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對着任何一個人敵人,他心靜自如,想什麼做什麼,都讓人摸不到邊際,今日卻連續讓一個區區趙四海識破了心思,是他的在意太過明顯還是心思太過着急————
“趙老爺似乎忘了,如今已經沒有趙公館了,若是她以前是賣了給趙公館,今日也不關你的事了。”他悠然鎮定地回道,淡定的神態讓人看不出來他在琢磨什麼。
這樣的局勢,表面上是趙四海佔了上風,然季衍不慌不慢,倒讓人覺得他已經掌握住了全局,只是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趙四海的眼神狠戾了些許,卻還是強忍地扯出笑來,“看不出來季二爺還有穿人舊鞋的嗜好,也是,這麼一個美人兒,誰看了能不動心,這牀上邊的功夫只怕也銷魂得很,女人嘛,來來去去就是那樣,逢場作戲而已,畢竟有誰想一頂綠帽從頭戴到腳。”
季衍的眉心已淡淡地蹙了起來,“你說的不錯,逢場作戲而已,你想必也清楚我在青幫在上海灘是什麼樣的人物,如何會跟一個舞女談真心,我便也是在牀第邊聽了她三言兩語,纔會來對付你。”
如被淋了一盆冷水,來喜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的話語云淡風輕,割在心上一字一句深深切切,她是瞭解季衍的,儘管知道這些話,未必是季衍的真心話,卻無端地感覺細細密密的痛楚。
那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
她曾經被趙四海侮辱過,而他季衍在青幫在上海灘是什麼樣的地位,就算是真心一片,在別人的眼中,又是如何拿季衍當一番笑話?
更何況,季衍這麼說,只是想讓趙四海把恩恩怨怨算得清楚,不要牽連到無謂的人,比如,杜錦年……
是的,杜錦年的身子不好,而且這些事情本就不該牽扯到杜錦年的,最重要的,她是杜先生的妹妹,季衍首先的考慮,必定是要保證杜錦年的安全的。
“哈哈。”趙四海朗聲笑出聲來,“想不到堂堂青幫季二爺,也有受美色迷惑的時候。”他笑得眼睛都彎了,慢步走到了來喜面前,不屑地輕笑出聲,“你可是聽到了,只怕你當你自己多麼重要,在別人心裡,也不過是我趙四海的一雙破鞋,逢場作戲而已,死之前知道真相,我待你也算不薄了。”
“該算清楚的賬,我今日來了就是想着跟你一起算清楚的,想來你有今天一番境況,倒也不能全怪我,當日若不是你安規守矩,也不會無辜當了蘇鼎的替死鬼,這一切在背後動手腳的不過是李安遠,我只是撿了李安遠的便宜,做了個順水推舟罷
了。”季衍暗下了眉眼,“真要計較起來,只怕你是算錯人了。”
“李安遠?”趙四海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緊緊捏着拳頭,手上的青筋便都現了出來,“巨龍幫的李安遠……我還真是小看了季明珠,這頭一個季二爺,那頭一個李安遠,看來二爺也知道了她和李安遠的關係吧,早在趙公館的時候兩人的關係就不正常了,這樣說來,季二爺也是受了她的蠱惑以至於被利用了。”他挑起眉來,緩緩道出聲來。
纔是把話說完,趙四海臉上又有了絲絲笑容,“不過季二爺,我趙四海可是生意人,做生意的人,談判是最在行的,二爺心思深沉我的確不敢猜測,只是這欲擒故縱的把戲,我還是明白,如今我手上抓着兩個女人,你必然是要先救一個出去的,只怕你對季明珠,倒沒有你自己說的那麼豁達。”
“若是有什麼事就衝着我來,我季衍人就站在這裡,扯上兩個女人,有這必要嗎?”雖讓趙四海說透了他的心思,季衍卻還是不慌不忙,一點失措也不見有,反倒是更加的平靜了。
“必要?”趙四海眯起眼,冷笑一聲,“有沒有這個必要,季二爺自己心裡清楚,一個是杜先生的妹妹,一個是你的心上人,這哪一個出了事都能讓你生不如死了。”
“那我還只能說你打錯了如意算盤。”季衍悠悠地抿脣笑了,“杜先生的妹妹固然重要,就是再重要,對杜先生來說,也不夠青幫的江山重要,我爲杜先生打下這一片江山,你說對杜先生來說,是我重要一點,還是杜小姐重要,那我又有什麼好爲難的呢,季明珠就更不用說了,我現在迷戀她,便也只是一時的,我季衍在上海灘這麼多年,身邊曾幾何時有過讓我真正動心的女人,難道一個女人,能比得上我在青幫多年累積下來的地位重要?”
