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漸行漸遠————
趙四海的壽宴,來喜刻意打扮了一番,她着貼身白色長裙,領口微斜,繡着紫色的閃光珠片,肩上披了淺淺的薄紗,頭髮別在了腦後,扣上水晶的蝴蝶珠綴,當她出現在宴會上的時候,全場爲之一窒,她的脣角帶着迷濛的笑意,面對大家矚目的眼光從容不迫。
這裡的男人有興趣的是她的身體,一心想剝了她的衣服,這裡的女人呢,恨她恨得牙癢癢,一心想剝了她的皮,可那又如何,對王曼雲的打擊,她可是一點也不會客氣。
她一路進場,身後馬上就起了聲音。
“是誰叫她來的,這樣的場合,她一個舞女來湊什麼熱鬧?”
“就是就是,還打扮得那麼花枝招展,這裡可是人家的家裡,還真以爲自己是正牌了。”
“我真替趙夫人不值,趙老爺搭上這麼個如狼似虎的,以後日子不好過咯。”
來喜隨手從桌子上拿起酒杯,對身後議論紛紛的女人微笑點頭,舉手敬酒,那幾個女人礙於面子,住了口,也虛假地笑着回敬她。
“明珠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一身棕黃的長褂着在身上,蘇鼎將頭髮梳得發亮,手中拿着酒杯,酒杯裡晃盪着白色的液體,笑容滿面地站在她旁邊。
“真巧呢,鼎爺最近可忙,在仙樂斯都沒見你來捧場呢。”來喜晃了晃酒杯,禮貌一笑。
“最近是忙了些,來日方長,就是不知道明珠小姐賞不賞臉讓我再請你吃個飯呢。”他的眼神尖銳凌厲,牢牢的扣在她的身上,來喜被看得渾身不舒服。
“若是有這個機會,一定。”她將酒杯倒滿,“好了,別盡說我的事,今天的主人公可是趙老爺,我還沒跟他敬個酒呢。”
“那是那是,都怪明珠小姐你太迷人了,我都捨不得從你身邊走開呢。”他揚揚手,做了個自便的手勢,轉身又扎進人堆裡與人寒暄起來。
心下才鬆了一口氣,她端了酒杯向趙四海的方向走去,一見是她,趙四海的眼睛亮了幾分,也顧不得正與別人談着話,向她走過來,站在他旁邊的王曼雲臉色更是一綠。
“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趙四海將她帶過去人羣裡,打了個手勢,“這位是仙樂斯的季明珠季小姐。”
他微身一側,對着來喜道,“明珠,這是我夫人王曼雲。”
來喜彎了眉眼,對着王曼雲點了點頭,“趙夫人好,我們又見面了。”
趙四海一愣,“你們見過了?”
“是啊。”來喜應話,“上次在大新洋行見到的,我還跟趙夫人看上了同一款戒指呢,看來我跟趙夫人的品味都差不多,看上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王曼雲的臉色明顯的不太好看,不發一語,反倒是趙四海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也好,你若是有空也好約我夫人一起去買點東西,聯絡聯絡感情,到底要好好相處的。”他意有所指,朗聲笑出聲來。
“來,趙老爺,明珠敬你,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她一口氣將杯裡的酒喝了見底,纔是放下杯子,面前出現響起一個聲音,“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季明珠啊,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
響,一點不輸給當年的翡翠啊。”
來喜擡頭看他,那人約莫四十多歲,鷹眉劍挺,霸氣得很。
“林局長,敢情你這是第一次見明珠小姐?那你可沒眼福了,如今這上海誰不知道明珠的響鈴舞,你沒看過,真是可惜了。”
原來這個人就是巡捕房的林懷弦,據說這林懷弦在租界那邊吃得可開,上海不少豪紳都與他交好,就是杜先生都要讓他幾分,畢竟巡捕房的關係,還是要打點得好,這情況看來,只怕是蘇鼎跟趙四海都要籠絡他了。
“趙老爺說得太過了,其實說起舞來,仙樂斯的小姐,跳得比我好的人太多了。”眼前的這人也是個不能得罪的角色,來喜是沒想到他也會出現在宴會上,不禁有些苦惱,這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偷聽趙四海和蘇鼎的談話,不容易呢。
“明珠小姐太謙虛了,既然見了面,這杯酒是肯定少不了的。”他幫來喜的酒杯倒滿了酒,敬道。
知道肯定是不能推辭的,來喜定了定心神,接過酒來一飲而盡,火辣的灼意一下就串上了喉嚨。“趙老爺,林局長,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到了一位熟人,等下再來陪你們喝過,就先失陪了。”
頭腦昏昏的,明珠穿過人羣,走到後院裡去透透氣,剛纔林懷弦幫她倒的那杯酒,不知是什麼酒,一杯下去,人都麻了。
夜空明朗,點綴滿了繁星,來喜靠着院子裡的石凳坐了下來,口中汲取着大口大口新鮮的空氣,酒意纔是散了幾分。
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來喜回過頭去,只見得那身象牙色印花錦織旗袍,將那人的容顏襯得極致。
她的臉上帶着笑意,似乎是跟着她出來的,又好像是無心碰上她的。
“趙二太太。”來喜的心情一蕩,對着翠菊友好地微笑。
來趙家的時候,她早知道應該會碰上翠菊的,很長一段日子,她很想念着,但是不敢靠近,不敢碰觸,那些她不願意想起來的東西,太過沉重。
她的目光遊移到了翠菊的小腹上,那裡本該高高隆起的地方,現在卻是一片平坦,來喜的心一陣悲涼,難以控制的憤恨就這樣涌了上來。
翠菊的孩子,到底還是沒保住嗎?
