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用語言說出來,即使不表現在臉上,那痛楚在心裡,可是一分都不能減少的,然而已經淡去的傷痕,再挖出來談,果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他將紙袋放進來喜手裡,來喜心裡兢兢詫詫,一下子五味雜陣,纔是一會,陡然就笑開了,“就是這樣一份東西,害死了多少人……想當日這地皮因爲沐少失去,今日沐少離去,你便將這地皮還了回來,只是這地皮即使是回來了,沐少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兜兜轉轉,竟然落到她的手裡來了,然而這樣薄薄的一份東西,拿在手上,竟然覺得是不能承受之重,重得她幾乎要握不住它。
他僵了許久,只沙啞道,“所以……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天際忽然又亮起了煙花,朵朵綻放,炫目至極,心裡一番惆悵,來喜對李安遠的語氣,也平和了許多,“李安遠,你何必執着於原不原諒,日後你我,定是不會再相見的了。”
如今想起與李安遠的衆多過往,心裡安靜得連一絲波瀾也沒有,即使他也曾爲她連命都不要,即使她曾經爲他心碎,那真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原諒與不原諒,都沒什麼差別。
“我想着……若是我還是以前的李安遠,也許你我還能回去……就算無關風月,便是一個普通朋友,也是知足的。”
她倒有些無可奈何了,“沐少之死,你我便連普通朋友,也不能做了,你只是,還陷在過去的事情不能出來而已,我記得我對你說過,你只是因爲沒有得到,所以執着,你一直在追求你所觸摸不到的東西,你當日利用我,甚至將我送上蘇鼎的牀,便證明了今日 你對我的情意,全部來於對當日趙公館裡那個來喜執念,與季明珠這個人無關,因爲那是在心底深處最美好的一段情感,我也是這麼想的,因爲遺憾所以美好,你纔會那麼放不下。”
李安遠深深看了她許久,眼裡浮了點點血絲。
來喜回看着他,“李安遠,今日能站在這裡與你這樣平靜的說話,也許是最後一次了,那我也不怕都說清楚了,在趙公館裡的日子,的確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但是因爲趙四海,那份東西已經變成不能碰觸的回憶,再見到你時,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只想着早日報仇與你重新開始,安小舞並不是我放棄的主要原因,我放棄,是因爲我看清了現實,我回不去以前的來喜,我是上海灘的當紅舞女,甚至我想不出以什麼身份
待在你的身邊,但是我敢保證,對你的心意,是沒有半分虛假的,我想你當時對着我這樣一個舞女,還能堅決地表明瞭心跡,這樣的感動,都牢牢記掛在心中,每日從仙樂斯回來,只是想着你,心裡滿滿的,便覺得受再多的委屈都是值得,我也是曾經傻過的。”
“你現在能坦然地說這些,便真代表你我……再不可能了。”他的脣灰白了幾分,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我只想着就算不是來喜,就衝着你我之間的一點情意,即使不能在一起,你也是斷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半島酒店的事情,我還一直安慰自己,你只是迫不得已,到我知道你便是幕後主導一切的人,心陡然一下就灰了下來,安小舞對我來說,也是我曾想要去護着的人,當日我去到你處爲了沐少的事情求你,她站在你旁邊與我對峙,你可知我是什麼樣的心情,你總想着是我對你無情,可你若想過我的心酸,你見不到並不代表沒有,我只是不想將軟弱示於你們面前,讓你們多一個可以傷害我的機會。”
並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用語言說出來,即使不表現在臉上,那痛楚在心裡,可是一分都不能減少的,然而已經淡去的傷痕,再挖出來談,果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我知道了。”他閉着眼睛,連呼吸也有些不順暢,“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
“你明白自然最好,如今將話說清楚了,你我 日後再見,就是陌路人,切不想再生枝節。”來喜握緊了手上的紙袋,“這地皮,我代替沐少謝謝你,巨龍幫和青幫的恩怨與我無關,我不想多問,日後你便好自爲之吧。”
李安遠身子一顫,那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朦朦朧朧,帶着無盡的心酸,“即使我願意等,也是等不到了,你放心……我與你之間,如今就真真什麼都沒有了……”
來喜點了點頭,轉過身離去,纔是走了沒幾步路,便見翠菊一臉的愁容,眼神裡竟然也有點點的淚,“來喜,我竟不知,你受了這麼多的傷痛。”
她勉強一笑,“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談起來,心情平靜得一點波瀾都沒有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燈會便就在樓外樓舉行,人倒是不少,樓下還搭了小戲臺唱戲,來喜身上帶着那份地皮,總覺得不甚舒服,又不放心讓人帶給杜先生,想來便別了翠菊,讓人準備車輛去杜先生的館邸。
從樓外樓出來,到處是張燈結綵的一片景象,善子開了車
過來,她隨之上了車,看着車子慢慢啓動,那一切的喧囂,好像都被隔在了窗外。
車子轉過了街角,卻見善子忽然停下車來,來喜不明所以,正想開口,卻聽得善子說話了,“明珠小姐,是方竣。”
來喜一怔,轉過頭去,那輛車子停在匯豐銀行門口,方竣正靠在車邊抽着煙,看來是在等着什麼人,方竣一直都是跟着季衍的,那麼想來季衍應該是在匯豐銀行裡。
“二爺應該在匯豐銀行裡,要不要去見一見?”善子猶疑地開了口,“大過年的,一起去杜先生家也好有個伴。”
“不了,我有急事找杜先生,二爺可能有事情要辦,就不打擾他了。”來喜吐出話來,“我們走吧。”
聽她這麼一說,善子倒也沒再開口,只是啓動了車子。
來喜輕輕回過頭去,卻見季衍剛好從匯豐銀行裡出來,依稀是一貫清冷的黑色長衣,低着頭,跟方竣不知道說了什麼,最後上了車,朝着背對的方向緩緩離去。
兩個方向,越走越遠。
恍惚一下,很快就到了杜家小館。
屋裡一片亮堂,來人見是她,也沒多問,馬上就放行了,來喜進屋子裡的時候,杜錦川正披着大衣往下走來,屋子裡沒有杜錦年的身影,不知道是休息了還是出去了,偌大的廳堂倒也顯得冷清了。
如今看來,以前沐向東在的時候,哪裡都是不冷清的,來喜定了定神,纔將心頭上的抑鬱揮之而去。
“杜先生。”來喜朝他點了點頭,然後與他面對面地在廳堂的長凳上坐下,杜錦川的神情卻不如往日般的意氣風發,反倒眼裡帶着深深的疲倦,似乎這陣子來,被什麼事情深深地困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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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什麼事嗎?”他擡了擡眼鏡看着來喜,“聽說日前向東的骨灰被人帶走了,我會多派幾個人到墓園和你的宅院那邊,有什麼需要的,告訴季衍就好。”
想來他應該是無心再應付她了,看杜錦川這個樣子,倒是來喜從未見過的。
“不了,沐少骨灰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不用勞師動衆的。”來喜從懷裡拿出李安遠給她的那個紙袋,放到桌子上去,“我這次來,是想把這個交給你。”
這份地皮,是翡翠用她的愛情,夏生茗用他的生命,還有沐少的犧牲,還有太多太多的鮮血換來的,這份東西只能帶來不幸,只是不是屬於她的東西,她沒有權利怎麼樣,只能交還給杜錦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