裡突然衝出一個白色的人影出來,衝上前拉住鄭良希的手,那白色的身影只着了一件單衣,顫抖得厲害,臉上滿滿的都是淚珠,“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
“大哥……”杜錦年回過頭來,拉着杜錦川的手,“大哥,不關良希的事情,他若是沒了一雙眼睛,就是廢人了,他不能沒有眼睛,不可以……”
杜錦川怔了一下,看着來喜。
來喜茫然一窒。
是嗎,她要的結果,是賠一雙眼睛嗎?真的是要鄭良希或者杜錦年賠一雙眼睛嗎?
杜錦年驚恐地擡起頭來看她,“明珠姐,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的臉色灰敗,纔是片刻,揪緊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錦年。”鄭良希一驚,連忙上前扶住杜錦年來,將她置於長凳之上,轉過頭來看着來喜,恨恨地吐出聲來,“我都答應賠你一對眼睛了,你就算了吧,錦年這個樣子了還不夠嗎?你是不是要逼死她你才甘心。”
來喜顫顫地抖着手,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心臟的位置冷得發疼。
因爲一個人的不幸,到底還要造就多少個人的不幸?
“明珠姐,不關良希的事。”她咬着脣,悲慼地看着來喜,“是我讓他這麼做的,上次內鬼的事情,也是我讓他做的,包括上次的聯姻,是我以死逼他,要將你推出去的,還有這次……還有這次……也是我逼良希做的……”她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角一滴滴滲落出來,“你若是要算,就跟我算吧……”
鄭良希一震,竟然沒有再說出話來。
來喜忽然有些恍惚,她在上海這麼久,總是覺得自己已經經歷過太多的事情,已經能將所有的事情都看透了,但是在現在,突然才發現了,那過往的一切並不是全部,她所以爲的那些,並不就是全部。
就連現在杜錦年會爲了鄭良希一對眼睛承認這些事情,也是她沒有想到過的。
很難想象,像杜錦年這麼柔弱的人,心裡怎麼會裝着那麼恐怖的念頭,但是眼下她能爲鄭良希承認罪責的時候,又覺得她也有她的可憐之處。
“那些人原本只是想嚇嚇明珠,是你又給了
他們一筆錢,讓他們不要留情的,是嗎?”門口處忽然想起一個低沉的嗓音,衆人皆往門口的方向看去,杜錦年捂着心口,美眸裡慢慢地掩上了濃濃的絕望。
季衍還是平靜安瀾的容顏,眼瞳已然化成了墨色,彷彿已經見過太多灰暗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再讓他的眸子清澈起來了。
來喜低下頭來,忽然有些安慰,甚至覺得自己的多心完全都是多餘的。
她原本以爲季衍也會站在杜先生那邊,將這件事壓下來,如今看來,他便也在暗中關注着,是什麼讓他不念杜先生的恩情,暗中去查這些事情,是因爲她嗎?
那日在醫院,她蹲坐在啊九的病房門外,在季衍的眼裡,有一瞬間發現了一種類似驚慌的情緒,是害怕她會出事麼。
“爲什麼要做這些事?”他並沒有走近過來,似乎陷進了矛盾的中心,一直在掙扎着掙扎着。
畢竟杜錦年是杜先生的妹妹,再怎麼不對,他也不能對她怎麼樣,如此便陷在了兩難的境地。
“衍哥……我怕啊……”她抖着手想要站起身來,“怕你的眼裡沒有我……怕你再也不會看見我……”
來喜默默地看着杜錦年,並沒有言語。
她本可以榮華富貴萬千寵愛,養在深閨險惡不知,那麼弱不禁風的女子,要做出這麼些事來,對着季衍要有着多大的執念,她要有多麼大的勇氣?
季衍側過頭來看她,那一眼,無端讓她生了滿腔的心酸。
杜錦年見狀,眼神也忽然暗了下來,“你的眼裡……只有季明珠……果然只有季明珠啊……”
“錦年有什麼錯?她不過是喜歡上一個沒辦法喜歡上自己的男人而已……”鄭良希幽幽開了口,箇中苦澀只有自己清楚。
“她不該去傷害別人。”沐向東淡淡也出了聲來,眉眼染了些許落寞,“喜歡上一個沒辦法喜歡上自己的人,的確是很痛苦……但也不能去傷害別人……”
“你們認識小年多久,她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嗎?若不是沒有辦法,她會做出這麼多事情來嗎?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現下受着譴責,她的日子並不比季明珠好多少……”話末,鄭良希慢慢地有些惆悵了,“你何其有幸,能得到季二爺全部的愛戀……”
有幸麼?
來喜看着季衍,驀地有些心軟,對那日在醫院說的
話,也後悔起來……當日她因爲啊九的事情太過悲痛,對着季衍也忍不住樹起防備,如今杜錦年一事,她忽然覺得自己以前所以爲的東西都不是全部,人生有無限種可能,她爲什麼要只困在一種可能裡。
他的心裡有青幫有杜先生,因爲他重情重義,她爲什麼要逼他去做選擇?她一直介意的,不都是害怕有一日季衍會因爲杜先生將她犧牲掉嗎?那樣她會覺得自己很傻很悲哀,會害怕自己也變成第二個翡翠,可是季衍並不是杜先生,他所做的所要的全部跟杜先生不一樣,他怎麼會讓她成爲第二個翡翠?
“先扶小年回房間吧,蕭默,去找藍醫生過來……”杜錦川出聲吩咐道,在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來,“到此爲止吧。”
“向東,我送明珠回去。”季衍大步上前來,拉過來喜便往外走去,紛紛擾擾的大堂,一下子就被拋在了腦後。
他的手溫暖如斯,從她的手心直達她的心間上來。
“對不起。”他忽然開口,腳步也停了下來。
那樣高高在上的人,她從未見過他這般的模樣,這句對不起,能讓季衍開口說對不起的人,恐怕她是第一個了吧。
因爲就算明知道這些事情都是杜錦年做的,他也不能爲她做什麼,所以纔開口說的對不起嗎?
“其實……已經夠了。”她盈開了笑,怔怔地看着他道。
其實從頭到尾,季衍都是站在她這邊的不是嗎?
他用行動表明了他的立場,正如他們十指緊扣着,緊合得沒有一絲縫隙,真的,她感覺到了。
“想離開這裡吧……”他靜了很久很久,“是啊,在上海灘這麼久,都累了……只是現下杜先生腹背受敵,明珠,給我一些時間……”
來喜驚愕地看着季衍,似乎是自己聽錯了,可是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呼吸那麼近,他的話語那麼清晰,她怎麼可能聽錯……
跟季衍一起離開上海麼?
可以麼?
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又想起方竣的話來,這一刻她好像置身在一場夢境之中,卻也忍不住暗暗地擔憂,這上海灘,真的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麼?
然而季衍的眼神那麼真,第一次望進去,就能望到他的心一樣,好像一切擔憂都不復存在了。
“好。”她的手握着他的手,緊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