一字一句,條條在理。
杜錦川在上海灘是個什麼樣的人,趙四海也有所耳聞,聽聞他爲了拋球場的地皮,連自己相依爲命20年的女人都能推出去,更何況是一個常年不在身邊的妹妹,已經死了一個沐向東了,這季衍對青幫何其重要,而誰人談到季衍不是感到壓迫,都知他生性淡漠,對着杜先生也是進退得宜,什麼時候會對哪個女人上心————
他在上海灘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對一個舞女耿耿於懷?
趙四海忍不住回頭看了被綁着的兩人一眼,有片刻的恍神。
“季二爺說的倒比唱的好聽,這兩人你若是真的不
在意,你現下到這裡來是爲了什麼?杜先生若是真的不管自己妹妹的生死,早就讓你帶人來將這裡掃平了,怎麼還容得我在這裡跟你談判,你說這些,只是想騙我放了她們,我說得沒有錯吧。”他雖然嘴上是這麼說着,實際心裡已經開始有些動搖。
季衍安靜了片刻。
趙四海說的沒錯,以往對着任何一個人敵人,他心靜自如,想什麼做什麼,都讓人摸不到邊際,今日卻連續讓一個區區趙四海識破了心思,是他的在意太過明顯還是心思太過着急。
方纔一進了門來,見着來喜的那一眼,平穩的心動盪不安,說出來的話語非他所願,可要想讓來喜和杜錦年平安,只能這樣做了。
“那也不然。”季衍定了定神,“這杜錦年是杜先生的妹妹,再怎麼樣,也還是有些兄妹之情,不到不得已的時候,自然不會拿着自己的親妹妹來冒險,不過看來你是不打算放人了,好話我已經說完了,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便要看你自己決定了。”
屋外忽然起了幾聲奇異的聲響,趙四海一慌,連忙四處張望,屋子裡的幾個人也開始嚴肅戒備起來,紛紛舉高了手裡的槍對準了季衍。
季衍的臉上倒是無一絲慌亂,“看來是杜先生的人到了,只怕是以爲你我談不攏,已經按捺不住了。”在安靜了一下之後,他淡然又出聲說道,“只要你肯放了她們,我便保你安全離開上海,還會給你一筆數目不少的錢財。”
至於離開上海之後的安全,他可就不敢保證了。
趙四海的眉色厲了些許,靜靜思量了一下,想來他找季衍和季明珠報仇,也不過是怨恨他們讓他過得如此落魄,在上海灘誰都清楚季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若是答應了保他安全離開上海,就是巡捕房的通緝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能東山再起與同歸於盡,這個中利益,他是生意人,買賣虧本不虧本,清楚不過。
只是……
趙四海觀望了窗外的情況,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偶能看到不遠處黑壓壓的人羣和車子的燈光,想來季衍並不是說假的,杜錦川的人,估計就在外頭了,眼神在來喜和杜錦年兩人之間來回端詳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開了口,“既然季二爺開了口,我趙四海也是個識時務的人,我便從了你這個交易,你若是能保我安全離開上海又給我一筆錢財,我便放了她們,爲表誠意,眼下我先放一個,另外一個,等我看到季二爺的誠意了,安全離開上海了,自然會放。”
爲自己留條後路總是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