“認得我的人很少,我很少出門,所以我們之前,應該沒見過吧。”她款步走了過來。
來喜一頓,“我也是剛剛在宴會上聽別人說你是趙二太太。”
翠菊眯起眼來看她,眼神迷濛了好一會兒,很久很久,脣邊逸出了笑來,不知道爲什麼,來喜看着那笑,竟然是有些慘淡的,“真的是我看錯了。”
只是,那雙眼睛,太像了。
但她說話的語氣,神態,舉手投足,都無一絲那人的影子。
“趙二太太怎麼說也是主人家,就這麼走出來不太好吧。”來喜當做沒聽見翠菊的那聲呢噥,說道。
“我一向不愛應酬,那你呢,明珠小姐可是晚上宴會的焦點。”她的話沒有一點諷刺的意味,淡淡地,像是個陳述一個事實。
來喜搖了搖頭,“在他們眼中,我這樣的焦點也不過是一個高級點的妓女而已。”話纔出口,她這才發現自己在翠菊面前不小心說出自己的真實情緒,不
由得有些尷尬,“不好意思,我可能喝多了。”
聽得出她語氣裡的自嘲,翠菊微微一笑,“沒什麼,外人說什麼想什麼我們決定不了,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就好,人前賣弄風姿,人後未必是出賣肉體的,不是嗎?”
來喜怔了一下,“趙二太太真讓我驚訝了,我相信趙老爺跟我的事你也有所耳聞,可是相較於趙夫人的反應,我不得不佩服起你來。”明明現在的她,對翠菊來說,是勾 引趙四海的狐狸精,她的反應就算不比王曼雲激烈,但也一定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翠菊,好像有什麼地方變了。
“王曼雲針對你是因爲在意老爺,而若不在意的話,就談不上針對不針對了。”翠菊的語氣微微有些落寞。
來喜有點不明白翠菊的意思,她是說她並不在意趙四海嗎?
纔是思考着,翠菊又出聲說道,“不過,以明珠小姐這樣的姿色,聽聞連青幫的沐少都爲你動容,我不相信你會甘心委身老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針對你呢?”
“趙二太太看事情果然通透。”她吐出話來,目光不自禁地遊移到翠菊的小腹上,其實這樣也好,倘若那孩子出生之後知道他的父親是花天酒地之人,還要面對宅子裡王曼雲的勾心鬥角,不如換處人家投胎。
察覺到來喜的目光,翠菊伸手撫了撫小腹,脣邊有了笑意,那笑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帶了深深的怨念,“如果我孩子還在的話,再一個月就要出世了吧,是我對不起他,他還沒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不過這樣也好,找另一處更好的人家,不用大富大貴,不用權勢地位,只要平淡一生,安穩幸福。”
“忘記吧,把那些不開心的全部都忘記吧,從頭開始。”來喜忍不住脫口道。
翠菊看着她的眼神又茫然了幾分,繼而又笑了,思緒似乎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像陷入無盡的沉思裡,“如果那個時候,我聽你的話,及早收手,安心地從頭來過,是不是會不一樣,可惜不管我再怎麼後悔,那樣簡單無暇的你,永遠不可能再出現在我面前。”她對着來喜搖了搖頭,“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去忘記,可以從頭來過,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耳邊都有人在提醒着我,這一切是你一手造成的,趙四海再可惡又如何,他還不是一樣隻手遮天逍遙自在,王曼雲再怎麼不受寵,她還不是一樣過着衣食無憂,揮霍無度的生活,我怎麼甘心,怎麼甘心?”
來喜的心一驚,聽着翠菊的話,不知道爲什麼有了強烈的預感,她一定會做些什麼事。
“對不起。”察覺自己說了太多的話,翠菊抱歉地點了點頭,“我的情緒太激動,讓明珠小姐看笑話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你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也許是……身邊真的太久沒有人聽我說話了,剛纔那些話……”
“剛纔我什麼都沒有聽到。”來喜接過話尾去。
翠菊怔了片刻,又笑了笑,“出來外面太久了,我先進去了,明珠小姐若是喝了太多酒,差下人送杯茶水,會舒服得多。”
“謝謝。”相互點頭示意,來喜目送着翠菊透過落地窗,身影一下就沒在人羣裡。
翠菊,李安遠和她,三個人,朝着不同的三個方向,似乎越來越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