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在門口等待着的不安,心急,一下便化爲烏有,心心念唸的牽掛在看到他完好如初的那一刻,心靈就找到了歸宿————
從杜先生處回紫臺,已經是接近天明瞭,驕陽似火,帶着一絲寒涼孤寂的味道。
車子慢慢地駛進紫臺的門前,他纔剛從車上下來,迎面飛撲過來一人,紮在他的懷裡,冰涼的雙臂環着他的身子,滿懷裡都是涼意。
那團小小身影抵在他的心口之處,重重地抨擊着他的心。
來喜……
她怎麼會在這裡?
車子裡隨之而來的人看着這一幕瞪目結舌,都不約而同地揉了揉眼睛,如果那人是沐向東,衆人並不覺得奇怪,可那人是季衍,懷裡怎麼可能會突然出現一個女人,而且看情況他還沒有要掙開的意思。
季衍伸手去扶她,纔是一碰到她的身子,便覺透心刺骨的寒意串進手心之上,直達心間,“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凍得嘴脣都泛成了青紫色,來喜搖搖頭,“不久……”
不久?不久她的身子會這麼冰涼,身子被霧氣薰得都泛了溼意,不久她現在在他的懷裡,不停地在打着顫,把長衣褪下披在她的身上,他沉了眉,把她的小手納入自己掌心來,擁着她進了紫臺。
乍眼一見到陳媽,季衍也忍不住厲了神色,“我不是吩咐過若是她過來找,一定要放她進來嗎?”上次她半夜被擋在門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想陳媽 的做法也情有可原,他的身邊從沒出現過任何女人,怪不得陳媽要防着來喜,現下他已經吩咐了下去,她居然還在門外守了這麼久。
懷裡的人擡起霧濛濛的眼,擡起頭來,“是我自己要在門口等的。”季衍從新天地離開之後,她除了擔憂,還是擔憂,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她纔到的紫臺,不肯進屋也只是因爲希望站在門口,她可以第一時間就看到季衍回來的車子,她想要第一時間確認季衍
有沒有事。
可如今被他擁在懷裡,他的氣息就在她頭頂之上,懷抱溫暖如春,這一夜在門口等待着的不安,心急,一下便化爲烏有,心心念唸的牽掛在看到他完好如初的那一刻,心靈就找到了歸宿。
“陳媽,帶她上樓去休息。”他暗下神色,將她安置在沙發之上,語氣多有點慍怒的味道。
陳媽驚了片刻,怔在了原地,她有沒有聽錯?季衍口裡說出來的話,是吩咐她帶眼前的小姐上樓休息沒錯吧?
可是這季家大宅,可是從未有任何女子在這裡留過宿啊。
“我不累。”來喜扯開笑來,搖頭,擡首對上他墨色的眼眸。
她在仙樂斯,聽說杜先生遇埋伏,聽說沐向東遇埋伏,最後平安無事,獨獨就是沒聽到季衍的消息,她都快要急瘋了。“二爺……你還好吧,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貨倉那邊……長三碼頭……“她語無倫次,不知道要怎麼表達。
這一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蘇鼎有沒有被抓到,那批貨呢?趙四海呢?
他避開來喜投遞而來的目光,“你放心,李安遠並沒有出現。”他徑自以爲她的擔憂,完全是來自李安遠,怕他傷害了李安遠。
“李安遠,不是……我只是……”來喜搖頭,想辯解,卻啞了聲,不知從哪裡說起,她在門外守了一夜,跟李安遠根本沒有關係,她只是擔心他,真的擔心他,可是這句擔心,怎麼那麼難以啓齒,更或者,季衍需要她的擔心嗎?在他的眼裡,八成覺得她的行爲愚笨到底了吧。
他看着她支支吾吾,心裡那一點點的希望慢慢被泯滅。
就他從門口進來的那一刻,來喜飛奔過來撲在他懷裡的剎那,他的確有一瞬間的錯覺,她的等待,她的擔憂,全部在他一個人身上。
如今她的支吾在他的眼裡,就是不言的承認,心裡驀地細細泛起連綿不絕的刺痛。
“你在
這裡好好休息,晚點我再來接你回自己的宅院。”把話交代完畢,季衍側了身就要往外面走。
見着季衍要走,來喜連忙站起身來,“你一夜沒休息,這纔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
“蘇鼎的貨被我們的人掃了,眼下肯定會推趙四海出來當替罪羊,我必須去盯着巡捕房和緝私局那邊。”他現在手頭上只差一點有力的證據證明趙四海出貨的記錄,就能讓他翻不了身。
來喜怔住了心神。
趙四海……
她的仇,就要報了麼?
趙四海就要倒了,趙家就要完了,她很快就可以看到趙四海一無所有的樣子了。
可是這個時刻,她看着季衍,怎麼就有了那麼無法言喻的心酸呢?
命運讓她失去一些東西,肯定也會讓她得到一些東西。
如今她復了仇,連堅持下去的信念都沒有了,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
過去發生的,現在的,美好的,悲痛的,一一落在掌心,刻在靈魂深深的記憶裡。
那日趙四海帶給她的屈辱,她硬吞了下去,默默承受。
如今她依靠着眼前這個男人,成功地扳倒了趙四海。
這個男人,聽說雙手收復之下,能讓上海多少人沒了身家姓名,聽說他的雙手之下,傾覆了多妖豔的鮮血。
可風雪滿目,瑟瑟蕭景,只有季衍的容顏讓她感覺明亮而溫暖。
這一切的感覺,到底是愛情的錯覺還是恩情的假象?
來喜在紫臺,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窗臺邊上望下去,園子裡的幾株梅樹,都已經散了一點嫣紅,上海的天,不管從什麼時候看,都帶着不能抗拒的壓抑,她醒來睜開眼的那一刻,便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她睡的這一覺,是前所未有的安穩,蘊含了整個上海形勢的大轉變,若她沒有料錯,這上海灘,怕是一夜之間,就變了天。
(本章完)